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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稠如墨的黑暗,沉甸甸地压在头顶,仿佛凝固的铅汁,连呼吸都带着粘滞的阻力。

时间在这里似乎早已死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蛮荒和原始,肆无忌惮地伸展着它们狰狞的爪牙。

剑门关以西百里,阴平古道,如同造物主遗忘在洪荒之初的一块残片,被岁月的流沙和疯长的绿意深深掩埋,隔绝了人间的烟火与喧嚣。

每一次吸气,都像吞下饱浸冰水的棉絮,沉重、湿冷,带着深入骨髓的阴寒,顺着鼻腔直灌肺腑。

空气浓稠得几乎能捏出水来,死死裹住每一个闯入者,仿佛有无形的蛛网缠绕。

刺鼻的植物腐烂气息、泥土深处渗出的腥气,还有一种难以言喻、仿佛来自九幽地底的陈腐阴寒,混合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死亡之息”,无孔不入地钻进鼻腔,黏附在喉咙深处,带来阵阵干呕的冲动。

巨大的蕨类植物,叶片宽大如伞盖,边缘带着锯齿,在浓重的阴影里沉默地矗立,宛如潜伏的史前巨兽,用冰冷的目光注视着这群不速之客。

藤蔓如同巨蟒,从参天古木上垂落,纠缠虬结,织成一张张死亡之网。

“他娘的,这鬼地方…喘口气都像在喝泥汤…”队伍中段,一个新兵忍不住低声咒骂,声音嘶哑干涩,带着掩饰不住的惶恐。

他叫李狗儿,入伍才半年,脸上的油彩也掩不住那份青涩和此刻的惊悸。

脚下的腐叶层深及脚踝,湿滑粘腻,每走一步都发出令人心悸的“噗嗤”声,仿佛随时会陷进无底的泥沼。

“闭嘴!李狗儿!”旁边一个脸颊带疤的老兵,代号“老狼”,头也不回地低斥,声音像砂纸磨过铁器,“喘气都给我收着点!想招来什么东西啃了你?”

他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锐利如鹰隼,警惕地扫视着周围每一片可疑的阴影,每一次藤蔓的轻微晃动都让他肌肉瞬间绷紧。“这林子…邪性得很,闻着味儿都不对。”

他补充了一句,声音压得更低,带着老兵的直觉。

绝对的死寂笼罩着这片死域。

任何声响,都被厚厚的、吸音如同海绵的苔藓和腐叶贪婪地吞没。

唯有五百名特战营锐士极其轻微、几乎被消弭殆息的脚步声,以及他们粗重压抑、如同拉风箱般的喘息声,在这死寂中顽强地宣告着人类的存在——却也更加衬托出环境的恐怖与压迫。

这寂静并非安宁,而是蕴藏着未知凶险的真空,紧绷着每一根神经。

王玉坤走在队伍最前方。

他的步伐异常稳定而轻捷,每一步落下,都精准地踏在相对坚实或干燥的落脚点上,发出微不可闻的沙沙声,如同在自家精心打理的后院中散步。然

而,那双隐藏在冰冷精钢面甲下的眼睛,却锐利得如同淬火的鹰隼,目光如同无形的探针,不停地扫视着前方每一寸被浓荫覆盖的可疑阴影、每一片垂挂如帘幕的藤蔓之后可能潜藏的致命危机。

他的耳朵微微翕动,捕捉着密林中任何一丝异样的微响。

他身形挺拔如崖壁上的孤松,即使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披挂的黑色轻便软甲也显得一丝不苟,紧束的皮带勾勒出精悍的腰身,腰间横刀的鲨鱼皮鞘被左手虚握着,指关节微微泛白,仿佛刀柄已是他手臂的延伸,随时准备化作夺命的寒光。

他就像一块在激流中岿然不动的磐石,是整个队伍的定海神针。面甲下露出的下颌线条紧绷,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

汗水顺着他的鬓角滑落,滴在冰冷的甲片上,瞬间被周围的湿气吞噬。

在他身后,五百名精挑细选、身经百战的锐士,排成一条蜿蜒却沉默的黑色长蛇,艰难跋涉。

沉重的装备压弯了他们的腰背:强弩、装满箭矢的箭囊、密封的火油罐、坚韧的麻绳与牛筋索、闪烁着寒光的精钢飞爪、用于固定的凿钉,以及仅够维持十日生存的盐炒米和硬如石块的肉干。

汗水、清晨冰冷的露水、以及被荆棘灌木刮蹭出的植物汁液,早已将轻便的软皮甲浸透,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精悍却疲惫的肌肉轮廓。深绿色的油彩涂满了他们的脸,只露出布满血丝却依旧警惕如狼的眼睛。

