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母发来的加密视频请求突兀地跳了出来。
栾博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接通。
屏幕那端的叶母似乎在一个光线昏暗的书房,背景是深色的木质书架。
“博,”叶母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但努力维持着平静,“念安怎么样了?烧退了吗?”
“刚量过,37.2度,喝了点奶睡了,刘医生说问题不大,可能是着凉。”栾博简略回答,目光紧盯着屏幕,“妈,有事?”
叶母沉默了几秒,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中的一个水晶杯。
“嗯…里卡多下午跟我通话,他…听说了修复中心遇到点麻烦?跟阿尔忒弥斯基金?”她观察着栾博的表情,
“他说他在欧洲司法系统和几个老牌收藏家族里有些朋友,如果需要…疏通或者施加些压力,他可以帮忙斡旋一下。毕竟,闹僵了对修复中心声誉也不好。”
来了。
栾博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谢谢科斯塔先生的好意。不过麻烦已经解决了。”
“解决了?”叶母明显一怔。
“对。”栾博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锋芒,“刚刚收到的消息,埃利奥·罗西,阿尔忒弥斯负责这个项目的经理,已经主动向修复中心提交了辞呈,并承认其在圣像画保险估值中存在严重的欺诈行为,提供了所有虚假评估报告的原始数据和内部沟通证据。阿尔忒弥斯基金已经撤回律师函,并表达了歉意。这件事,到此为止了。”
他省略了吴昊如何“安全”地让罗西“主动”的过程,也省略了那份足以让阿尔忒弥斯在欧洲艺术品圈身败名裂的证据正安静地躺在他加密硬盘里的事实。
叶母在屏幕那端久久没有说话,脸上表情复杂难辨,惊讶、疑惑,还有一丝……如释重负?
最终,她只是轻轻叹了口气:“解决了就好…解决了就好。里卡多那边,我会替你婉拒的。”
她顿了顿,看着栾博眼下的青黑和掩饰不住的疲惫,声音柔和了些,“你也别太累,多注意休息。”
通话结束。书房重新陷入寂静和屏幕的幽蓝之中。
就在这时,电脑右下角一个独立的加密通讯软件图标闪烁起来。
栾博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他几乎是扑过去点开。
是“青鸟”!叶寸心的代号!
传输进度条缓慢地爬升,最终弹出一个加密视频文件。栾博颤抖着手点开。
画面剧烈地摇晃着,背景是昏黄摇晃的灯光,隐约可见粗糙的土坯墙壁和简陋的帆布顶棚。风声很大,夹杂着某种沙粒击打帆布的噼啪声。
叶寸心出现在画面里,穿着沾满沙尘的当地长袍,脸上也蒙着厚厚的防沙巾,只露出一双眼睛。那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明亮,却布满了疲惫的血丝,眼角甚至有些干裂。
她对着镜头,努力扯出一个笑容,虽然被面巾遮挡了大半,但弯起的眉眼依旧传递出熟悉的温暖。
她缓缓摊开紧握的右手。掌心躺着的,正是栾博给她的那枚温润的平安扣。
她将它凑近镜头,然后,用另一只手指了指平安扣,又指了指镜头,最后,将手指按在自己心口的位置。没有声音,只有她无声的口型,在风沙的背景下,异常清晰地传递过来:
「念安,爸爸。」
短短四个字的口型,却像带着千钧之力,瞬间击穿了栾博所有的盔甲。一股滚烫的酸涩猛地冲上鼻梁,直冲眼底。
他死死盯着屏幕上那双疲惫却盛满思念和爱意的眼睛,盯着那枚沾着沙尘却依旧温润的平安扣,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酸又胀,几乎无法呼吸。
他猛地站起身,几乎是踉跄着冲出书房,轻轻推开婴儿房的门。暖黄的夜灯下,念安睡得很安稳,低烧似乎已经退了,小脸红润,呼吸均匀。
栾博小心翼翼地将女儿从婴儿床里抱出来,回到书房,坐在电脑前。
他一手抱着温软的女儿,一手将电脑屏幕转向她。屏幕里,是叶寸心在风沙中无声凝望的画面。栾博将脸颊贴在女儿柔嫩的小脸上,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无法抑制的哽咽,对着屏幕,也对着怀里的女儿说:
“安安,你看,是妈妈。妈妈想你了。”
他顿了顿,努力控制着翻腾的情绪,“妈妈是超人,去打大怪兽了,打完怪兽,就回家抱安安。”
念安似乎被爸爸的声音和屏幕的光亮吸引,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屏幕里那个风尘仆仆、只露出眼睛的人影,小嘴咿呀着,发出了一个模糊却清晰的音节:
“妈…妈…”
这一声稚嫩的呼唤,像一道温暖的电流,瞬间击中了屏幕内外两个沉默凝望的人。
屏幕里,叶寸心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随即,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水光骤然汹涌,几乎要冲破那层强撑的坚强。
她猛地别开脸,肩膀几不可查地抖动了一下,再转回来时,眼底只剩下一片更深沉、更浓烈的红。
她抬起手,飞快地抹了一下眼角,然后对着镜头,用力地、重重地点了点头。
视频到此戛然而止。
屏幕暗了下去。
书房里只剩下电脑风扇低沉的嗡鸣,以及念安咿咿呀呀的稚嫩声音。
栾博紧紧抱着女儿,将脸深深埋在她带着奶香的颈窝里,肩膀无声地剧烈耸动。滚烫的液体浸湿了女儿柔软的衣襟。
所有的压力、担忧、恐惧、思念,还有方才在商场上以铁血手段碾压对手的冰冷决断,都在这一刻,被女儿这一声模糊的“妈妈”和妻子强忍泪水的点头,冲刷得支离破碎。
巨大的疲惫如同黑色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空洞地望着屏幕上视频结束的黑色方块,又缓缓移向桌面上那份摊开的、关于阿尔忒弥斯后续处理方案的邮件,旁边是闪烁的“夜枭”通讯窗口,还有那份只写了一半的教案。
弦,已满弓。
箭,在弦上。
而他,就是那根被拉扯到极致、濒临断裂的弓弦,在黑暗的深渊边缘,发出无声的哀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