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见到那只铜符,是在二舅爷临终前的那个雪夜。
北风卷着雪片子抽打窗棂,老屋里的煤烟味混着草药气,把空气熬得又稠又重。二舅爷躺在炕梢,颧骨泛着不正常的红,枯瘦的手攥着个黑黢黢的物件,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我凑近了才看清,那是只巴掌大的铜符,形状像片残缺的枫叶,边缘铸着圈看不懂的纹,符面坑坑洼洼的,像是被人用牙啃过。
“拿着……去趟关外……”二舅爷的声音像漏风的风箱,每说一个字都要顿一下,“找……黑风口的老把头……说……‘枫叶红透了’……”
他的手突然往我怀里一塞,铜符贴在我胸口,冰得像块烙铁。我还没来得及细问,二舅爷的头就歪向了里侧,炕边的油灯“噗”地跳了下,把他脸上最后一点生气照得明明白白——没气了。
那年我刚满十七,在汽修厂当学徒,满手的机油味洗都洗不掉。二舅爷是村里的“怪人”,据说年轻时跑过“关东”,具体干了什么没人知道,只晓得他五十岁才回村,右腿有点瘸,下雨天总疼得直哼哼。他一辈子没结婚,就住在村东头的老屋里,院墙上爬满了牵牛花,到了秋天,藤叶黄了,倒真像满地碎铜片。
处理后事的时候,我在二舅爷的炕洞里摸到个油布包。解开三层油布,里面是本线装的旧册子,纸页黄得发脆,封面上用毛笔写着“北地札记”,字迹歪歪扭扭的,像蚯蚓爬。翻开第一页,全是些莫名其妙的符号,有点像汉字,又有点像图画,旁边还画着简易的地图,标注着“黑风口”“老林子”“七星砬子”之类的地名。
最末一页夹着张泛黄的照片,上面是两个穿着棉袄的男人,站在一座山洞口,身后的岩壁上凿着个巨大的枫叶图案,跟我手里的铜符一模一样。左边那个高个男人笑得露出牙,眉眼间竟跟我有几分像,右边那个矮胖的,脸上有道刀疤,正举着个酒葫芦往嘴里灌。
我把照片揣进兜里,铜符贴着心口,冰凉的触感让我总觉得二舅爷的话没说完。村里的老人说,二舅爷年轻时候“走山”,也就是挖“老东西”,那条瘸腿就是在墓里被砸的。我以前只当是瞎话,现在看着手里的铜符和札记,心里的疑团像老林子里的雾,越来越浓。
出殡后的第三天,我揣着铜符和札记,坐火车往关外赶。二舅爷的札记里夹着张褪色的车票,终点站是个叫“靠山屯”的小站,旁边用铅笔写着“下车找王瞎子”。我在火车上啃着干面包,翻开札记仔细看,那些符号旁边原来有小字注释,只是被虫蛀得厉害,勉强能认出“土”“水”“火”“风”几个字,后面跟着些数字,像是在标注什么东西的方位。
到靠山屯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傍晚。小站就一间砖房,门口拴着条老黄狗,见了生人也懒得叫,耷拉着舌头喘气。我按照札记上的指示,往屯子东头走,没多远就看见个挂着“算命”幡子的窝棚,棚子底下坐着个戴墨镜的老头,正用手指摸着牌九。
“是王瞎子吗?”我站在棚子外问。
老头没抬头,手里的牌九“啪”地拍在桌上:“找我算命?还是找黑风口的路?”
我心里一激灵,赶紧把铜符掏出来:“二舅爷让我来的,说‘枫叶红透了’。”
王瞎子的手突然顿了下,猛地抬起头,墨镜后面的眼珠像是往我这边瞅:“你是老胡家的后生?”
“我叫胡八一。”
“嗯,跟你舅爷一个名。”王瞎子站起身,摸索着往窝棚里走,“进来吧,外面冷。”
窝棚里一股子烟草味,墙角堆着些杂物,有个破旧的罗盘,还有几卷绳子。王瞎子摸出个酒坛,倒了两碗烧酒,推给我一碗:“你舅爷没了?”
“嗯,三天前走的。”
王瞎子端起酒碗,往地上洒了点:“老伙计,你等的人来了。”他喝了口酒,叹了口气,“那铜符,是‘搬山符’,当年你舅爷和我,还有你爹,我们三个结的伙,这符是信物。”
我手里的酒碗差点掉地上:“我爹?我爹不是在我出生前就病死了吗?”
“病死?”王瞎子冷笑一声,“你爹是死在七星砬子的墓里,被‘粽子’拖走的,连尸首都没找着。你舅爷为了救我,被石头砸断了腿,这才退了下来。”
我脑子“嗡”的一声,像是有无数只蜜蜂在叫。我妈从小就说我爹是肺病死的,还给我看过一张模糊的黑白照片,说那是我爹唯一的遗照。现在想来,那照片上的男人,不就是札记里照片上那个高个的吗?
“七星砬子是什么地方?”我追问。
王瞎子摸出旱烟袋,点着了猛吸一口:“那是座辽代的大墓,传说是萧太后的陪嫁墓,里面藏着不少好东西,尤其是那颗‘定风珠’,据说能定住古墓里的邪风,是我们‘搬山派’找了几代的宝贝。”他磕了磕烟袋,“当年我们三个进墓,本以为万无一失,没想到在主墓室遇到了‘血尸’,你爹为了让我们拿符出来报信,自己留在里面挡着……”
他的声音有点哽咽,我这才注意到,他的左手只有三根手指。
“那铜符,”王瞎子继续说,“是打开墓门的钥匙,墓门上的枫叶锁,只有这符能打开。你舅爷这几年一直在等,说必须得有胡家的后人去,才能完成你爹的心愿。”
“什么心愿?”