沉默是他们的盔甲,恐惧被死死压在心底,唯有沉重的喘息暴露着体能的极限和环境的严酷。

队伍中弥漫着汗味、皮革味、泥土的腥味和一种压抑到极致的紧张气息。

向导陈老把头佝偻着瘦小的身子,紧跟在王玉坤身侧稍后的位置,像一株依附巨树的藤蔓。

他那张布满沟壑、如同风干树皮的脸上,浑浊的老眼此刻却闪烁着山民特有的、对山林中无形杀机的敏锐光芒。

他手中的砍刀不时挥动,刀刃劈开坚韧如蛇的藤蔓和带着毒刺的灌木,发出单调而沉闷的“嚓嚓”声。

每一次挥刀,他那瘦骨嶙峋的手臂都微微颤抖,浑浊的眼中充满了对这个鬼地方的深深恐惧,额头的冷汗混着油彩滑落,浸湿了鬓角的头发。

他的喘息声越来越粗重,带着一种被恐惧扼住喉咙的嘶哑。

“将…将军…”陈老把头的声音带着浓重的蜀地口音,又低又急,像被掐住脖子的鸟,在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千万小心脚下…”

他喘了口气,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王玉坤即将落脚的前方,“这青苔滑得很…沾了水比冰还滑溜…左边…”他急切地指向左侧一根半埋在腐叶中、表面长满青苔的粗大朽木,“左边那根老木头,看着结实,里面怕是全空了,莫踩!绕开…绕开那片水洼子…”

他指着前方一片看似寻常、反射着微弱光斑的潮湿区域,声音带着惊恐的颤抖,“看着浅,下面指不定是能吞人的烂泥潭…当年…当年跟着商队,有好几个兄弟,就…就那样没了,连个泡都没冒出来,人下去,眨眼就没了影儿…”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心有余悸的绝望。

他的话像是某种不祥的咒语,让紧跟其后的几名士兵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目光死死盯着脚下那片看似平静、实则可能致命的区域,仿佛那黝黑的泥水下面潜伏着噬人的妖魔。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陈老把头压抑的喘息和王玉坤沉稳的脚步声。

王玉坤的脚步没有丝毫迟滞,却在陈老把头示警的瞬间,精准地改变了落点,灵巧地绕开了那片水洼和朽木。

他没有回头,只是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算是对向导的回应。

这细微的动作,却让陈老把头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一瞬,仿佛得到了某种无言的认可。

“停。”

王玉坤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响起,不高,却像冰冷的钢针穿透了压抑的喘息和砍刀声,带着不容置疑的绝对命令。

他的右臂猛然抬起,动作简洁、干脆、有力,如同战旗挥落。

瞬间!

整个行进中的队伍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捏住,所有动作戛然而止!

呼吸声被刻意压到最低,连心跳似乎都慢了一拍。

数百道目光齐刷刷地投向王玉坤的背影,又顺着他凝重的视线,聚焦在前方——

一段依附着陡峭崖壁、早已被时光和湿气彻底腐蚀的古栈道遗迹,如同一条腐朽巨蟒的残骸,突兀地出现在视野尽头。

支撑栈道的木桩大多断裂歪斜,布满墨绿色的苔藓和诡异的白色菌斑,如同溃烂的脓疮。

残余的几块木板更是摇摇欲坠,边缘碎裂成锯齿状,仿佛轻轻一碰就会化为齑粉,随风坠入深渊。

栈道之下,是深不见底、云雾缭绕的幽暗深涧。

沉闷的水流轰鸣声从深渊底部隐隐传来,如同远古巨兽在黑暗深处发出永无止境的咆哮,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吸力,仿佛要将人的魂魄都拖拽下去。

那声音沉闷而遥远,却带着一种直抵心底的寒意。

一股刺骨的寒风猛地从涧底卷起,带着水汽和岩石的冰冷,狠狠撞在士兵们的脸上和身上,吹得人遍体生寒,汗毛倒竖。

绝望的情绪如同冰冷的毒蛇,无声地爬上每个人的心头,迅速蔓延开来。

眼前这断壁残垣,彻底断绝了沿着古道前行的可能。

陈老把头看着那深不见底的涧口和腐朽如枯骨的栈道,脸色瞬间灰败如土,嘴唇哆嗦着,喃喃道:“完了…完了…造孽啊…当年…当年走…虽说险,还有几根老木头能借点力…现在…全烂透了…这…这怎么过得去啊?”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山穷水尽的绝望,枯瘦的手指死死抓住旁边开路先锋的臂膀,指甲几乎要嵌进对方的皮甲里,“这是…天要绝人路啊!阴平道…过了这里,才算真正踏进了鬼门关呐!阎王爷设下的坎儿…”

他的恐惧如此真实,像冰冷的潮水,冲击着士兵们本就紧绷的神经。

不少人望着那云雾缭绕、深不见底的涧口,眼中流露出茫然。

王玉坤沉默地走到悬崖边缘,距离那腐朽的栈道边缘仅有一步之遥。

他蹲下身,伸出带着铁护手的右手,五指张开,用力抓向岩壁上湿滑冰冷的苔藓。

苔藓冰凉滑腻,带着一种令人厌恶的粘稠感,在他指间被捻碎,渗出墨绿色的汁液,毫无附着力的触感清晰地传递回来。

他抬头,目光如两道冰冷的探照灯,扫视着近乎垂直、光秃秃布满湿滑苔藓的崖壁。

岩石坚硬冰冷,湿漉漉的,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着幽暗的水光,几乎找不到任何可靠的着力点。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铅块,沉重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深涧的寒风呜咽着,像是死神的低语。

难道这传说中的阴平道,真是一条无法逾越的死亡绝路?

