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三俊左右看了看,不甚在意:“禁军和三大营,每年都会有几次轮换,英国公和成国公和定国公都出事了,那些与他们走的近的自然要换,我刚刚过午门看那几个将领,不也是熟面孔吗?”
左光斗摇了摇头:“不一样…以往换防,都是由御马监和禁军分别随机抽签之后,决定换防区域和人员,每次换防只会换三分之一甚至四分之一,每次间隔也在五个月左右,而这次却是四分之三都换了…肯定不对劲。”
郑三俊挑了挑眉头:“有没有可能是你多虑了?禁军与三大营还有御马监,组成京城防卫,又互不统属,可能真的是巧合呢?”
左光斗轻哼一声,瞥了郑三俊一眼:“郑大人…你不是孩童了,在咱们大明啊,巧合的事儿啊…太多了,在英宗想要彻查兵部贪腐之时,土木堡之变发生了,在景泰帝平稳时局再查兵部贪腐的时候,英宗复辟了,成化中兴之时,让官员氏族交税,却在壮年仅四十一岁就驾崩了,武宗建豹房绕过六部统领全国,封自己为大将军,有土木堡在前还敢亲征蒙古小王子,并大胜归朝,彻底掌握兵部户部吏部,不但精通武艺,还精通藏,蒙,阿拉伯和葡萄牙语言,我大明武力直追永乐之年,这般人物就因为落了个水,三十一岁就殡天了,还有…我大明的藩王自永乐之后,就没有兵权了,为何武宗之时,竟然有两位藩王能够起兵造反?这其中到底有什么腌臜事?呵呵…神宗皇帝身体不好,体弱多病,不上朝不管事,惹得天怒人怨,还活的这么长久…你觉得都是巧合吗?”
郑三俊在左光斗说出第一句话的时候就已经想要阻止他了,可是左光斗防备着郑三俊呢,加上多年工部到处跑动,身体素质比郑三俊好得多,提前一步抓住郑三俊的双手,让他听完整了。
“你不要命了!”
郑三俊压着声音怒道:“你有几个脑袋,敢编排皇家的事?还说的有鼻子有眼的,按你这么说,我大明的天不都黑完了吗?”
左光斗冷哼一声:“你现在才知道天黑完了?陛下将朱威赶去日本之后的那两年,想要效仿成化皇帝向氏族收税,结果呢?朱威兵马到了天津,没有任何阻挡直入京城!那时候的备倭军呢?那时候的三大营呢?那时候的满朝忠臣呢?去哪里了?”
“又为何朱威强行推行新政,朝中大臣又变成铁杆的忠臣了?朱威又被逼走了,新政断了…朝中又变得天天日日对陛下歌功颂德了,呵呵…你说的对啊…大明的天,太黑了。天子也要在天之下,天黑了,天子也见不到光亮。”
郑三俊叹了一口气:“你为何非要说出来!”
能坐稳内阁大臣的人,怎么可能是傻子,怎么可能看不出门道来?
有些事情你知我知,个个都是心知肚明,可是谁会说出来?说出来的人,都死了,想要改变的人,也死了。
这天下是一棵大树,看似枝繁叶茂,天子更是那树冠,看似遮天蔽日,可是这棵树啊…能不能活,要怎么活,靠的不是树冠,而是根茎。
盘根错节的根茎,太密了,深入土中,外面看不清楚,可谁想要刨开,那就只有两个结局,一个是让整棵树枯萎死亡,一个是变成这棵树的养料。
唐末门阀被黄巢所毁,可还有氏族还有世家,宋更是天子与士大夫共天下,元就更不用说了,只要交了银子,管你干什么呢,世家氏族极速发展。
到了明朝,这些世家氏族变成了另外的一种门阀,看似不起眼,一家之中可能只有一两人当官,还不是大官,但是有家族联姻,有利益交换,将这些世家氏族联合成一个集体,牢牢的控制整个国家的命脉。
为何大明到了嘉靖朝才开始有党争?
因为嘉靖手段厉害,通过那些门阀氏族贪得无厌的弱点激化他们之间的矛盾,从而掌控全局,可是说到底,嘉靖的权谋对治理国家而言,用处不大,最后还是他们来做事?
而现在党争为何销声匿迹了?
一方面是因为杀了许多人,另一方面,则是各个党派都发现了皇权有复苏的痕迹,皇权复苏,他们就要销声匿迹了,这怎么可以?
在郑三俊问出那句话之后,左光斗苦笑道:“为什么说出来?呵…因为他们搞砸了!神宗搞砸了,陛下也搞砸了!其实你我和徐光启王之寀也一样搞砸了!全都搞砸了!搞出来一个谁都控制不了的朱威!”
“神宗拿朱威当刀!世家氏族也拿朱威当刀!勋贵将朱威当刀!陛下也将朱威当刀,可是谁能想到…这把刀啊…越来越锋利,沾染的血越来越多!终于握不住了!终于控制不了了!”
“现在辽东铁骑反水,朱威控制陕西,宣府,宁夏,蒙明,日本,还有西北四大军镇!福建水师也是人家的,锦衣卫也是人家的,钱人家有,兵人家有,粮人家有,他什么都有了!现在拥兵十万,直逼京城!可是你看到了吗?朝中为何没有声音?陛下为何不发声?勋贵又在做什么?”
左光斗摊开双手:“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为什么?因为他们在等,等待新格局,等待新的权力分配!”
“太上皇不怕,因为当今陛下是朱威的亲舅舅!没有舅舅夺外甥东西的,太上皇知道就算他败了,他儿子的皇位也是稳如泰山的,那些大臣们不怕,因为不管谁赢谁输,最后办事的还是他们,他们不可或缺!”
“可是这对吗?郑大人啊…这对吗?朝廷没有朝廷的体面,天子没有天子的尊严,臣子没有臣子的本分!落得最后要让一个外来的刀,撕破这黑暗!”
左光斗瘫在地上:“我累了…若是再来一次…我宁愿,没有科举,没有中试,没有做官,没有入阁,没有抱着救天下之心,我什么都做不了!”
郑三俊惨笑一声,也是一屁股坐在左光斗身边:“羡慕徐光启啊…也羡慕王之寀,更羡慕孙承宗,他们不用想太多了…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