“风花雪月”酒店的掌柜匆匆找到正在县衙坐立不安的张经纬,禀报道:“东家,天字一号房的客人……刚刚退房了,车马都已经备好,看样子是要离开高阳了。”
张经纬心里“咯噔”一下,猛地站起身:“坏了坏了……这看来是真生气了,连声招呼都不打就要走。”
钱明在一旁摩拳擦掌:“少爷,要不……我带几个弟兄,去城门口把他们拦下来?好歹再说几句软话?”
张经纬白了他一眼:“你去拦?就你那三脚猫功夫,他身边那些从京城带来的精锐侍卫,分分钟能把你砍成八段喂狗!别添乱!”
元亮沉吟道:“东家,要不……让我去试试?我这张嘴,或许能游说一二?”
张经纬立刻摇头否决:“你就更别去了!早上在巧衣阁门口,嚷嚷得最凶、煽风点火的就是你!石老头现在看见你,估计火气噌地又上来了,那不是火上浇油吗?”
钱明眼珠子一转,压低声音道:“少爷,那……要不咱们跑吧?反正只要出了长城,到了戎地或者北漠,他们京城的势力也未必能伸那么长。咱们先避过这阵风头,等事态平息了再回来,到时候不就海阔天空了?”
张经纬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跑?这一跑,可能就是一辈子东躲西藏,我这高阳基业怎么办?灵妹怎么办?我就不信了,这世上还有人不爱钱的!钱明,你立刻去军行,想办法给我支取一百万两银子的银票!要快!用最上等的锦盒装好!”
钱明吓了一跳,舌头都有些打结:“我……我去?少爷,您觉得我长得像值一百万两的样子吗?军行那边能轻易给我?而且……这数目也太……”
张经纬不耐烦地打断他:“少废话!我自有办法!你就说,我用代管的马家‘淘宝斋’全部产业作为抵押套现!让他们立刻办!”
钱明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少爷!这……这会不会太不厚道了?马家的产业是托您代为打理,您这……这不是把人家给卖了吗?”
“顾不了那么多了!快去!” 张经纬厉声喝道,此刻他也有些病急乱投医。
钱明见他心意已决,只得一跺脚:“是!我这就去!”
酒店门口, 四匹神骏的马拉着的豪华马车已缓缓驶出马厩,石锦朝一行人浩浩荡荡,准备离开。气氛凝重,显然去意已决。
就在这时,张经纬气喘吁吁地捧着一个精致的锦盒追了上来,拦在了车队前方,高声道:“留步!大人请留步!”
车队停下,石锦朝阴沉着脸,从车厢里探出头,目光如冰刀般刮过张经纬:“你又来做什么?还想自取其辱吗?”
张经纬努力挤出一个谦卑的笑容,躬身道:“呃……这位上官,说来惭愧,争执至今,下官还……还不知道您的尊姓大名……”
石锦朝冷哼一声,语气充满了鄙夷:“怎么?想知道本官名讳,好写奏折弹劾我吗?”
“不不不!绝无此意!” 张经纬连忙摆手,姿态放得极低,“所谓不打不相识,下官经过昨日之事,深感惶恐,也觉与大人……或许有些误会。下官别无他求,只想……只想与大人交个朋友,化干戈为玉帛。”
石锦朝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嗤笑道:“朋友?就凭你?也配与本官论交?滚开!否则休怪本官不客气!”
张经纬脸上笑容不变,腰弯得更低,语气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是是是!下官自知身份低微,定然不配与大人您这样的京中重臣论交。但是——” 他猛地将手中的锦盒打开,高高举起,“它配!”
阳光照射下,锦盒内满满当当、码放整齐的巨额银票和金灿灿的金砖,散发出诱人的光芒,那庞大的数额几乎能晃花人的眼。
“这里,是足足一百万两!” 张经纬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既是紧张,也是孤注一掷的疯狂,“不知道下官用它,来与大人您交个朋友,够不够分量?”
现场瞬间一片死寂。所有侍卫、随从,包括马车里的孔书生和红艳,都被这骇人的手笔惊呆了。
石锦朝脸色铁青,猛地推开车门,跳下马车,一步步走到张经纬面前。他的目光扫过那盒金银,眼中没有贪婪,只有被侮辱的极致愤怒。他猛地一挥手,“啪”地一声,狠狠地将张经纬手中的锦盒打翻在地!银票和金砖散落一地,一片狼藉。
“狗官!” 石锦朝的怒喝声震耳欲聋,“你以为本官会与你这等蠹虫同流合污,沉瀣一气吗?!你简直是在侮辱朝廷,侮辱本官!”
张经纬被这突如其来的打骂弄得一个趔趄,但他迅速稳住身形,依旧保持着那副卑微的姿态,甚至顺着话头说道:“大人骂得好!骂得对!下官张经纬,自小读书,也知‘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的道理。大人清廉如水,下官佩服!只是……” 他压低了声音,凑近一些,眼神示意周围,“大人,您看,这里里外外,都已经被下官的人暂时封住了,绝无外人。今日之事,只有天知,地知,您知,我知……”
“滚开!” 石锦朝不等他说完,怒极之下,抬脚狠狠踹在张经纬的肚子上!
