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浅微微回神,因场景的短时间多次变化造成的视线刺激使得她下意识眯起眼。
俞柏的身影逆光而立,右手正捏着她刚刚的眼镜,镜片折射出冷冽的寒光。
他的脸色阴沉得可怕,那双总是带着讥诮的眼睛此刻翻涌着近乎实质的痛楚,像是被人硬生生撕开了最隐秘的伤疤。
“……”夏浅看着俞柏,拳头微微攥紧,“对不起。”
她可能永远都没办法去感同身受和理解俞柏那样激烈的情绪。
俞柏冷冷地收回眼神,将眼镜放回到一旁,没说别的,“找我做什么?”
夏浅没有立马回答,而是沉默几秒后,突然问了出口,“你经常回到那里,重温噩梦吗?”
时隔八年,虚拟世界里的每一处细节都被精准复刻,连砖墙上的裂痕、铁栅栏的锈迹都分毫不差。如果不是日复一日地反复回忆、反复描摹,又怎么可能做到这种程度?
她知道俞柏恨她,也知道邵潼对他很重要,可她好像还是低估了这件事对他的影响。
所有人都在慢慢从当年的事情中走出来,包括她,她这次回来,也是抱着这样的想法的。
只有俞柏一个人固执地留在过去,不肯也不愿再走一步。
这让原本下定决心,想要走出来的她又有了几分动摇。
“跟你没关系。”俞柏冷言道,“你过来这里,专门找不痛快?”
“……”夏浅握了握手心,苦笑一声,“我有时候在想,你这些年这么对我,是不是也希望我能恨你。”
恨,到底也是一种情绪。
她看向俞柏,“可我没办法恨你。”
因为她曾感受过俞柏对她的关照,她也看到过俞柏和小三他们相处的和谐。
她也知道俞柏为什么会这么对她。
甚至于,她是有渴望过,和俞柏重归于好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
夏浅收回眼神,手背放在了额头处,后仰着躺在沙发上,视线聚焦于远处的天花板,“我说过,回来的时候,我会给你答案。”
“可是这个答案,俞柏,可能……你不会那么满意。”
夏浅深吸口气,闭了闭眼。
若是说她这次离开后的最大收获,大概是她“妥协”了。
以前的她,总是执着于追求和普通人一样的情绪和感受,可是到最后她发现,无论她怎么做,她都没办法做到像俞柏心目中的那样,深刻又极致的忏悔与悲伤。
所以,她接受这样的自己了。
她想放过自己了。
“我,很遗憾。”她说道,“遗憾当年的结果。”
如果她当时能反应过来,或许便不需要邵潼救她。
“可是,这么多年,我给出的,可能只有遗憾。”夏浅不想要骗俞柏,哪怕这个答案,她十分清楚不是一个合格的答案。
“……”出乎意料的,俞柏并没有像往日那样,冷嘲热讽或是大发雷霆。
他冷冷地盯着夏浅。
将近两分钟的时间后,他忽地低头,在一旁的自动机器人上点了几个按钮。
不一会,管家带着醒好的葡萄酒以及两个酒杯过来,放下后,无声离去。
“喝酒吗?”
俞柏给自己倒了一杯,并没有给夏浅倒。
他这副平静地几乎失常的表现,反而让夏浅有些许的拿不准。
她微微起身,给自己倒了一杯。
这是烈性酒,灼热的液体顺着喉咙烧了下去。
俞柏一直沉默着,两人一杯接一杯地将管家拿上来的那瓶酒喝了个精光。
而后,管家又重新从酒窖中拿了瓶新的过来。
“俞柏。”夏浅重新喊了一声对方。
“……呵。”他终于有了反应,如以前一样,带着讽刺的眼神看了她一眼,而后,靠在了沙发背上。
又是一瓶过后。
俞柏总算开了口,“也好。”
夏浅看向俞柏。
俞柏原先那讥诮的眼神变得复杂,他深深叹了口气,道,“至少,你这样,能够让我恨一辈子。”
让他有一辈子的理由,去宣泄这个情感。
他这些天经常在想,如果夏浅真的达到了他料想中的那样,那他往后该怎么办。
很矛盾的心态,既想要她能有值得邵潼牺牲的悔恨,又不想让她真的做到。
那样他就再没有理由去恨她了。
恨于他而言,是枷锁,也是救生索。
夏浅略显意外的抬头。
她听得出俞柏的言外之意。
他放过她了。
他允许她不再去寻求对于邵潼的“赎罪”了。
他依然会“恨”她,但不会再针对她了。
“……谢谢。”她轻声道。
夏浅一直觉得,她是幸运的。
她一直被很好地爱着,尽管她很难去感知到爱,可这些爱也在时光的长流中,一点一点地渗进她的血肉中。
也因如此,她很少会真正地讨厌谁,恨谁,对谁生气,因为她一直被爱着。
“不是谢我。”俞柏打开了第四瓶酒,淡淡道,“谢邵潼吧。”
夏浅微愣。
俞柏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自言自语道,“我最近,经常梦到她。”
“呵,挺可笑的,过去那么多年,我一次都没梦过她。”
“如今梦到她,她跟我反复说的那么多话中,最多的是让我别在折磨你了。”
“夏浅,就连死去多年的人,都要站在你这边呢。”
“……”夏浅沉默着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梦到邵潼吗?
她也想要梦到她一次。
她也想和她聊一聊,尽管,她也不知道该聊什么。
可是她对邵潼的印象太少了,她感到很是遗憾。
“如果当年,换做是你的话,你会救我吗?”夏浅突然问道。
“会。”俞柏没有任何犹豫地问答,“这样,活下来的便是邵潼了。”
“……那如果没有邵潼呢?”
“会吧,毕竟我不像……呵,算了。”
他原本想脱口而出,他不像某些人那样无情,可又想到,他刚才说了,放过她,于是没有将那句话说完整。
即便如此,夏浅也猜出了那句未说完的话语。
不过,她心里却出奇地平静。
现在的她或许会这么做,但那时候的她,是不会做出那样的举动的,因为她不理解。
那是她和别人不一样的地方......也是她现在想要接纳自己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