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景宗乃夏国最后嫡系血脉,已葬身深海。” 沈诗雅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斩断一切的锋利,直接截断了对方的质疑,“宗室旁支,或死于内乱,或流亡不知所踪,已无承继大统之望。至于子民…”
她微微抬首,目光扫过满殿惊疑的面孔,那眼神仿佛穿透了宫墙,看到了那片饱经战乱、渴望安宁的土地:
“夏国百姓,自当面的暴乱和瘟疫后,苦薛氏暴政久矣!苛捐杂税,穷兵黩武,民不聊生!今薛氏覆灭,于他们而言,非亡国之痛,实乃解脱之机!”
“我大庆新法,农有良田,工有活路,商有通途,幼有所学!此乃生民所向!”
“以庆国之法,治夏国之地,予夏国之民以新生!此非掠夺,乃再造!”
“若分而治之,设傀儡,留旧制,则遗毒难清,仇恨易生,终成肘腋之患!唯有彻底归化,使其血脉相连,文化相融,方能长治久安,成就真正一统之盛世!”
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砸在每个人的心上!每一个理由,都剥离了虚妄的情感,直指最冷酷也最现实的核心——利益与稳定!
李宸眼中的惊愕渐渐褪去,化为一种深沉的、带着审视与震撼的复杂光芒。
他看着殿下那个女子,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她。在庆国的这几年,她跟着苏落,确实越来越有苏落的风范了。
这份在血火与沉沦中淬炼出的、超越家国私怨、直抵天下大势的格局与魄力…令他这位帝王都感到心悸!
苏落眼中的忧色渐渐被一种明悟与难以言喻的痛惜取代。
她明白了。沈诗雅不是在献祭故国,她是在用一种最彻底、最惨烈的方式,为那片土地上挣扎的、与她血脉相连的“子民”,斩断腐朽的过去,搏一个可能的未来!
这提议本身,就是她为自己、为薛景凰、为那个沉入深海的夏国,举行的最盛大的葬礼!
“皇上!” 左相猛地出列,苍老的声音因激动而带着哽咽,他对着李宸,更对着沈诗雅,深深一揖,“老臣…附议沈国士之请!归顺一体,实乃上善之策!老臣…为皇上贺!为…为沈国士之…胸襟…贺!”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极其艰难,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与敬意。
左相的附议,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瞬间引发了连锁反应!数名重臣在震撼与权衡后,亦纷纷出列:
“臣附议!”
“沈国士高瞻远瞩,臣附议!”
“纳夏归庆,消弭后患,确为良策!”
李宸的目光缓缓扫过附议的群臣,最终落在沈诗雅身上。
她的脸色在殿内烛火映照下显得有些苍白,但那双眼眸,却亮得惊人,如同燃烧殆尽的灰烬中最后的星火。
“准。” 李宸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帝王的决断,响彻大殿,“即颁诏天下:夏国归顺,其地设为‘安夏道’,其民皆为大庆赤子!着吏部、户部、工部,会同苏圣女、沈国士,速拟归化条陈!务求平稳,恩威并施!”
圣旨落定,碾过旧日山河。
散朝。
夕阳如血,残阳如金,将那肃穆而庄重的宫道染成了一片悲壮的暖色。在这片余晖的映照下,沈诗雅的身影显得格外孤独和决绝。
她独自一人,脚步平稳而坚定地走出那巍峨的太极殿。每一步都仿佛承载着无尽的重量,却又没有丝毫的犹豫。
沈思齐匆匆追了上来,与她并肩而行。然而,他却始终不敢正视她的眼睛,只是低着头,低声说道:“雅儿……你……何苦如此……”
沈诗雅的步伐并未因他的话语而有丝毫停顿,她的目光如同那遥远的天空一般,辽阔而深邃,似乎早已超越了这宫廷的束缚。
远处,商务学堂的钟声悠悠传来,那清脆的声音穿过重重宫墙,带着新生的希望,回荡在这片古老的宫廷之中。
“大哥,”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疲惫,却又无比清醒,“你看那沉船之处,可还有半分‘夏国’的影子?”
“深海埋葬的,是薛景宗,是腐朽的王朝,是枷锁。”
“而活着的人,总得…往前走。”
“庆国的新法,是这片土地上…最好的路。至少…比薛氏给的好。”
她停下脚步,从袖中取出一柄锋利的银匕。在沈思齐惊愕的目光中,她抬手,割下自己一缕乌黑的长发!青丝断落,被风吹起,打着旋儿飘向宫墙深处。
“以此断发…” 她看着那缕随风远去的青丝,声音低不可闻,仿佛只说给自己听,“葬薛景凰。”
“自此…”
“唯沈诗雅。”
她不再停留,转身,向着宫门外那片被钟声与新法星火点亮的天地,大步走去。
夕阳西下,余晖将她的身影拉得长长的,仿佛孤独的行者在这广袤的天地间踽踽独行,但她的步伐却无比坚定,没有丝毫的犹豫和迟疑。
她的身后,巍峨的太极殿宛如一座沉默的巨兽,在暮色的笼罩下显得越发庄严肃穆,投下的巨大阴影如同一扇沉重的门扉,缓缓地关闭着一个旧时代的大门。太极殿内的余音似乎还在梁柱间嗡嗡回响,诉说着昔日的辉煌与荣耀。
然而,在宫墙夹道里,那缕被割断的青丝却已被深秋的寒风吹起,打着旋儿,飘飘悠悠地飞过朱红色的宫墙,最终如同一片凋零的花瓣,悄然无声地落入太液池那冰凉的碧波之中,仿佛沉入了深海的故国龙旗,转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沈诗雅始终没有回头,她挺直的脊背在夕阳的映照下,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宛如一座不可撼动的山岳。她就这样坚定地走着,穿过宫门,迈向那片被工坊烟囱和学堂灯火照亮的世界,那是属于“沈诗雅”的天地。
而在她身后,沈思齐稍稍落后一步,静静地凝视着妹妹那决绝的背影,心中翻涌起一股巨大的酸涩。
他又看了看太液池上那圈迅速平复的涟漪,仿佛那缕青丝的沉没,也带走了所有属于“克洛伊--薛景凰”的枷锁与阴霾,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释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