腥咸的海风裹挟着硝烟未燃的焦灼气息,掠过临山盐场低矮却异常坚固的石墙。老周伏在一座由盐袋垒成的工事后面,仅露出一双锐利的眼睛,紧盯着远处那片嘈杂的泗门滩涂。他身上那件褪色的布面甲,早已被汗水和盐渍浸透,紧紧贴在脊梁上,但握着一杆老旧鸟铳的手,却稳如磐石。
海面上,郑家的船队如同浮动的城寨,大大小小的船只密布,帆樯如林,几艘大福船和仿西式战船,高耸的船体如同一座座移动的堡垒,侧舷一排排黑洞洞的炮口,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他们带着一种近乎盲目的傲慢,他们之前进行过一次更像是示威一般的“火力侦察”,对着临山盐场和周围的渔村进行了一轮漫无目的的炮击,却压根没有仔细去侦查过到底有没有敌人,或许在他们的心里,如此庞大的舰队兵临城下,沿岸的村寨盐场恐怕早已望风逃窜,谁敢留在炮口下顽抗大军呢?留下的只会是一片任其宰割的空地。
一艘体型中等的鸟船,船首绘着狰狞的鸥鸟纹饰,似乎是为了炫耀武力,又或是纯粹为了方便,再或者是为了抢先登之功,竟无视浅海可能存在的风险,一马当先脱离大队径直朝着泗门滩涂的浅海而来,船上的水手和士兵身影清晰可见,穿着一身铁扎甲的郑军将领大剌剌的立在船头,仿佛这片海岸已是他们的囊中之物。
“撞了!要撞了!”趴在老周身边的一名年轻盐工一脸幸灾乐祸的看着那艘鼓满风帆,船头劈开浑浊的海水,速度丝毫不减的鸟船、话音刚落,忽听得一声沉闷而剧烈的撞击声,伴随着木材断裂的刺耳噪音,骤然打破了战前的死寂!
那艘趾高气扬的鸟船,像是被无形的巨拳击中,猛地一顿,船身剧烈倾斜,吃水线以下显然撞上了红营事先精心布置在水下的沉船残骸或坚固木桩,海水瞬间涌入破损的船体,船上刚才还气焰嚣张的郑军顿时乱作一团,惊呼声、怒骂声远远传来。
船只开始不受控制的打横,船上那些趴在船舷的水手们在剧烈的撞击下人仰马翻,那立在船头的郑军将领更是差点从船头上摔下来,多亏身边亲兵眼疾手快扯住,否则穿着那么一身铁甲落进海里,足够让他淹死八百回了。
那鸟船速度不慢,故而撞击之后受损肉眼可见的严重,不一会儿船身便微微倾斜起来,眼看是无法继续执行登陆任务了,只能在其他小船的帮助下,狼狈地向深水区挣扎,船尾拖着明显的倾斜,这一仗还没开打,联军就有一艘战船被迫退出战斗,连带着后方的战船海船也赶忙减速停下,一时之间乱成一团。
“这帮家伙,真当这里是自家后院了!”刚才那名盐工恶狠狠的骂着,他的话明显比平常多了许多,也许是在用这种方式缓解紧张的情绪。
与此同时,郑军和红毛番的船队开始重新调整阵形,运输船换到了队伍前头,他们也不敢再靠近浅海,远远放下一艘艘小船和舢板,搭载着兵将向着泗门滩涂划来,联合船队之中又分出几批船队,向着北面和南面而去,或许是去搜寻其他登陆地点登陆。
登陆的过程依旧带着轻慢,第一批登上滩涂的郑军士兵,约莫七八百余人,穿着杂色的号衣,手持刀矛火铳,在军官的吆喝下开始集结,他们的注意力,大部分放在了清理滩涂前方浅海中那些碍事的木桩和沉船障碍物上,吆喝声、撬动木材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对于近在咫尺、寂静得有些诡异的临山盐场,他们似乎并未投入足够的警惕。或许在他们看来,即便有零星的抵抗,在舰队火炮的威胁下,也绝不敢主动出击。
随后更多的郑军分批登上滩涂,还夹杂着一些红毛番的人马,临山盐场和炮台山上依旧静悄悄的,让他们更加确定当地百姓已经跑了个精光,大部分人都在全力清理着浅海和滩涂上各种障碍物,只分了五百人在一个骑着矮马、顶盔贯甲的军官带领下,慢悠悠地脱离主队,朝着盐场方向压了过来。
“狗眼看人低的家伙!”那名盐工又一次的辱骂着,老周依旧沉默,只是缓缓抬起了右手,这是准备战斗的信号,他将木哨含在嘴里,身后的百余名鸟铳手喘着粗气的声音清晰可闻,他们伏在盐场外围的浅壕之后,浅壕前有一层鹿砦,他们就在等待着那些郑军人马抵达鹿砦前,然后狠狠一击!
不仅是他们,更外围一些,沿着那条新挖掘的浅壕边缘,借助地形和少量伪装埋伏着数百名田兵和盐工,只等郑家的兵马抵近鹿砦,待其队形被障碍物扰乱,注意力被吸引时,先由埋伏在浅壕周围的田兵、盐工,用三眼铳等快枪进行一轮猛烈的近距离攒射,紧接着再由鸟铳队点杀,最后所有埋伏的人马一涌而出,近战彻底击溃这些郑军兵马。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海风的呜咽和郑军越来越近的杂乱脚步声,甚至可以看清那些郑军士兵脸上漫不经心的表情,听到他们偶尔的谈笑声,他们毫无防备地踏入了死亡地带,最前面的郑军士兵已经开始用刀劈砍鹿砦,试图清理通路,那个骑马的军官,似乎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寂静,勒住了马缰,疑惑地望向盐场方向。
老周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全身肌肉绷紧,举着的手即将挥下,嘴里含着的木哨也即将吹响,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听得“砰”的一声,尖锐而突兀的铳响,猛然从盐场右侧外围,靠近一片盐田的方向炸开!
“谁开的铳!”老周浑身一紧,而那些正在前进的郑军队伍猛地一滞,所有散漫的表情瞬间被惊愕和警惕取代。那名骑马的军官反应极快,猛的跳下马来,厉声高呼:“有埋伏!结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