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午后,杨明汐正在查看新研制的雪花膏,忽闻宫中来人宣召。
她扶着侍女起身,对镜整理云鬓,却在钗环间暗藏银针——这是自从来到这里出门养成的习惯。
乾清宫内,皇帝斜倚龙榻,面色苍白如纸。
太子与几位重臣分立两侧,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陆家幺媳,\"皇帝唤她的声音虚弱却带着威严,\"西北大旱,朕听闻你在新云府推广的水车灌溉颇有成效?\"
杨明汐福身行礼,目光扫过太子紧绷的下颌与户部尚书暗藏警惕的眼神:\"回陛下,水车原理简单,若能在西北仿制推广,定能解燃眉之急。\"
她从袖中取出绘制工整的图纸,\"只是……\"
\"但说无妨。\"
\"需调用民间工匠与商贾协助,\"杨明汐直视皇帝浑浊的双眼,\"且需拨专款用于购买建造材料。\"
她刻意忽略朝堂上传来的抽气声,\"臣媳愿以名下作坊盈利作保,若半年内未见成效,甘愿散尽家财。\"
殿内陷入死寂。
太子突然上前一步:\"父皇,儿臣以为此计可行。幺舅母在农事上确有建树,不妨……\"
\"胡闹!\"户部尚书公孙大人拍案而起,\"妇人干政,成何体统!国库空虚,怎能将银钱交给商贾出身的……\"
\"公孙尚书,京郊均田令试行已快半年,流民安置妥当,新开垦的稻田也已经准备收割。\"
太子双手捧着烫金文书,邹燃出列,“而且,就现在形势来看,一定是个大丰收,当初幺舅母推行的时候,你也是反对的最厉害的,现在怎么样了?脸疼不疼?”
\"那,那不过是碰巧罢了,不过……\"户部尚书公孙大人尴尬的找着借口。
杨明汐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将茶盏搁在海棠纹案几上。
青瓷相碰发出清响:\"我不过是按陛下旨意推行新政,你们这些老顽固倒学会指鹿为马了。\"
她垂眸看着自己精心绘制的京城舆图,密密麻麻的红点标记着新落成的作坊与商铺,
\"把西北商路的折子递给我,我倒要看看,他们还能堵得住多少民生之路。\"
太子立马吩咐内侍前去找杨明汐要的东西。
\"尚书大人怕是忘了,\"杨明汐突然轻笑出声,指尖划过图纸上精巧的齿轮构造。
\"去年西北商路受阻,是谁用商船绕过封锁,将粮草运抵前线?
谁在京郊开垦万亩荒地,让流民有了安身之所?\"她抚上微微出汗的 额头。
\"当初臣媳腹中胎儿尚知体恤民生,臣媳劳作的时候乖乖呆在肚子了,而某些食君之禄的人,却连个妇道人家都不如。\"
这番话如惊雷炸响。
皇帝剧烈咳嗽,却抬手制止了欲发作的大臣:\"准了,陆家幺媳,朕命你全权督办西北水利,若成,重重有赏。\"
出了宫门,杨明汐倚在马车上闭目养神。
春花担忧道:\"姑娘,您这是把满朝文武都得罪了……\"
\"得罪又如何?\"杨明汐睁开眼,眸中闪烁着与陆锦棠如出一辙的锐利。
\"若能借此机会在朝堂站稳脚跟,便是千夫所指又何妨。\"
马车行过新开张的\"暖玉池\",她望着窗外形形色色的顾客,轻声呢喃,\"等太子上位,这南陵的天,该变一变了。\"
此时的杨明汐尚不知晓,西北的烽烟已悄然燃起,而一场足以颠覆朝堂的风暴,正裹挟着漫天黄沙,朝着京城汹涌而来……
暮夏时节的京城,柳絮飘飞如覆雪,却掩不住朱雀大街的繁华熙攘。
骠骑将军府后门一辆青布马车悄然停驻,车帘掀开时,露出杨明汐素净却带着一丝倦意的面容。
刚从宫中归来,珠翠环绕的喧嚣尚未散尽,心底那份沉甸甸的牵挂却愈发清晰
——新云府的家人,还有那片承载着她年少时光的土地。
“明洲,有宝,”她掀开车帘,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备好的书信和令牌可都妥当了?”