王玉坤缓缓站起身,面甲下的下颌线条似乎绷得更紧了一分。

他没有看身后绝望的士兵和向导,目光依旧锁定在绝壁上,如同钉子般锐利。

他沉默着,那沉默本身却带着一种沉重的力量,压下了部分无措的恐慌。

“飞爪。”他吐出两个字,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丝毫波澜,却像黑暗中划亮的火石,瞬间驱散了一部分绝望的阴霾。

立刻有士兵从背囊中取出一件闪烁着幽冷金属光泽的器物——天工之城为特战大队特制的精钢飞爪。

三根弯曲的利爪如同猛禽的趾钩,末端连接着坚韧无比的牛筋索,爪尖在昏暗的光线下流动着危险的寒光,带着一种冰冷的杀气。

王玉坤接过飞爪,冰冷的金属触感传来,带着沉甸甸的分量。

他掂量了一下,目光再次投向那令人望而生畏的绝壁。

他的眼神锐利如鹰,在湿滑的岩壁上快速搜寻,一寸一寸地检视着每一处可能的凸起和缝隙。

时间仿佛被拉长,士兵们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每一次心跳都敲打着绝望的边缘。

突然,他目光一定!锁定在崖壁上端一块突出的、相对坚固干燥的岩石棱角上!

没有丝毫犹豫,他右臂肌肉贲张,猛地一抡!

全身的力量灌注于手臂,精钢飞爪带着撕裂空气的尖锐呼啸,划过一道精准、冷酷的弧线,如同扑食的猎鹰!

“锵啷——!”

一声清脆的金铁交鸣声在寂静的崖壁间骤然炸响,如同敲响了命运的钟磬,格外刺耳,在深渊上空回荡、碰撞,久久不息!

飞爪稳稳地、深深地扣住了那块突出的岩石棱角!爪尖如同獠牙,深深嵌入石缝,纹丝不动。

王玉坤双手抓住绳索,身体后倾,腰腹核心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用全身重量猛地向下拽了几下!

绳索瞬间绷得笔直,如同拉满的弓弦,发出细微却充满力量的嗡鸣。

飞爪牢牢地嵌入了岩石之中,承受着巨大的拉力,没有丝毫松动。

他再次发力,绳索发出令人牙酸的绷紧声,依旧稳固。

“攀。”他言简意赅,将绳索的另一端扔给身边一名身材最为精悍、肌肉虬结如铁塔般的士兵。

那是队中有名的攀爬好手,绰号“壁虎”。

王玉坤的目光如同实质,给予了绝对的信任和命令:“你,先上。系主绳。”

“喏!”壁虎低吼一声,声音带着决绝,没有丝毫犹豫。他迅速将绳索在腰间和肩背缠绕数圈,打上复杂而牢固的死结,手法娴熟而迅捷,每一个绳结都透着力量感。

他深吸一口气,那口气仿佛要将肺叶撑破,胸膛高高鼓起,然后猛地吐出,眼神变得无比专注,所有的恐惧和杂念都被摒除,只剩下眼前的岩壁和手中的绳索。

他如同最敏捷的壁虎,整个身体紧紧贴住冰冷湿滑的岩壁,手指的指甲死死抠进岩石微小的缝隙,寻找着任何一丝微不足道的支撑,穿着特制防滑靴的双脚艰难地探索着任何微小的凸起。

每一次移动,都伴随着碎石和苔藓簌簌落下的声音,坠入下方无底的深渊,连一丝回响都听不见,只有风声在耳畔呼啸。

汗水瞬间从他额头、鬓角涌出,混着油彩滑落,浸透了内衬,肌肉在极限用力下绷紧、颤抖,青筋在手臂和脖颈上虬起。

下方,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屏息凝神,目光死死锁定在那道在绝壁上缓慢移动的身影上。

每一次他脚下打滑,碎石滚落,都会引发一阵压抑的惊呼和倒吸冷气的声音。

陈老把头更是紧张得闭上了眼睛,双手合十,干裂的嘴唇无声地快速开合,向着不知名的山神祈祷着,身体微微颤抖。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难熬。

只有壁虎沉重的呼吸和绳索摩擦岩石的吱嘎声在死寂中回响。

“稳住!别往下看!”老狼忍不住低吼一声,既是提醒壁虎,也是给自己和周围的人打气。

“手!抓紧了!”另一个老兵也嘶哑地喊道。

李狗儿只觉得自己的手心全是冷汗,心脏狂跳,几乎要冲破胸膛,他死死盯着壁虎的脚,仿佛自己的脚也跟着悬空。

终于!那道身影成功攀上了那块突出的岩石!

