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将军!”郭千里和严武几乎是同时惊呼出声,声音里带着一丝绝境中看到稻草的微弱惊喜。
不良人的精锐他们是知道的,个个都是以一当十的好手。
但这份惊喜瞬间就被巨大的忧虑和绝望淹没!
区区五百人!
在这上万铁甲精锐掀起的死亡狂潮面前,能做什么?
杯水车薪!螳臂当车!
这个念头如同冰水,浇灭了他们心中刚刚腾起的那一丝微弱的火苗。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彻底颠覆了所有人的认知,让郭千里、严武、所有目睹的守军将士,甚至那些凶悍桀骜的帮派武士,都瞬间目瞪口呆,继而爆发出足以掀翻城楼的狂喜欢呼!
五百名不良人登城后,没有丝毫犹豫,也没有一句废话。
丁娘冰冷的目光如同精准的标尺,瞬间扫过城墙防线。
她只是微微抬了抬下巴,做了一个极其细微的手势。
五百名不良人立刻如同精密的齿轮开始咬合,以令人惊叹的速度和绝对的默契分散开来。
他们的动作快如鬼魅,却又井然有序,精准地占据了南城墙每一段面临压力最大、叛军攀爬最凶猛的关键位置,彼此间隔均匀,恰好覆盖了整个需要火力的正面。
站定之后,他们的动作整齐划一得令人头皮发麻,如同演练了千百遍。
左手沉稳地取下背后那张造型奇特、充满力量感的大弓,右手则从腰间箭壶中抽出一支特制的箭矢。
他们并未将箭矢搭上弓弦瞄准,而是将箭矢倒持,箭头朝下,斜指地面,同时微微屈膝,身体重心下沉,做好了全力抛射的准备!
这时,离得近的守军和武士才看清,那特制箭矢箭头后部,紧紧绑缚着的那个拳头大小的黑色包裹,是用厚实的油纸和坚韧的麻布层层包裹,密封得严严实实。
包裹上,一根明显是特制的、比寻常灯芯粗壮数倍、浸透了火药的引线垂落下来,长度被精确控制过。
丁娘冰冷的、毫无感情色彩的目光最后一次扫过城外那片如同黑色潮水般汹涌而来、挤得密密麻麻的铁甲方阵。
她的红唇微启,清冷的声音如同冰珠溅落玉盘,清晰地穿透了战场上的喧嚣:“准备——!”
五百名不良人闻令,动作再次同步。
左手稳稳持弓,右手则迅速从怀中贴身的口袋里,掏出一根根短小的、仅有手指长短的特制木棍——木棍的一端,燃烧着黄豆大小、却异常稳定、不易被风吹灭的橘黄色火苗。
显然是特殊药粉浸泡过的引火物。
“点火——!”丁娘的命令干脆利落,手臂猛地向下一挥!
“嗤嗤嗤嗤——!”
刹那间,五百道引线同时被那稳定的火苗点燃!
急促而细密的燃烧声汇聚成一片令人心悸的“嘶嘶”声,细小的火星在血色夕阳下疯狂闪烁跳跃,如同五百只来自地狱的萤火虫!
“目标,城下叛军密集阵型!最大射程,高抛——放!”丁娘的手臂如同指挥千军万马的旌旗,决绝地挥落!
“嗡——!!!”
五百张强弓瞬间被拉至满月!坚韧的弓臂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弓弦剧烈震颤发出的低沉嗡鸣汇聚成一片沉闷的雷声!
“咻咻咻咻咻——!!!”
紧接着,便是令人头皮瞬间炸裂、耳膜刺痛的密集破空尖啸!
五百支绑缚着燃烧引线火药包的箭矢,如同五百条拖着橘红色火尾、发出死亡尖啸的毒龙,被巨大的力量抛射向高空,划出五百道致命而优美的弧线,目标直指城外那正如同蚁群般蜂拥而至、挤得水泄不通的叛军重甲方阵!
这一刻,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凝固。
城上,守军、武士们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瞪大了眼睛,追随着那片腾空而起、带着刺耳呼啸的火光轨迹,忘记了厮杀。
城下,正在攀爬云梯、推着盾车冲锋的叛军士兵,也愕然地抬头,看着那一片飞向己方头顶的“流星”。
叛军后方,高耸的“燕”字大纛之下。
伪燕皇帝安庆绪,正一脸狰狞与志得意满的笑容,仿佛已经看到他的铁甲洪流碾碎长安城防。
“好!朕的铁浮屠一出,看这残唐还能支撑几时!”他抚掌大笑,对身边的宰相高尚和大将军田乾真说道。
宰相高尚侍立一旁,脸上虽带着附和的笑容,眼神深处却藏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忧虑。
大将军田乾真则全神贯注于战场,眉头微蹙,似乎在评估着什么。
突然,那片腾空而起、带着奇异尖啸声的火光轨迹,让高尚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他太熟悉这种声音和轨迹了,那是埋藏在他心底最深处的恐惧!