张经纬“哎哟”一声,被踹得倒退几步,一屁股坐倒在地,模样狼狈不堪。
石锦朝看也不看散落一地的钱财,转身回到马车,重重关上车门,对着车内脸色复杂的石玲玲冷笑道:“娘娘,您现在可看清楚了?这就是您口中那个‘要佑天朝国泰民安’的能臣干吏?不过是个试图用金钱腐蚀朝廷命官的卑鄙小人!”
石玲玲此时的脸色也确实变得非常难看,她看着窗外坐在地上、显得如此不堪的张经纬,心中涌起巨大的失望和一丝被欺骗的愤怒,暗自思忖:“难道……难道我真的看错他了?他之前的种种,包括昨晚……都只是伪装?”
张经纬捂着被踹疼的肚子,眼看马车又要启动,他仿佛真的走投无路了,猛地扑到马车前,不再顾忌形象,放声嚎啕大哭起来,哭声凄厉,闻者心惊:
“大人!大人开恩啊!我张经纬死不足惜!我本就是孑然一身,烂命一条!可是……可是求求您,高抬贵手,放过我的妻子吧!她是无辜的啊!”
他这突如其来的转变,哭求的对象从自己变成了妻子,让所有人都是一愣。
石玲玲心中一动,立刻出声:“慢着!等一下!”
马车再次停下。
张经纬听到石玲玲的声音,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脑袋开始飞速运转。电光火石之间,一个急智的、带着悲情色彩的故事瞬间在他脑中成型。他继续哭诉,但内容已然改变:
“大人!听我解释啊!并非下官有意要腐蚀朝中大臣,行此大逆不道之事!实在是因为……因为救妻心切,被逼无奈啊!”
石锦朝在车内怒斥:“一派胡言!死到临头还想狡辩!”
石玲玲却隔着车帘,声音清晰地传来:“让他说完!”
张经纬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声音悲切,开始了他的表演:
“大人!吾妻皇甫灵,与我乃是青梅竹马!可恨我年少无知,迂腐不堪,只因抹不开那点文士的清高面子,竟几次三番欺辱于她,嫌她是武将之女,嫌她言行不够温婉,嫌她性格过于直率刚烈……我……我简直不是人啊!”
他捶胸顿足,状极悔恨。
“直到后来,我家道中落,家父蒙冤枉死,我一身烂骨,流落街头,如同丧家之犬……是她!是灵儿她不记前嫌,不顾家族反对,毅然将我纳入皇甫家,招我为婿!那时那刻,我张经纬便对天发誓,此生定要护她周全,绝不让她再受半点委屈!”
他的声音带着哽咽,听起来情真意切。
“可……可苍天无眼啊!如今她身染重疾,久病缠身,群医束手,命在旦夕!我……我所作的一切,四处奔波,甚至不惜……不惜设法笼络各位上官,都只是为了能寻访名医,求得灵药,救她性命啊!大人!我愿用我的一切,换她安康!求大人看在我一片赤忱之心,看在她皇甫家满门忠烈的份上,开恩啊!”
他这一番话,半真半假,将皇甫灵的病情与自己的“恶行”动机联系起来,瞬间将一个“行贿官员”的罪名,扭转向了“为救爱妻不惜一切”的悲情方向。
石锦朝在车内听得眉头紧锁,低声骂道:“此子……竟然搬出了皇甫家做靠山,还把事情扯到他妻子身上,真是……” 他刚要再次厉声斥责。
却听石玲玲幽幽一叹,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动容:“真是……感人肺腑。没想到他这般混不吝的性子,对妻子竟有如此深情。”
石锦朝急道:“你莫被他骗了!你看他哭得如此虚假,言语漏洞百出,分明是临时编造的托词!”
石玲玲却反驳道:“他一个大男人,为了妻子的性命,不惜当街跪地,痛哭流涕,自曝其短,将过往不堪尽数道出……这难道也能是假的吗?若非情之所至,谁能如此?”
石锦朝被她这“昏聩”的逻辑气得倒吸一口凉气:“嘶——!你……你真是被他灌了迷魂汤了!”
一旁的宫女红艳也忍不住小声帮腔:“太傅,娘娘……娘娘自有圣断,请您莫要再……”
石锦朝正在气头上,迁怒道:“这里有你一个奴婢说话的份吗?!”
石玲玲不再理会石锦朝的暴怒,直接下令:“让他过来!”
护卫统领李炫应声:“遵命!” 大步走到张经纬面前,语气复杂地道:“张大人,请起吧,我家小姐要见你。”
张经纬如蒙大赦,连忙从地上爬起来,也顾不上拍打身上的尘土,赶紧用袖子擦了擦额头——那里其实一滴眼泪都没有,只有急出来的冷汗。他定了定神,连忙跟着李炫,朝着那辆象征着权力与命运的华丽马车走去。心中暗自庆幸,这急中生智的一招,似乎……暂时奏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