车辕旁立着的青年身形挺拔,正是杨明汐的堂弟杨明洲。
他闻言上前一步,拱手道:“汐姐放心,您交代的文书、印章,还有给大伯和吴大舅的信都仔细收在锦盒里了。”
他年方十八,眉眼间尚带几分少年气,却因跟随杨明汐打理商行庶务,多了几分沉稳。
另一侧的吴有宝搓了搓手,黝黑的脸上满是憨厚的笑意:“汐姐姐,我也一起回去,你放心,准保把人接得妥妥帖帖!
新云府的田庄铺子的安排,您先前画的图册我也背熟了,定按您说的盘账、分配人员。”
他是吴家目前在京城的孩子中最大的,虽然才15岁,但跟着杨明汐在外这半年以来,性子实诚,办事最是稳妥,长进了不少!
杨明汐点点头,目光望向马车角落那个描金漆盒,里面是她亲笔所书的两封信。
一封给大伯杨老大,言明京城近况与接家眷的缘由;另一封给吴有宝的大伯吴大舅,细述新云府产业需交接的事宜。
信纸用的是江南贡纸,墨色是她亲手调制的松烟墨,字字句句都透着对故土的牵念,更藏着几分未雨绸缪的审慎。
“此次回新云府,不比往常。”她指尖轻轻摩挲着车帘边缘的流苏,语气沉了些。
“陆家全部回京,阿棠又不在京中,陆家新云府的老宅和产业不能无人照管,杨家和吴家也是一样的道理。
你们现在在京城的时间更多一些,为了大家可以聚多离少,接家人上京是最好的安排……”
杨明汐顿了顿,没再说下去。
近来朝中暗流涌动,她虽深居内院,却也从陆老太爷和陆父的叹息和下人的私语中听出几分端倪,让家人在自己的身边,总是好的。
杨明洲目光一凝,低声道:“堂姐是担心……”
“不必多问,照吩咐做便是。”杨明汐打断他,转而看向吴有宝。
“吴家舅舅们你做好思想工作,这边还有很多事情要他们过来帮忙呢?我已修书让给大舅和外公了,你多提提我在这边无人可用就可以了。”
“汐姐放心,我带了您给的商行发展计划和商业街的计划书,我大伯肯定很着急上京来帮你?”
吴有宝拍着胸脯,那枚刻着骏马图案的玉印是杨明汐的私章,在新云府可代她行事。
杨明汐从袖中取出一个锦囊,里面是几锭金锞子和一张银票:“路上用度,到了新云府,先安顿好家人,再处理产业。
若有难处,即刻飞鸽传书,莫要逞强。”
她顿了顿,又继续道,“外婆那边,你好好说说,就说我……一切安好,只盼她老人家保重身体,过来帮我带孩子。”
杨明洲接过锦囊,沉声道:“堂姐放心,家中老小和产业,我等必不负所托。”
他知道堂姐看似从容,心中却装着太多事。
自伯父入阁拜相陆家回京之后,陆家风光无限,却也如履薄冰,这接家人上京的差事,看似寻常,实则关乎家族安稳。
“早去早回。”杨明汐最后看了一眼两人,“路上小心,若遇大雨,便在驿站歇息,莫要赶夜路。”
“是!”
青布马车碾过石板路,带着杨明汐的嘱托和对故园的思念,朝着城南城门驶去。
车窗外,夕阳将她的身影拉得很长,她望着马车消失的方向,直到拐角处再也看不见,才缓缓放下车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