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上,客房外,丫鬟婆子们正忙得脚不沾地,为刚刚打砸了一通的林大小姐重新置办衣裳妆粉。
脚步声,催促声,器皿碰撞声混作一团,衬得整条走廊都活泛起来。
沈靖远的目光在那些匆匆来去的背影上停留了一瞬,又很快收回,在经过客房门外时,不经意地往里面扫了一眼。
暖黄的灯光从没有关紧的门缝里倾泻出来,裹着母女俩或嗔或笑的说话声,显得格外温馨,让他一时有些出神。
“沈副官,怎么了?”
全伯的声音忽然响起,带着些许疑惑,打断了沈靖远的思绪,他这才不着痕迹地收回目光,摇了摇头,说了句“没事”,与全伯一前一后下了了楼。
到了楼梯转角,四周忽然安静下来,只剩下鞋底踏在木梯上的闷响,一声,又一声,仿佛要把刚才的热闹踩在脚底。
“今天这事……”全伯侧头觑了眼沈靖远,见他眉头微蹙,下颌绷紧,不由得叹了口气,一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满是歉疚,“都怪我,您这脸瞧着有些肿了,不如先去处理一下伤口吧?”
沈靖远侧过头下意识想拒绝,却在转头的瞬间被一阵浓烈的香气呛得喉头发紧。
他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右肩上沾染了大片白色粉末,是刚刚他和林惜争执时打翻的那盒香粉。
雪白的香粉在深色布料上显得格外扎眼,香气甜腻,随着他呼吸直往鼻腔里钻,让他不由得蹙紧了眉头。
\"这......\"他抿了抿唇,喉结滚动了一下,像是要把那股恼人的香气咽下去。
自成年后,他常年待在军营里,闻惯了枪油和皮革的气味,此刻被这浓郁的脂粉香包围,只觉太阳穴都有些隐隐作痛起来。
全伯见状连忙上前一步,继续开口劝道:“老奴带您去上药,再让丫头们把衣裳收拾干净,不会耽误多少功夫的。”
说着他顿了顿,又压低声音道,“您今天是打司令部来的吧?这样回去,怕是不太妥当......\"
沈靖远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军装, 原本熨帖平整得没有一丝褶皱的布料,如今却因着方才与林惜的纠缠而有些散乱,混着肩膀上甜腻的香粉气味。
就算没有镜子,他也能猜到如今自己的模样,定然是像极了那些穿着一身军装,却整日里泡在温柔乡里的酒囊饭袋。
想到这里,沈靖远忍不住眉心一跳,有些不适地挺了挺脊背,将已经到了嘴边的拒绝的话咽了回去,低低应了声“好”。
两人很快到了会客室,沈靖远将外套脱下,交给了丫鬟,全伯则取来了药箱,要替他处理下巴和胳膊上的伤口。
“我自己来。”沈靖远婉言拒绝了全伯替他上药的请求,从他手里接过了药箱。
全伯搓着粗糙的双手站在一旁,看着沈靖远熟练地取出药棉处理伤口,一双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愧疚,“今天这事都怪我,要不是我求您去劝小姐,您也不会......”
药棉碰到伤口时,沈靖远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右臂,只见白色布料上印着两排清晰的血迹,而线条结实的右臂上,一圈有些肿胀的牙印正缓缓往外渗着血。
想到林惜撞进他怀里,毫不留情地下嘴时咬牙切齿的模样,他不由得眼神一暗,脸上浮起些许自嘲之色。
“小姐平日里虽娇气了些,但也不会像今天这样……”见他这副表情,全伯眼中的愧疚又深了几分,但还是不忘替林惜辩解道,“您也知道,许家大少爷他……”
沈靖远闻言,轻嗤一声,利落地替自己消毒,撒药粉,而后缠上绷带。
自他进入林公馆以来,便没少见着林惜为了那许家大少爷发疯。
她是林司令的掌上明珠,从小被娇惯得不成样子,她性子烈,脾气急,稍有不顺心就要发作,打砸东西。
可偏偏她遇上的是许誉成——许家三代单传的宝贝疙瘩。
许老爷娶了五房姨太太,却只得了这么一个儿子,许誉成从小被一群姨娘丫鬟围着转,个个都把他当眼珠子似的捧着,要龙肝不给凤髓,要星星不给月亮。
这样的许少爷,哪里受得了林惜的脾气?每次见面,林惜总要挑他的不是,不是嫌他来迟了,就是怪他不会说话。
许誉成被家里那些温柔似水的女人伺候惯了,见着这个动不动就甩脸子的娃娃亲对象就头疼,渐渐地,他连林家的门都不愿意进了,能躲就躲,躲不过就木着张脸应付了事。
林惜何曾被人这样冷落过?一口闷气憋在心里,自然时不时就要闹上一回。
想到这里,沈靖远眼中浮起一丝嘲讽,但面上却只是对着全伯淡淡道:“没事。”
他说着把挽起的袖口慢慢放下来,遮住了那圈带着血丝的牙印,“不怪您。”
他将用过的药棉扔进托盘,棉球上沾染的血迹在瓷盘里洇开一小片暗红。
全伯搓着手还想说什么,沈靖远已经利落地站起身,理了理裤腿上的几道褶皱。
恰在此时,丫鬟捧着清理过的军装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
原本有些褶皱的衣服被熨烫得十分平整,原先沾满香粉的右肩处已经看不出明显的痕迹,只是细看之下,那块布料比其他地方略微泛白,像是被反复搓洗过似的。
沈靖远接过衣服时,一阵若有若无的甜香从衣料间飘散出来,让他不自觉地皱了皱鼻尖。
“已经尽力处理了,只是这香粉味道......”觑见他微微拧起的眉头,丫鬟有些紧张地抿了抿唇,低着头解释道,只是声音却越来越小。
“没事。”沈靖远打断她,抬手看了眼腕表,时针已经指向四点,林司令那边还等着他回去复命。
他快速检查了一遍军装,确认没有明显的污渍后便套在身上,扣子从下往上一颗颗系好扣子,最后整了整衣领,这才对着全伯道。
“全伯,麻烦您转告太太,今天时间仓促,改天我再来向她请安。”
全伯闻言,还想开口说些什么,但沈靖远已经转身朝门外走去,他只能匆匆点头应下,跟在沈靖远身后,送他出了会客室。
林司令的书房门虚掩着,他熟练地掏出钥匙,推门而入,从保险柜里找出个印着“机密”红字的牛皮纸文件袋,闪身出了林公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