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机场贵宾通道,空旷得能听见空调系统低沉的嗡鸣。
光线是冰冷的金属色调,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幕墙,映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上,也映在叶寸心没什么表情的脸上。
她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深色便装,背着个看起来普通但分量不轻的双肩包,像一把收在鞘中的军刀,收敛了锋芒,却掩不住那股蓄势待发的锐气。
栾博抱着裹在厚实襁褓里的栾念安,小家伙睡得正沉,小脸红扑扑的,对外界的离别浑然不觉。
吴昊站在几步之外,如同沉默的礁石,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没有拥抱,没有缠绵的告别话语。
叶寸心的目光在女儿熟睡的小脸上停留了几秒,那目光深沉得如同浸满了墨。
然后,她抬起眼,看向栾博,声音不高,却清晰得像落在冰面上的石子:“修复中心的事,陈老经验足,但……”她顿了顿,眼神锐利,“防人之心。”
栾博抱着女儿的手臂紧了紧,心领神会。
叶寸心即使远离漩涡中心,那份近乎本能的警惕和对潜在危险的嗅觉,依旧精准得可怕。
他点了点头,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一个用褪色红绳系着的、小巧玲珑的玉质平安扣,边缘已经被摩挲得异常圆润温润,显然是件老物件。
“拿着。”他将平安扣塞进叶寸心微凉的手心。
那触感带着他掌心的余温。“‘战略支援’永远在线。”
他凝视着她的眼睛,每一个字都沉甸甸的,“‘巢’安,心才安。”
叶寸心五指猛地收拢,将那枚小小的平安扣紧紧攥住。
冰冷的玉质硌着掌心,却奇异地带来一丝暖流。
她眼中瞬间翻涌过极其复杂的东西——有被理解的触动,有无法陪伴的愧疚,有对前路未知的凝重,最终都沉淀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决绝。
她喉头滚动了一下,所有翻腾的情绪只化作两个短促而坚硬的字:
“保重。”
话音落,她已干脆利落地转身,没有丝毫留恋与迟疑。
步伐稳健而迅捷,走向那扇通往未知硝烟的安检门。
背影挺直,如同标枪,消失在通道拐角处,没有回头看一眼。
栾博站在原地,抱着女儿,手臂的肌肉因用力而微微绷紧。
空旷的通道里仿佛还残留着她身上那股冷冽的气息。
机场广播柔和的背景音此刻听来格外遥远。
脸上的平静面具在叶寸心身影消失的瞬间彻底碎裂,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忧虑和一种被强行撕扯的痛楚。
怀里的念安似乎感应到什么,不安地扭动了一下,发出细微的哼唧。
栾博立刻低下头,将脸颊贴上女儿温软的发顶,感受着那幼小生命散发出的、蓬勃而脆弱的热度。
那温度像一剂强心针,瞬间注入他冰凉的四肢百骸。他深吸一口气,再抬头时,眼中只剩下坚冰般的沉凝。
他轻轻拍抚着女儿,低沉的嗓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没事,安安,爸爸在。妈妈去打怪兽了,打完就回家。”
艺术学院阶梯教室。
窗外的阳光正好,透过玻璃,在讲台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栾博站在光斑里,穿着熨帖的浅灰色衬衫,袖口依旧挽着,露出结实的小臂。
他正讲到《艺术品真伪鉴定中的伦理困境》。
“……所以,当一份传承有序的鉴定报告,遭遇最新科技检测结果的挑战时,我们该相信谁?是相信传承百年的经验和眼力,还是冰冷的、绝对理性的数据?”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将复杂而尖锐的问题抛向台下。
背景ppt上是伦勃朗一幅肖像画的局部特写,以及一份古老的鉴定证书和一份现代光谱分析报告对比图。
“这不仅是一个技术问题,更是一个价值判断的难题。”
栾博的目光扫过学生们年轻而专注的脸庞,他眼底的乌青在明亮的光线下无所遁形,但当他谈论起艺术本身蕴含的困境时,那疲惫的眼底却燃起一种纯粹的光芒。
“鉴定师的手,有时握着的不是笔,而是审判锤。落下的一刻,可能成就一个神话,也可能砸碎一个家族几代人的信仰。这锤子的分量,是良知、是专业、更是对历史和未来的敬畏。”
他引用了修复中心那份报告里关于某件文物保险估值争议的案例,隐去了关键信息,只谈困境与抉择。
课堂气氛被他带动得热烈起来,学生们争相发言,讨论着技术与伦理的边界。
在这片属于“栾老师”的领地里,在艺术与思想的纯粹碰撞中,那些压在肩头的重担——叶氏的暗流、妻子的安危、搜寻的渺茫——似乎暂时被隔绝在外。
只有当他偶尔停顿,目光扫过靠窗那个空位时,一丝难以察觉的阴霾才会飞快掠过眼底。
课间铃声响起。学生们涌出教室,兴奋的讨论声在走廊回荡。
栾博却立刻闪身进了隔壁空置的休息室,反手关上门。
隔绝了外界的喧闹,他脸上的从容瞬间消失,疲惫和焦虑如同潮水般涌上眉间。
他迅速掏出手机,屏幕上是叶氏集团法务总监发来的紧急邮件:“栾总,修复中心阿尔忒弥斯基金就圣像画保险估值问题发出最后通牒,限我们24小时内接受其评估方案,否则将终止合作并追究违约责任!对方态度极其强硬,声称掌握‘关键证据’。”附件是一封措辞严厉的律师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