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林予安眼神刹那空芒。
她脑中漂浮着零散的记忆,此情此景,好像发生过,还不止一次。
这些高度相似的片段不断闪回,她的太阳穴被冲击得突突直跳,撕裂般的痛苦从额顶漫下,窜至眼睛,天旋地转。
林予安呜咽一声,痛苦难抑。
“他在你脑里植入了一缕神识,可以随意篡改你的记忆。只是你的潜意识太强了,他不得不创造记忆,然后在此记忆的基础上稍加篡改,混淆真假,直至你的潜意识也无法分辨的程度。”云熠恨声道。
林予安发散的双瞳里,泪光闪着惊痛之色:“所以我的记忆,是假的?”
云熠点头,他脸上的痛苦不比林予安少:“在栖霞县,是我救了你,不是庄穹。在苍梧、云安两县乱杀人的,是庄穹,不是我!”
林予安脑中起了狂风骤雨。
她的记忆在坍塌,废墟坠入深海。
冲击起的巨浪席卷了她的神经。
她不知哪些记忆是真的,哪些是假的。
前世过往,现世种种,都蒙上了一层虚幻。
她甚至对自身的存在都产生了怀疑。
林予安血色尽褪,面如死灰。
云熠慌了,他用仅剩的一只手捧着林予安的脸。
“予安,予安,看着我。记忆需要锚定点,如果你什么都不信,会疯的!你可以信任我,我可以重新为你构建记忆秩序。”云熠面上镇定语调铮然,努力让自己看起来足够可靠。
可是他的手却怎么也控制不住。
它在抖。
林予安像个没生气的娃娃,转动眼球,却无法聚焦:“你能不能帮我把那缕神识拿出来?”
云熠大恸:“我无法做到。”
林予安闭上眼睛,平缓呼吸。
眼皮底下,眼球在不断滑动。
紧蹙的眉头渐渐平展。
等她睁眼,脑中的风雨已停,眸底平静而清明。
她的手指颤了颤,无论怎么努力都举不起来。
“我脖子后,枢椎那里约莫脱位了,你帮我,把它复位。”林予安道。
“枢椎,哪里?如何复位?”云熠问。
“位置比较深,摸不到,我一步步教你怎么做。”林予安道。
“会不会出差池?”云熠满脸担忧。
林予安心想:如果复位成功,当然好事;如果出了差池,她就是一个废人。
若成了一个手脚不能动、失去利用价值的废人,那谁也不能利用记忆来控制她!
……
一个月后。
林予安脖子包了固定,活动大部分已经恢复。
云熠拄着拐杖做了一顿饭。
两人面对面坐着。
林予安看着云熠缺失的手和毁掉的脸,心里不是滋味。
云熠留意到她的目光,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右侧袖管,又摸了摸已经留下疤痕的脸:“是不是很难看?”
林予安摇摇头:“听说先神洲有种神术,可生死人,肉白骨,可让断肢再生,也可修复肌肤。我日后一定会为你寻来。”
她端起饭碗,夹起一段豆角,咬了一口:“我记得,以前吃过你做的饭。”
一个人经历过的事,因缠着果,果系着因。
记忆一旦篡改,始终会留下痕迹。
就算这些篡改是基于真实记忆的基础上。
她吃过云熠做的饭。
却想不起她是在哪里吃过云熠做的饭。
这就是虚假记忆留下的针。
“云熠,我信你。”她道。
院子栅栏的门没有关。
有人慢条斯理走来。
庄穹换了一套装束。
他发上绑着雪白的缎带,穿着雪白的衣,腰间悬挂着一枚温润白玉,手执一柄白玉扇,脚下踩着雪白的云履,琥珀色的眸子如沾金粉。
他站在阳光最盛的地方,端得是富贵清雅,刺目不可逼视。
云熠「噌」地站起,身旁的拐杖滑落,被林予安伸手捞住。
林予安神色如常,拉着云熠的衣角,让他重新坐下。
庄穹像没有看见这些,温柔款款地道:“予安,我来接你回家。”说完,朝林予安伸出手。
林予安自始至终没有看庄穹一眼。
她低头扒了几口饭,嚼碎了碗里的豆角,慢慢咽下。
然后拉开固定脖子木板的绳结,活动了一下脖子。
“不是说要固定三个月到半年?”云熠急声道。
林予安给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家里既然来了不速之客,总该好好接待才是。”
说完,放下碗筷,站起,来到门口,直面庄穹。
庄穹听林予安说「家里」,又说他是「不速之客」,本满脸不悦,待林予安看过来,他的脸上又一片温润。
云熠如坐针毡。
可是林予安让他坐,他便坐。
坐得稳稳当当,脊背挺直。
“你在我脑袋里植入了神识?”林予安语气淡淡,听不出情绪。
“是。”庄穹道。
“你篡改了我的记忆?”林予安又问,她面上平静,脸色却苍白。
庄穹依然答:“是。”
林予安的脸又白了几分。
有些东西心里明白是一回事,面对面证实又是另一回事。
何况她知道,庄穹没有撒谎搪塞敷衍她,不是觉得不忍心,而是觉得没必要。
他必有后手和凭依!
“理由?”林予安再问。
“我想要你爱我。”庄穹道。
他一步步走近林予安,继续道,“你铁石心肠,无论我怎么做怎么说,都撬不开你的心。但是我后来发现一件事。内疚能让你变得温柔,若有人愿以性命待你,你也愿以性命待他。可我不能以身犯险。要是我不小心真把性命弄丢了,一切都将毫无意义。”说到此处,他乜了云熠一眼。
“所以只能让别人来为我犯险了。”
如此不要脸的话,他说得天经地义。
林予安眸底尽是漠然:“你敢把这些告诉我,到底仗的是什么呢?”
庄穹更近一步:“仗我,是天命所归。仗你,永远无法对抗天命。”
“是吗?”林予安嘴角挂着漫不经心的笑,身体也懒散。
可就在下一秒。
林予安身体化作一道模糊的疾影,瞬间来至庄穹跟前,肌肉绷紧到极致,手肘自下而上狠狠凿向庄穹喉结。
庄穹脚下一点,身体后仰掠退。
林予安鞋底碾着地板,暴烈旋身,脚一百八十度劈起,扬足剪下。
如无意外,这一招可废庄穹一条腿,为云熠报仇。
可是庄穹似预判了林予安的招式,一掌拍地,人旋转翻离,避开了林予安惊天一脚。
林予安脚落处,地面泥尘飞溅。
庄穹站定。
“予安,永远不许为了旁人对我这么凶。”他手腕轻抖,玉扇「唰」的一声,冲云熠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