壁虎发出一声如释重负的、带着颤音的低吼,迅速解下腰间那根更粗更长、专门用于承载重量的主绳(牛筋与钢丝混编),牢牢地系在飞爪下方的岩石棱角上,用尽全身力气反复拉紧,确保每一个绳结都固若金汤。

他的动作因为脱力而有些颤抖,但依旧坚定。然后,他将主绳的另一端用力抛了下来!

“主绳固定!可以攀援!”他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带着脱力的喘息,更带着冲破绝境的振奋,如同黑暗中亮起的第一束光,瞬间点燃了下方士兵眼中希望的火苗!

“上。”王玉坤的命令如同战鼓擂响,打破了令人窒息的等待。

他第一个行动起来。抓起粗壮的主绳,将腰间的特制精钢活扣安全绳扣迅速挂上主绳,动作流畅精准,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然后手脚并用,沿着主绳的辅助,身体紧贴岩壁,以惊人的速度和令人咋舌的稳健向上攀去!

他的动作精准、高效,没有丝毫多余,每一步都充满了力量与技巧的完美结合,仿佛这令人绝望的悬崖峭壁,只是他征服过的无数险境之一。

那黑色的身影在绝壁上移动,带着一种沉静而强大的力量感,深深印入每一个仰望的士兵眼中,成为勇气和信念的具象。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尤其是在绝境之中。

五百名特战锐士,如同沉默而坚韧的蚁群,一个接一个,将安全绳扣挂上主绳,开始了这场与死神共舞的攀援。深涧的寒风如同冰冷的鞭子,无情地抽打着他们的身体,带走体温,也考验着意志。

每一次落脚,都伴随着碎石滚落的惊心动魄之声,那声音如同死神的倒计时;每一次向上挪动,都像是在鬼门关前小心翼翼地探步。

粗重的喘息、绳索摩擦岩石的吱嘎声、以及偶尔因极度恐惧或用力而发出的压抑低吼,构成了这场生死攀登的交响曲。

“跟着我的落脚点!别慌!手抓牢!”老狼的声音在李狗儿上方响起,沉稳有力。

“拉我一把…我脚滑了…”一个年轻士兵带着哭腔的声音传来。

“抓住!用力!”立刻有几只手伸了过去。

“别往下看!只看上面!只看前面的人!”王玉坤的声音从高处传来,冰冷却带着奇异的镇定力量。

鼓励和提醒的声音在呼啸的风中显得微弱,却传递着力量,维系着这支队伍摇摇欲坠的意志。

李狗儿咬着牙,指甲因为用力抠进石缝已经渗出血丝,混合着冰冷的雨水和汗水,带来钻心的刺痛。

他强迫自己只盯着眼前咫尺的岩壁和老狼的靴底,不敢有丝毫分神。每一次向上挪动一寸,都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恐惧像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心脏,但求生的本能和对主将的信任支撑着他。

当最后一名士兵在王玉坤有力的手臂拉扯下,精疲力竭地翻上崖顶,瘫倒在冰冷坚硬的岩石上,如同离水的鱼般大口贪婪地呼吸着稀薄的空气时,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席卷了所有人。

汗水浸透了重甲下的衣衫,冷风一吹,刺骨的冰凉。

他们躺在地上,胸膛剧烈起伏,贪婪地呼吸着高处相对“清新”的空气,仿佛真的刚从地狱深渊爬回人间。

许多士兵的双手因为过度用力而控制不住地颤抖,指尖血肉模糊。

崖顶的风更大,吹散了部分疲惫,也带来了新的寒意。

然而,这份短暂的喘息和庆幸,在看清前方景象的瞬间,便被更深的寒意冻结,如同兜头浇下一盆冰水。

眼前,不再是遮天蔽日的原始密林,而是一片笼罩在灰绿色、仿佛凝固了的、粘稠雾气中的——死寂森林!

这片森林的树木形态诡异扭曲,如同在痛苦中挣扎的巨人,枝桠扭曲盘绕,指向灰暗的天空。

树皮上覆盖着厚厚的、色彩斑斓得令人作呕的苔藓和菌类,红、黄、紫、白,如同溃烂的皮肤上滋生的霉斑,交织成一片病态的斑斓。

地面上,堆积着不知多少年月的落叶和朽木,形成一层厚厚、松软、仿佛能吞噬一切的腐殖层,一脚踩下去,发出令人心悸的“噗嗤”声,深陷至脚踝,带起一股更加浓烈的腐败恶臭。

一股浓烈到刺鼻、令人肠胃翻江倒海的腐败气息扑面而来,混杂着一种难以形容的甜腻腥臭,直冲脑门,熏得人头晕目眩。

空气在这里仿佛变成了毒液。

光线被那浓得化不开的灰绿雾气彻底吞噬,四周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昏暗,视野不超过十步。

死一般的寂静中,只有不知名的微小虫豸在厚厚的腐叶下发出窸窸窣窣的、令人头皮发麻的细微声响,更添几分阴森诡秘。

吸入一口这里的空气,立刻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和恶心,胸口像压了一块巨石般发闷,喉咙发紧。

“瘴…瘴气林…”陈老把头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身体筛糠般剧烈颤抖起来,浑浊的老眼里充满了刻骨的恐惧,他死死抓住身边开路先锋的胳膊,指甲几乎要嵌进对方的皮甲里,“这…这就是死地啊!阎王爷见了都发愁的地方!”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山穷水尽的绝望,“进去…进去就出不来了!吸了这毒瘴…轻则头昏眼花,四肢无力…重则…重则烂肠穿肚,浑身流脓,神仙下凡也难救啊!当年…山里的老猎户,误闯进去的,就没见能活着爬出来的!尸骨都化了!”

