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仔在睡梦中无意识地咂了咂嘴,抱着怀里的被子突然一个翻身转向里侧。
那刚被抚平的锦缎被面立刻又被揉出层层褶皱,她整个人像只慵懒的猫儿般蜷缩起来,把被子卷成个鼓鼓囊囊的春卷。
何宛婷连忙伸手按住差点被踢下床的布老虎,却见大姐半边脸都埋进了松软的鹅绒枕里,散落的发丝遮住了大半张脸,只有几根翘起的头发随着平稳的呼吸轻轻颤动。
看着牛仔睡得香甜的模样,何宛婷不禁莞尔,轻手轻脚地将被角重新掖好,又把那只布老虎小心地塞回她臂弯里。这时牛仔在梦中满足地叹了口气,无意识地往温暖的被窝里又缩了缩。
何宛婷见状不由轻笑,忙以袖掩唇,眼波流转间满是温存。她俯身拾起将坠的布老虎,轻轻塞回牛仔臂弯,又将锦被边缘仔细掖紧。
牛仔在梦中似有所觉,无意识地往温暖处蹭了蹭,将布老虎搂得更紧了些。
大堂内人声熙攘,跑堂们端着漆盘在八仙桌间穿梭,青布短褂在日光里扬起尘土。临窗那桌商人正高声议论着漕运价钱,算盘珠响混着茶碗磕碰声,惊起了梁间栖着的家燕。
埃卡特琳娜仰首饮尽杯中琥珀色的黄酒,眼睫轻阖似在捕捉最后的余韵,她执杯的指尖在檀木桌沿轻轻一点,任那醇厚的暖意自喉间蔓延至四肢百骸。
待她睁眼时,镜片后的眸光已浸透云梦泽的氤氲水汽。唇角那抹未散的酒香,竟比屈子辞赋里的兰芷还要清冽三分。
“你听说了吗?南边那片老林里面不正常。”邻桌,一个樵夫打扮的汉子突然倾身向前,古铜色的脸庞在油灯下泛着微光。他粗糙如树皮的手摩挲着陶碗边沿,压低的嗓音带着山风般的沙哑。
“怎么说,还能大白天见到鬼了?”对座的男人闻言放下酒碗,衣袖沾到的酒渍在木桌上晕开深色痕迹。
“比鬼更瘆人……”那汉子喉头滚动着粗糙的指尖蘸着酒水在桌面画圈,“那抓痕带着腐气,周遭草木全枯了。夜里总听见刨土声,可每次举着火把去看,除了翻新的泥印子,连个野物影子都逮不着。”
“还有。”樵夫突然攥住对方手腕,指甲深深陷进粗布衣袖。
“连着三…….都在子时。”他浑浊的眼珠在油灯下剧烈颤动,“那声音不像狼也不像风,倒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学人哭丧。”
“我抄起柴刀走近一看,那东西,蹲在我家篱笆根下抱着竹条啃。”樵夫的瞳孔在油灯下骤然收缩,枯瘦的手指死死抠住桌沿,喉结上下滚动,
“月光照见它半边脸长得像人,可嘴角咧到耳根,满嘴竹刺扎得血肉模糊……”他牙齿打颤的声音清晰可闻,突然模仿着弓起脊背,喉咙里发出类似啃噬的咯吱声:“就这么抱着篱笆桩子啃,混着血水的唾沫顺着下巴滴答……”
“你说就说,别这么声情并茂行吗?”对座的男人猛地后仰,长凳在青砖地上刮出刺耳声响。
“我举柴刀喝问时,那东西扭过头……”可那樵夫却魔怔般继续比划,他突然掐住自己脖颈,“颈子竟能转整整一圈,冲我龇出沾着竹屑的牙!”
“就像这样。”但见那樵夫项间忽传“咔嚓”脆响,犹如枯枝折断。脖颈竟似麻花般拧转,面庞倏忽倒悬于背,乱发垂落如瀑。
他双目倒吊若幽冥鬼火,唇角咧至耳根,露出森森白齿,死死地盯着埃卡特琳娜。
但见客栈内顿时乱作一团:临窗的商贾踢翻条凳仓皇欲逃,瓷碗菜碟哗啦碎了一地;跑堂手里的漆盘应声倾倒,滚烫的茶汤泼在青砖上腾起白雾;角落里老妇人的佛珠应声而断,檀木珠子噼里啪啦滚满堂前。
惊叫声与桌椅碰撞声交织成片,有人踉跄间扯落了门边布幌,更见歇脚客人慌不择路竟相撞在门框。满室尘雾弥漫中,唯闻孩童啼哭与妇人哀声此起彼伏。
“哦?冲我来的?”埃卡特琳娜指尖轻推镜架,镜片后眸光幽邃如古井,忽见她广袖翻卷,掀桌而起,那张花梨木八仙桌竟应声倒旋飞出,带着千钧之势直贯樵夫胸腹。
但听\"轰隆\"巨响,木屑纷飞间,樵夫仰面而倒,喉间挤出半声呜咽。满堂烛火齐暗,唯见鹅黄裙裾在罡风中猎猎舞动,那撑起的湘竹绢伞倏然展开,伞沿杏色流苏扫过漫天尘埃,铮然若剑鸣。
那樵夫倒地后竟四肢反折如蜘蛛匍匐,脖颈发出竹节爆裂之声。埃卡特琳娜伞面斜转,三十六根湘竹伞骨同时迸发清辉,将翻涌的黑雾照得通透如昼。忽闻伞骨中传出龙吟细细,竟有符文自素绢伞面流转而生。
“七妹,你带着她们几个去疏散客人,这儿我们帮忙。”魔术师小姐横执魔杖向前一步,小丑女孩指间扑克牌倏地翻转,素来怯懦的面容此刻凝如寒玉。二人身形交错立于堂前,与那骨骼反折的樵夫形成对峙之势。
“嗯,快,走这边,不要拥挤。”何宛萍利落颔首,步履轻捷却不见慌乱。临转身时眼风向魔术师小姐处一扫,小丑女孩指间的扑克牌应声调转锋刃,在昏暗中划出两道银亮弧线。
“咯咯咯咯。”樵夫的喉间挤出阵阵骨节错动的咯咯声响,四肢如枯枝般反拧着,却硬生生将躯干支了起来。
他猛地仰头,下颌竟如脱臼般直直垂落至胸前,黑洞洞的喉腔赫然洞开,哪还有半分人样。
埃卡特琳娜将伞尖优雅地点向地面,一点微光自触点绽放,旋即展开一道繁复法阵,如绽放的光华般将其笼罩。
光芒流转中,她白发如月华流泻,赤瞳似凝积的瑰血。原先那副文弱模样已荡然无存。
“红桃3。”小丑女孩指尖轻弹,那张红桃3如飞刃般旋出,纸牌破空时竟拖曳出绯色流光,牌面在幽暗中灼灼生辉。
魔术师小姐眉梢轻扬,魔杖尖端触及卡牌的刹那,卡片应声迸裂成万千星火,金红交织的烟花在客栈堂前粲然绽放。樵夫被强光灼得发出嘶鸣,黑雾如潮水般翻涌退散。
埃卡特琳娜身后陡然展开漆黑蝠翼,翼膜震颤间风雷乍起,罡风卷得残桌断椅尽数飞起,梁柱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她赤瞳中血芒大盛,银发在狂风中猎猎飞舞,随即并指如刀,直贯樵夫心口,那五指没入黑雾的刹那,那樵夫身形骤然僵直。道道裂痕自胸膛蔓延开来,躯体如烧灼的纸偶般化作片片黑灰,在翼风卷挟下四散纷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