他猛地指向天空,失声尖叫,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扭曲变调:“陛下!是那东西!天工城!就是这……”
他惊恐的呼喊尚未完全出口——
“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
震天动地的巨响,毫无征兆地、如同亿万面巨鼓同时在耳边擂响般,猛然爆发!
那不是一声两声,而是数百声恐怖绝伦的爆炸汇聚成一片足以撕裂苍穹、撼动九幽的毁灭乐章!
声音之猛烈,仿佛九天之上的雷神倾尽了所有怒火,又似沉睡的地心熔岩狂暴地冲破了地壳!
整个长安城南郊的大地都在疯狂地颤抖、呻吟!距离爆炸点近的城垛,碎石簌簌落下!
更让所有叛军魂飞魄散、肝胆俱裂的是,那五百个致命的火药包,并未落地!
它们在距离地面约一人多高的半空中,凌空爆炸了!
刹那间,城外那片被密集铁甲覆盖的区域,彻底化作了修罗炼狱!
阿鼻地狱在人间显现!
刺目的火光冲天而起!浓密呛人的黑烟翻滚升腾,瞬间遮蔽了小半个天空!
狂暴到无法形容的冲击波,如同无形的、来自远古巨神的愤怒之锤,以每一个爆炸点为核心,向四面八方疯狂地肆虐、横扫!
“噗嗤!”“咔嚓!”“噗!”
破碎的厚重铁甲如同纸片般被撕裂、扭曲、变形!
断裂的肢体、被撕扯下来的头颅、混合着内脏的碎块、被震得粉碎的盾牌和木屑、灼热的泥沙碎石……如同最狂暴的金属与血肉风暴,向四面八方无差别地激射!
噗噗的入肉声和骨骼碎裂声密集得让人窒息!
“啊——!我的眼睛!我看不见了!”
“腿!我的腿没了!”
“呃啊……救……命……”
“魔鬼!是唐军的妖法!”
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瞬间压倒了战场上所有的声音!
那是来自地狱最深处的痛苦哀鸣!
每一枚拳头大小的火药包,其直接杀伤范围或许有限,但在如此密集的人群中凌空爆炸,产生的冲击波、破片以及那震耳欲聋的声浪和灼热气浪,效果恐怖到了极致!
距离爆炸点最近的一两名重甲步兵,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身体直接被狂暴的冲击波撕成碎片,或者被震得骨骼寸断、内脏化为肉泥,厚重的铁甲如同脆弱的蛋壳般向内塌陷变形。
稍远一些的,则被高速飞溅的灼热铁甲碎片、碎石木屑如同暴雨般洞穿身体,或被强烈的冲击波震得七窍流血,眼球爆裂,耳膜穿孔,内脏严重受损,瞬间失去战斗力,非死即残。
更外围的,也被那如同实质般的声浪和气浪震得头晕目眩,双耳嗡鸣失聪,气血翻涌,站立不稳,甚至被前面倒下同伴沉重如山的尸体砸伤、绊倒。
巨大的声浪和气浪,更是让整个严整的进攻阵型陷入一片末日般的混乱!
士兵们像没头苍蝇一样乱撞,相互践踏,军官的嘶吼完全被淹没。
更要命的是那些沉重的攻城器械。
处在爆炸核心的云梯和盾车,直接被震飞解体,或者炸成燃烧的碎片;稍远处的,结构也受到严重破坏,摇摇欲坠。
那些已经攀爬到一半甚至接近城头的叛军士兵,被这来自下方、如同地狱入口打开的恐怖巨响和震动吓得魂飞魄散,许多人手脚一软,发出绝望的惨嚎,如同下饺子般纷纷从高高的云梯上坠落,摔在坚硬的地面或同伴的尸体上,骨断筋折!
城头上的守军和帮派武士们,也被这犹如近在咫尺、惊天动地的爆炸声浪震得气血翻腾,耳鸣不已,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膛。
不少人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捂住了耳朵。
但紧接着,他们看到了城外那如同被天神降下灭世神罚般的情景!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山崩海啸般的狂喜!
“天啊!那是什么神器?!雷公电母下凡了吗?”
“是郡王殿下!一定是郡王殿下请来的天兵天将!降下神雷助我大唐!”
“郡王殿下万岁!神兵利器!杀!杀光这些叛贼!”
“看到了吗?叛贼的报应!兄弟们,杀啊——!”
狂喜如同最猛烈的火山,瞬间喷发,淹没了城头上的每一个人!
原本因为叛军重甲出现而再次濒临崩溃的士气,此刻如同被注入了狂暴的神力,瞬间飙升到顶点,爆发出足以撼动云霄的欢呼和怒吼!
每一个士兵,每一个武士,都感觉一股热血直冲头顶,疲惫和伤痛仿佛被暂时驱散!
就连那些之前受伤退下、正在角落里龇牙咧嘴包扎的帮派武士,也被这惊天逆转和震耳欲聋的欢呼刺激得血脉贲张!