他的恐惧如同实质的瘟疫,瞬间感染了周围的士兵,不少人脸上露出了惊惶之色,下意识地捂住了口鼻,仿佛那致命的毒瘴已经钻了进来。

绝望的气氛再次弥漫开来,比悬崖更甚。

王玉坤蹲下身,无视那令人作呕的气味和脚下湿滑粘腻的触感,伸手抓起一把地上深黑色的腐殖土,凑近面甲下的鼻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那股甜腻腥臭的气息更加浓烈地钻入鼻腔,带着一种麻痹神经的诡异力量,直冲脑髓,连他这样意志如铁的人也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和恶心。

他抬头,望向那片浓得如同实质、缓缓流动的灰绿色死亡之雾,隐藏在面甲下的眼神,依旧如寒潭古井,没有丝毫动摇,只有冰冷的决断。他必须做出决定,没有退路。

“药。”他伸出手,掌心向上,简洁的命令打破了恐惧的蔓延。

开路先锋立刻从背篓里拿出几个用油纸严密包裹的药包。打开后,一股更加刺鼻、混合着雄黄、苍术、艾草等强烈气味的药味弥漫开来,暂时压过了瘴气的腥臭。

里面是赵小营提前准备的避瘴药丸和解毒草药粉末。

“含住。湿布掩口鼻。快速通过。不得停留。”王玉坤的命令清晰、冷酷,斩断了任何犹豫的可能。

他率先拿起一颗龙眼大小、黑褐色、散发着浓烈腥苦气味的药丸,毫不犹豫地压在舌根之下。

苦涩的味道瞬间在口腔弥漫开来,带来一阵强烈的反胃感,但他眉头都没皱一下。

又用一块浸透了浓稠解毒药汁的厚棉布,紧紧捂住口鼻,只露出一双在昏暗瘴雾中依旧闪烁着锐利寒光的眼睛。

他“呛啷”一声拔出腰间的横刀,雪亮的刀身在灰绿雾气中反射出一抹摄人心魄的寒芒,如同暗夜中的一点孤星,为队伍指明方向,也昭示着决死的意志。

“跟紧。”他吐出两个字,没有丝毫停顿,高大的黑色身影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第一个踏入了那片死寂而恐怖的灰绿色浓雾之中。

浓雾如同拥有生命的粘稠液体,瞬间将他吞噬,只留下一个模糊却坚定的轮廓。

五百名锐士,尽管心中充满对未知毒瘴的极致恐惧,看着主将义无反顾的背影,一股悲壮的血勇压过了恐惧。

他们紧咬牙关,含着那令人作呕的药丸,用浸透药汁的布巾死死捂住口鼻,义无反顾地紧随其后,冲进了这片名副其实的死地。

黑色的长龙,无声地没入了灰绿的毒瘴,如同被一张巨口吞噬。

瘴气林内的跋涉,每一步都异常艰难。

脚下是深及脚踝、湿滑粘腻的腐叶层,踩上去发出令人心悸的“噗嗤”声,仿佛随时会陷下去,拔出来都带着沉重的阻力。

浓稠的灰绿色雾气缠绕在身周,视线被压缩到极限,只能看到前方几步之遥同伴模糊的背影,如同行走在混沌的噩梦中,方向感彻底丧失。

无处不在的刺鼻腐臭和浓烈的草药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怪味,透过湿布钻进鼻腔,刺激着脆弱的神经。

每一次呼吸,即使隔着药布,也能感觉到一股灼烧感顺着气管蔓延到肺部,带来阵阵眩晕和胸闷,四肢开始感到一种莫名的酸软。

无形的枷锁紧紧缠绕着每一个人,队伍的行进速度不可避免地慢了下来,如同陷入泥沼。

死寂中,只有压抑到极致的喘息声、踩踏腐叶的“噗嗤”声,以及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

李狗儿觉得自己的肺像被塞满了湿棉花,每一次吸气都无比费力,头昏沉沉的,眼前的景象有些晃动,脚步虚浮。

他死死盯着前面老狼的背影,那是他唯一的坐标。

药丸的苦涩和瘴气的腥甜在嘴里混合,恶心得他想吐,又拼命忍住。

喉咙里像堵着一团火,干渴难耐。

“撑住…小子…别掉队…想想家里的热炕头…”老狼的声音透过布巾,闷闷地传来,带着喘息,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他自己也觉得头晕目眩,握着刀柄的手有些发软。

“狼…狼哥…我…我有点喘不上气…”李狗儿的声音带着哭腔。

“憋着!越喘吸得毒越多!跟紧!”老狼低吼着给他打气,其实自己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去。

突然!

