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顿与侍女们跟随齐格飞,缓缓踏入那条更深的走廊。
地面上铺着一条鲜红的厚毛地毯,柔软得几乎能吞没鞋底的声音。脚步沉静,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冷却金属与清洁剂混合的气味。上方的通风口吐出一股恒定的冷气,让人不由自主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走廊的尽头,那扇胡桃木雕花的双开门静静伫立。门上浮雕着古老的对称纹理,线条深邃,仿佛在透出一种理性与神秘并存的秩序气息。
齐格飞上前,依旧是那标准的三下敲门——稳、准、沉。
“阁下,尤顿女士到。”
门内传来一声清晰而平和的回应,声音低沉却带着烟火的温度:“请进。”
齐格飞立刻转身,双手推开两扇厚重的门板,门轴的金属声在空间中轻微回荡。他随即侧身站到一旁,姿态笔挺。
尤顿微微点头,然后用目光示意身后的侍女们留在门外。侍女们理解地低头行礼,列成整齐的一排,安静地守在门口。
尤顿拄着手杖,缓步走入那片空间。
一进入,迎面而来的并不是办公桌或任何金属装置,而是一道高耸的丝绸刺绣屏风。
屏风上是一幅古中国风的山水画:远山、云烟、瀑布与松林,墨色的线条在灯光下泛出淡淡的光泽,恍若在流动。
这种异于帝国风格的装饰,让整个房间平添一分沉静与距离感。
脚下是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冷白的灯光投射在上面,反射出她的影子——随着每一步,都被地面吞没又重生。
空气中忽然飘来一阵焦香——洋葱与黄油在高温中融合的香味,温暖、轻盈,却又显得突兀。
尤顿微微一怔。这种味道,在这类冷峻的帝国办公机构里,显得格外……人性化。
她绕过屏风,视野豁然开朗。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巨大的办公室空间,结构近乎完美的对称。
中央摆放着一张长约八米的木质办公桌,木纹深沉,质地温润,表面整洁到近乎抽象。
桌面一端竖立着一块超薄的全息显示屏,屏幕光线投射在半空,折射出淡蓝的辉光,让空气中仿佛漂浮着数据的尘埃。
办公桌前方,是一个会客区。
几组深红色皮质沙发环绕着一张造型简洁的黑木茶几。
沙发的皮面反射着柔和灯光,像是被长期擦拭保持的那种“行政光泽”。
办公室的左侧,是一个完整的栖木吧台。
后方的陈列架整齐摆放着各式酒瓶与玻璃器皿,从琥珀色的烈酒到透明的冰晶瓶,一应俱全。
角落里那台大型商业咖啡机正静默伫立,如同一个黑色的守卫。
而右侧——那香气的源头,正来自那里。
一处完全不符合帝国官邸设定的空间——开放式厨房。
黑色大理石的中岛台面在灯光下光滑如镜,刀具整齐排列。
灶台上方的净烟机轻轻作响,吸走升腾的油烟。
炉火的光映照在银色锅具上,闪着跳动的亮光。
一个年轻的高个男人正站在那里,身穿白衬衫与深色长裤,腰间系着黑色围裙,姿态稳如大厨。
他手中的锅铲轻敲着铁锅,发出细微的“呲呲”声。洋葱在黄油中翻腾,香气裹挟着热度,缓缓向四周散开。
那一瞬间,尤顿几乎产生了一种错觉——
仿佛自己不是走入帝国最高权力核心的办公室,而是误入了某种温柔的异空间:
她轻轻抬头,看着那男人的背影,嘴角露出一丝近乎不可察觉的笑意。
她的声音在安静的空气中响起,低而温和:
“没想到,您的办公室里,……还有烟火的味道。”
李峰听到门外的声音,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锅中的酱汁在火焰上轻轻翻滚,发出“滋滋”的声响。他低头调整了一下火候,让灶台的火焰柔和下来。随后,他将锅铲轻轻放在一旁,用毛巾仔细擦了擦手上的水迹与油渍,这一连串动作沉稳、流畅,带着一种近乎仪式化的从容。
当他转过身时,尤顿终于看清了他的模样——那是一个年轻而意气风发的男人,身姿笔直,面容俊朗,眼神中透出一种沉静而锐利的光。
他的气质与马库拉格上那些只会奉迎权势的青年截然不同,既有自信,又有温度。那种自信并非来自傲慢,而是一种经历过风浪、仍能微笑以对的平和。
“塔拉夏·尤顿女士,”
李峰微微一笑,语气温文却带着真诚的力量,“久闻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能见到您,是我的荣幸。”
他说罢,从厨房中岛的另一侧走上前,伸出右手。隔着那长而整洁的中岛,两人的手轻轻相握。那一刻,尤顿感受到他手掌的温度——并非单薄的礼节,而是有着力量与尊敬的温度。
不得不说,如果此刻的她仍是那个马库拉格北城堡里、在玫瑰花墙下偷听骑士朗诵史诗的少女,如果她还年轻,十几二十岁,还怀揣着少女心中那份柔软的幻想——她一定会被眼前的这个男人打动。
李峰的笑容里没有任何矫饰,却能让人感受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吸引力。
“我也很荣幸见到您,李峰先生。”尤顿微笑回应,声音带着马库拉格贵族特有的优雅与沉稳,“我听罗伯特那孩子提起过您——很多次。”
李峰微微一怔,随即露出一个淡淡的笑,眼底闪过一丝温柔与意味深长的光。他没有急着回应,而是重新转身,将一只案板轻轻摆到中岛上。那是一种非常自然的举动,却又让整个空间的氛围变得更亲切。
“请坐吧,女士。”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尤顿轻轻点头,顺势坐到了中岛旁的高脚凳上。那椅子的金属脚与大理石地面轻轻摩擦,发出一声柔和的响动。她的动作稳重,却不再像从前那样迟缓——从静止力场中苏醒后的她,身体状态出奇地好。
她知道那并非奇迹。或许是那位白发、秃顶、身披白袍的阿斯塔特药剂师(老中医拜尔)的功劳,那种带着淡蓝色荧光的基因修复药剂重塑了她的生命,让她的衰老细胞重新焕发活力。
镜中的自己,不再是那个风烛残年的老妇,而是一个回到三十多岁模样的女人——成熟、端庄,又带着岁月打磨出的自信与温柔。
“真是奇迹般的恢复啊。”李峰一边微微整理案板上的食材,一边笑着说道,像是读懂了她的心思,“您看起来,比我在基利曼桌子上的照片里看到的还要年轻。”
尤顿轻轻一笑,语气中带着一丝揶揄与幽默:“年轻……呵,也许是那群医生和药剂师的手艺太好吧。或者,也许是马库拉格的阳光还不肯放过我。”
李峰抬起头,与她目光相接。那一瞬间,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若有若无的敬意与感慨。
“您是他那个超人内心上真正的精神——无论发生如何更迭,您都不会老。”
尤顿愣了片刻,随即轻轻笑出了声:“你啊……真会说话。难怪罗伯特那孩子对你推崇有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