他们挣扎着站起来,红着眼睛,嘶吼着,不顾伤口崩裂的疼痛,抓起身边的兵器就要重新扑向战斗最激烈的地方!
郡王殿下有如此神威,此时不拼,更待何时?荣华富贵,就在眼前!
震天的喊杀声,再次压过了城外叛军凄厉的哀嚎!城头守军的刀锋,在血色夕阳下,闪烁着复仇与希望交织的寒光!
……
……
叛军后方,伪燕国皇帝仪仗之下。
震耳欲聋的连片巨响如同九天神雷炸裂在耳畔,裹挟着毁灭性的气浪席卷而来!
安庆绪胯下的战马“希律律”一声惨烈嘶鸣,人立而起!
这位伪燕皇帝猝不及防,被震得一个趔趄,身体猛然后仰,华丽的龙袍下摆与马鞍剧烈摩擦,若非死死攥住缰绳,几乎就要从这象征着无上权力的坐骑上摔落尘埃!
“护驾!护驾!”左右亲卫惊恐地嘶喊着,手忙脚乱地扑上来试图稳住受惊的御马。
当安庆绪惊魂未定地稳住身形,强压下翻腾的气血,抬眼望向那巨响的源头——南城墙下那片被火光与浓烟吞噬的区域时,他那张因连日攻城不顺而早已布满阴鸷的脸,瞬间扭曲到了极致!
双目圆瞪,赤红如血,仿佛下一刻就要滴出血来!
视野所及,是炼狱般的景象!
那片他耗费无数钱粮、寄予厚望的上万铁甲精锐,那支他视为破城利刃、足以碾碎一切抵抗的钢铁洪流,竟在顷刻间土崩瓦解!
精心构筑的进攻锋矢阵型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满地狼藉的尸骸与扭曲的金属碎片。
火光舔舐着残破的肢体,浓烟遮蔽了天空,侥幸未死的士兵在血泊与断肢间翻滚哀嚎,声音凄厉绝望,汇成一片死亡的交响乐,狠狠撞击着安庆绪的耳膜与神经。
“那……那就是……”高尚的声音在他身侧响起,带着无法抑制的剧烈颤抖,那张平日里惯于算计的脸上此刻只剩下死灰般的惨白,嘴唇哆嗦着,“陛下!微臣在天工城……便是败在此等恐怖妖物之下!此物声若雷霆,触之即糜,非人力可挡啊!绝非人间凡火,定是裴徽勾结妖邪所得!”
他趁机再次强调,声音尖利得几乎破音,试图将皇帝的怒火引向那神秘莫测的敌人。
“该死啊——!!!”安庆绪的喉咙里迸发出一声如同受伤濒死野兽般的嘶吼!
巨大的挫败感、对那未知恐怖武器的惊惧、以及被当众狠狠扇了一耳光的羞怒,如同数条冰冷的毒蛇,疯狂噬咬着他的心。
他耗费巨大心血,不惜代价组织起来的致命一击,竟被对方区区五百支……不,那根本不能称之为箭矢!
竟被瞬间瓦解!
他握着鎏金马鞭的手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剧烈颤抖,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泛出骇人的青白色,仿佛要将那鞭柄生生捏碎!
“陛下!”一直沉稳如山的大将军田乾真此刻也是脸色铁青如铁,浓眉紧锁,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锐气已失,军心动摇!士兵们已被此等……妖术所慑,恐慌如同瘟疫在蔓延!末将亲眼所见,前列士卒已有丢盔弃甲、转身欲逃者!今日……今日已不宜再强攻了!请陛下速速决断,收兵回营,重整旗鼓,来日再战!”
他深知,在这种恐怖的打击下,士兵的胆气已丧,强行驱赶攻城,无异于驱赶羔羊去填虎口,非但不能破城,反而可能引发雪崩般的大溃败,动摇整个围城根基。
安庆绪的胸口剧烈起伏,如同风箱般呼哧作响。
他死死盯着远处那片硝烟弥漫、尸横遍野的城墙根,目光中充满了不甘、暴戾、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对那神秘武器的深深忌惮。
他环顾四周,将领们脸上写满了惊惶与不安,再望向更远处的前阵,士兵们眼中的恐惧如同实质,在火光映照下清晰可见,甚至有人已经开始悄悄向后挪动脚步。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混杂着滔天怨毒,猛地攫住了他。
他猛地抬起手,手臂肌肉虬结,仿佛凝聚了全身的力量要发出一个玉石俱焚的命令,但最终,那只象征着至高权力的手,却只能颓然落下,仿佛被无形的千钧重担压垮。
他从牙缝里艰难地挤出一个字,每一个音节都浸满了无尽的怨毒和彻骨的无奈:“……收兵!”
“臣遵旨!”田乾真如蒙大赦,立刻转身,声音洪亮而急促,带着一种解脱的决绝吼道:“鸣金!收兵!快!各部交替掩护,有序后撤!督战队压住阵脚!”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