“啊——!!!”

队伍中段猛地爆发出一声短促、凄厉到变调的惨叫!

如同利刃划破了死寂!

那声音里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惊恐,瞬间刺穿了浓雾!

紧接着是重物倒地的闷响和一阵猝不及防的混乱骚动!

原本紧密的队伍瞬间出现了缺口!有人被绊倒,发出惊呼!

“什么东西?!”

“警戒!快警戒!!” 老狼的嘶吼声瞬间响起,带着前所未有的紧张。

“小五!小五被拖倒了!有东西…啊!他被拖走了!!”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惊恐地尖叫起来,充满了无助和绝望。

极致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噬咬着每个人的神经!

队伍瞬间骚乱起来!

靠近事发点的士兵本能地后退,弩箭上弦的声音“咔咔”作响!

未知的袭击比看得见的敌人更令人胆寒!

王玉坤如同鬼魅般猛地回身,速度快得在瘴雾中拉出一道残影,直扑骚乱源头!

他的横刀早已出鞘,刀锋在灰绿雾气中划出一道冰冷的轨迹。

只见一名年轻的士兵倒在地上,身体剧烈地抽搐着,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铁青,嘴角溢出带着泡沫的白沫,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窒息声,眼球痛苦地向上翻着。

他的小腿裤管被撕裂,两个细小却深可见骨、边缘迅速发黑发紫的牙洞赫然在目,正汩汩地冒着粘稠的黑血!

而在旁边一截巨大、覆盖着斑斓菌类的朽木阴影下,一条通体碧绿如翡翠、仅有手指粗细的小蛇,正昂着三角形的头颅,猩红的信子如同毒鞭般快速吞吐着,一双冰冷的竖瞳死死盯着人群,闪烁着残忍而嗜血的恶意!

它细小的身体盘绕着,随时准备再次发动攻击。

“竹叶青!见血封喉的剧毒!”开路先锋脸色瞬间煞白如纸,失声惊呼,声音里充满了绝望!“在这种瘴气林里,毒性更强!咬中腿…来不及了!”

他痛苦地闭上眼睛,不忍再看。

他知道,这种在瘴气林里毒性被大大强化的毒蛇,咬中要害,神仙难救!小五的腿已经开始肿胀发黑。

王玉坤眼神骤然冰寒!一股纯粹的、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暴风雪瞬间席卷而出,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冷了几度!

没有丝毫犹豫,他手中的横刀化作一道撕裂灰雾的夺命匹练!

刀光一闪而逝!快得超越了视觉的捕捉!刀锋破开空气,带起尖锐的嘶鸣!

“嗤!”

一声轻响,如同裂帛。那昂首吐信、碧绿如翡翠的小蛇瞬间被斩成两截!断口平滑!蛇头跌落腐叶,兀自狰狞地张着嘴,蛇身还在神经性地扭动。

然而,地上士兵小五的抽搐已经停止,身体彻底僵硬,瞳孔涣散放大,年轻的脸上凝固着极致的痛苦和惊恐——已然没了气息。

从被咬到毒发身亡,不过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瘴气林的死亡法则,冷酷地展示了它的獠牙。

“该死啊!”一名与死者同乡的士兵悲愤地低吼出声,眼中热泪瞬间涌出,他猛地冲上前,想要抱起小五,却被老狼死死拉住。

“小五…小五啊!早上…早上你还说…说打完仗回家娶媳妇…”他的声音哽咽,充满了无力与愤怒,拳头死死攥紧,指甲掐进了掌心,鲜血渗出,滴落在腐叶上。

“你答应给翠儿带蜀锦的…你个混蛋…”他泣不成声,巨大的悲痛和无力感让他几乎站立不稳。

“噤声!”王玉坤冰冷如铁的声音如同惊雷炸响,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和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瞬间压制了蔓延的恐慌和悲伤。

他那双透过面甲扫视众人的眼睛,如同极地寒冰,冻结了一切杂念。

“处理伤口!抬走!继续前进!不得停留!”他的命令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士兵心上。

在瘴气林中停留,就是给死神更多的收割机会!牺牲无法避免,但任务必须完成!任何犹豫和悲伤,都可能葬送整个队伍。

他冰冷的视线扫过那同乡悲愤的士兵,带着严厉的警告:“赵铁柱!收起你的眼泪!想让他白死吗?拿起你的弩!”

赵铁柱浑身一震,对上王玉坤那冰寒刺骨、却又蕴含着强大意志的目光,满腔的悲愤被硬生生压了下去,化为一种更深的痛苦和麻木。

他狠狠地抹了一把脸,将泪水混着油彩擦去,咬着牙,默默地和其他士兵一起,用随身携带的防水油布将同伴冰冷的遗体小心包裹。

沉重的担架很快用树枝和绳索扎成,仿佛承载着所有人心头压下的巨石。队伍再次沉默地启程,气氛变得更加压抑,如同凝固的铅云,沉得让人喘不过气。

每一步踏在腐叶上的“噗嗤”声,都像是踩在同伴尚未冷却的尸骨上。

死亡的阴影,如同这无处不在、浓得化不开的瘴雾,沉甸甸地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冰冷彻骨。

李狗儿只觉得手脚冰凉,胃里翻江倒海,小五那铁青的脸和凝固的惊恐表情在他眼前挥之不去。

赵铁柱默默地扛起担架的一角,每一步都走得异常沉重,眼神空洞而悲伤。

不知在死寂、恐惧和悲伤中艰难跋涉了多久,前方的灰绿色雾气似乎终于稀薄了一些,光线也稍稍明亮起来,不再是那种令人绝望的昏暗。

腐叶层似乎也变薄了,脚下稍稍坚实了一点。

就在众人心中刚升起一丝微弱的、名为“希望”的火苗时——

走在最前面的开路先锋和陈老把头猛地停住了脚步!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

开路先锋甚至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手中的强弩瞬间端平,手指扣在了悬刀上!

“郎将!前面…不对!”开路先锋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的身体紧绷如弓弦,声音因为紧张而变调。

陈老把头更是吓得魂飞魄散,指着前方,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脸色比死人还要难看,浑浊的眼睛里只剩下极致的恐惧。

王玉坤排开挡在前面的士兵,大步走到最前方。眼前豁然开朗,是一片相对开阔的林间空地。

然而,这片空地却异常“干净”,地面几乎没有什么落叶和朽木,仿佛被刻意打扫过,露出下面潮湿黝黑的泥土。

空地中央,赫然盘踞着一个巨大的、令人头皮瞬间炸裂、浑身血液都要凝固的恐怖阴影!

那是一条巨蟒!

它的身躯之粗壮,足以媲美百年老树的主干,盘绕起来的身体如同一座用肌肉和鳞片堆砌的小山丘,散发出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深褐色带着暗金斑纹的鳞片,每一片都有成人巴掌大小,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金属般的冷硬光泽,充满了力量感和难以摧毁的防御感,仿佛披挂着天然的铠甲。

那三角形的巨大头颅微微昂起,高高在上,俯视着这群渺小的闯入者。

一双冰冷、毫无感情、如同熔融黄金般的巨大竖瞳,如同两盏来自地狱深渊的幽冥鬼灯,正冷冷地、无声地锁定着他们!

猩红分叉的信子如同一条致命的鞭子,缓缓地、带着令人牙酸的“嘶嘶”声吞吐着,每一次吞吐都带出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腥风!

这股腥风,甚至暂时压过了瘴气的腐臭!

在它庞大身躯盘踞的中心,赫然散落着几根森白的人类骸骨和破碎的、锈迹斑斑的甲片!

显然,这里就是它精心布置的巢穴,也是它享用猎物的血腥猎场!这是一头盘踞在死亡之地的洪荒凶兽,是这片山林的真正主宰!

巨蟒显然被惊动了。

它缓缓地、极具压迫感地舒展着庞大无匹的身躯,粗壮的肌肉在坚韧的鳞片下滚动、隆起,发出令人牙酸的、如同砂纸摩擦岩石的“沙沙”声。

仅仅是这个舒展的动作,就让整个空地都仿佛震动起来。那庞大身躯所带来的视觉冲击和源自生命本能的恐惧,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每一个人!

空气凝固到了极点,只剩下巨蟒移动的恐怖声响和士兵们粗重得如同破风箱般的、压抑到极致的呼吸声。

一场人与洪荒巨兽的遭遇战,在这与世隔绝的死亡绝地,一触即发!时间仿佛停滞了。

然而,王玉坤隐藏在面甲下的脸上,却没有任何紧张,只有一片冰封般的平静,以及平静之下汹涌的、纯粹的杀意。

他仿佛面对的并非能生吞活人的巨兽,而是一头待宰的牲畜。

他微微侧头,声音低沉却清晰地传入身旁亲卫的耳中:“用微型火药包。炸死它。”

语气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像是在下达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命令。

“喏!”一名紧跟在王玉坤身后的特战精兵,眼神中没有丝毫犹豫,只有绝对的服从和一丝对未知武器的狂热信任。

他迅速从背囊中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用厚油纸和蜡紧密包裹的方块状物体——微型火药包。

这是天工之城的最新秘器,威力惊人,数量稀少。

他熟练地用火镰“嚓”地一声点燃了包裹外露出的引线。

引线发出“嗤嗤”的急促燃烧声,闪烁着危险的红亮火星,在昏暗的光线下格外刺眼。

就在士兵奋力将点燃的火药包投向巨蟒那如同小山般的头颅时,异变陡生!

那看似笨拙的巨蟒,头颅竟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猛然弹射而起!

快如闪电!血盆大口瞬间张开到极限,露出里面惨白的、倒钩状的獠牙!喉咙深处是令人心悸的黑暗深渊!

它并非闪避,而是主动出击,精准地——

“噗!”一声闷响。

那燃烧着的微型火药包,竟被巨蟒一口吞了下去!

猩红的信子一卷,那闪烁的火星瞬间消失在它深不见底的喉咙之中!动作精准得如同演练过千百遍!

所有士兵的心猛地一沉,沉入了无底深渊!

完了!这怪物竟然把炸药吞了!恐惧瞬间攫住了所有人!

“轰——!!!”

一声沉闷却蕴含着恐怖毁灭力量的巨响,猛然从巨蟒的体内爆发出来!

声音并不算惊天动地,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内脏被撕裂的闷响!仿佛在巨蟒的腹腔里引爆了一个雷霆!

沉闷的爆炸声在密闭的蛇躯内回荡,产生一种令人牙酸的挤压感和碎裂声!

巨蟒那高高昂起的、充满威严和压迫感的巨大头颅,连同它颈部近丈长的一段身躯,如同一个被内部引爆的烂西瓜,轰然炸裂!

深褐色的坚硬鳞片、暗红色的血肉、惨白的碎骨,混合着内脏碎片(墨绿色的胆囊、猩红的肝脏、蠕动的肠子),如同最血腥的暴雨般向四面八方猛烈喷溅!

腥臭的血雾瞬间弥漫开来,浓烈的血腥味和内脏的腥臊味充斥了整个空间,浓烈得令人窒息!滚烫的蛇血和碎肉甚至溅到了前排士兵的脸上和甲胄上!

那庞大的、失去了头颅的蛇躯,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的皮囊,剧烈地、神经质地抽搐、翻滚、拍打着地面,将周围的朽木和岩石扫得粉碎!

巨大的蛇尾疯狂地抽打着地面,发出沉闷的“砰砰”声,泥土飞溅!

腥臭的蛇血如同小溪般汩汩涌出,迅速染红了黑色的泥土,汇聚成一个个小小的血洼。

仅仅几个呼吸,那令人窒息的庞大存在,就彻底变成了一堆尚在微微蠕动的巨大肉块和满地狼藉的碎肉残骸!场面血腥而震撼,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和死亡的气息。

整个林间空地,陷入了一片死寂。

只有蛇血滴落的“嗒嗒”声和残余神经抽动的“噗噗”声。

士兵们目瞪口呆地看着这瞬间逆转的、无比血腥又无比震撼的一幕,大脑一片空白,仿佛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

陈老把头更是张大了嘴,眼珠子瞪得几乎要掉出来,看着王玉坤那依旧挺拔如枪、连衣角都未曾多动一下的背影,如同看着一尊降世的神只——或者,更可怕的魔神。

那瞬间决断的冷酷和火药包恐怖的威力,深深烙印在每个人的灵魂深处。

李狗儿呆呆地看着那堆巨大的蛇尸,胃里一阵翻腾,忍不住弯腰干呕起来。

王玉坤甩了甩横刀上沾染的几点蛇血和碎肉,动作流畅自然,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拍死了一只苍蝇。

他冰冷的声音打破了死寂,将众人从极致的震撼中拉回残酷的现实:

“休息一刻钟。”他的目光扫过那堆庞大的蛇尸,如同在看一堆寻常的柴火,“把蟒蛇肉分割,去掉内脏和头部。每人背上几块,充当干粮。动作快!”

食物,在绝境中就是生命。他的语气不容置疑。

“喏!”短暂的愣神后,士兵们爆发出劫后余生的应和,声音中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和对主将的狂热信服。

恐惧暂时被生存的渴望和对食物的需求压了下去。他们迅速行动起来,抽出锋利的短刀和匕首,强忍着浓烈的血腥气和内心的不适,围向那堆小山般的蛇尸。

熟练地剥开坚韧的蛇皮,剔掉粗大的骨头和剧毒的内脏(尤其是腥臭的胆囊),将相对完好的、粉红色的蛇肉切割成便于携带的长条块状。

空气中弥漫着更加浓烈的血腥味和蛇类特有的腥气,但这血腥味在此刻,却奇异地带上了一丝“生机”的气息。

李狗儿忍着恶心,将一块还带着温热的蛇肉塞进背囊,那滑腻的触感让他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但腹中的饥饿感却真实地提醒他这东西的价值。

赵铁柱默默地割下一大块肉,用力塞进背囊,动作带着一种发泄般的狠劲。

王玉坤走到空地边缘,面朝他们来时的方向——那片依旧被灰绿瘴雾笼罩的森林深处。

他锐利的目光穿透渐渐散去的薄雾,投向更远方起伏的山峦轮廓。

这看似慷慨赠予的蛇肉,又能支撑多久?

更深处,还有什么在等待着这支背负着绝密使命的队伍?

他注意到陈老把头在爆炸后,望向远山的眼神更加惊惧,嘴里无声地念叨着什么,仿佛在惧怕某种比巨蟒更可怕的东西被惊醒。

他按在刀柄上的手指,微微收紧。

一刻钟很短,但在这条死亡之路上,每一刻都弥足珍贵。

休息,是为了走更远的路,迎接更残酷的战斗。

阴平古道,才刚刚向他们展露了它狰狞的一角。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灰蒙蒙的瘴雾之上,日头已经偏西。

黑夜,即将降临这片死亡之地。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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