“把你爹的尸骨带出来,还有,毁掉那颗定风珠。”王瞎子的语气突然变得严肃,“那珠子邪性得很,谁拿到谁倒霉,当年萧太后就是因为这珠子,死的时候不得安宁,变成了血尸守着墓。”
我看着手里的铜符,上面的纹路像是活了过来,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幽光。二舅爷的札记里,有几页画着详细的墓道图,标注着机关的位置,旁边还有些对付“粽子”的法子,比如用黑驴蹄子、糯米之类的。原来那些符号,是标注墓里的“土水风火”四象阵。
“现在去?”我问。
“再等两天,等老林子的雪化点。”王瞎子摸出一张地图,铺在桌上,“我已经联系了两个人,都是老手,一个是摸金校尉的后人,叫胖子,另一个是懂风水的,姓杨,是个女娃。”
我看着地图上的黑风口,心里有点发怵,又有点莫名的激动。二舅爷的札记里写着:“走山者,脚踩阴阳,眼辨正邪,心之所向,即是归途。”我以前不懂这话的意思,现在摸着胸口的铜符,突然觉得,我爹和二舅爷没走完的路,该由我来接着走了。
两天后的清晨,王瞎子带着我往老林子走。刚出靠山屯,就看见两个身影在路边等。一个胖得像个球,穿着军大衣,正往嘴里塞着肉包子,见了我们就嚷嚷:“老王头,这就是你说的胡八一?看着不像能干活的啊!”
“胖子,别瞎咧咧。”旁边那个女的开口了,声音清亮,穿着件蓝色的工装棉袄,梳着两条辫子,眼睛亮得像星星,“我叫杨雪莉,你就是胡八一?”
“嗯。”我点点头,心里有点不好意思。
杨雪莉冲我笑了笑,指着胖子:“他叫王凯旋,你叫他胖子就行。”
胖子把最后一口包子咽下去,拍了拍肚子:“胡八一,听说你舅爷是老胡?那可是传奇人物,当年在长白山一带,提起老胡的名号,哪个‘土耗子’不佩服?”
王瞎子用拐杖敲了敲地面:“别废话了,赶路。”
老林子里面积雪没到膝盖,树枝上挂着冰棱,阳光照进来,像碎玻璃碴子。我们踩着前人的脚印往前走,胖子在旁边叨叨个不停,说他爷爷当年怎么倒斗,怎么躲过机关,杨雪莉则拿着罗盘,时不时停下来看看方位,嘴里念叨着“左青龙,右白虎”之类的话。
王瞎子走在最前面,拐杖在雪地里探着路,突然停下来:“到黑风口了。”
我往前一看,前面是两座对峙的山峰,中间有道狭窄的山口,风从里面灌出来,呜呜地响,像是有人哭。山口的岩壁上,凿着个模糊的枫叶图案,跟铜符和照片上的一模一样。
“把符拿出来。”王瞎子说。
我掏出铜符,往前走了几步,刚把符往岩壁上的凹槽里按,就听见“咔嚓”一声,岩壁突然震动起来,枫叶图案慢慢陷进去,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口,一股寒气从里面冒出来,带着股土腥味。
胖子往洞口里瞅了瞅,打了个哆嗦:“我说,这里面该不会真有粽子吧?”
杨雪莉拿出手电筒,往洞里照了照:“墓道是斜着往下的,里面有积灰,看来很久没人来过了。”她从背包里拿出糯米和黑驴蹄子,分给我们,“拿着,以防万一。”
王瞎子第一个走进洞口,我跟在后面,胖子和杨雪莉断后。洞里比外面暖和点,墙壁上还能看到模糊的壁画,画着些穿着盔甲的士兵,手里拿着兵器,像是在守护什么。
走了大概有百十米,前面出现一道石门,门上刻着四个大字:“生人勿进”。门旁边有个转盘,上面刻着天干地支。
杨雪莉用手电筒照着转盘:“这是九宫锁,得按照时辰来转,现在是辰时,应该转到‘甲’位。”她伸手转了一下转盘,石门“嘎吱”一声,慢慢打开了。
门后面是条长长的甬道,两侧的墙壁上每隔几步就有个壁龛,里面放着些陶俑,面目狰狞,眼睛像是盯着我们看。胖子打着手电筒照了照,突然“妈呀”一声:“这陶俑的眼睛怎么是红的?”
我凑近一看,陶俑的眼睛是用红宝石做的,在光线下闪着红光。二舅爷的札记里写着:“俑目赤红,乃镇邪之物,不可碰,碰则引邪。”我赶紧拉住想伸手去抠的胖子:“别碰!”
“咋了?这不挺值钱的吗?”胖子嘟囔着缩回手。
“这是尸眼珠做的,碰了会倒霉。”王瞎子的声音在前面响起,“往前走,主墓室在最里面。”
甬道的地面有点湿滑,像是有水流过。杨雪莉用罗盘测了测:“不对劲,这里的气场很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动。”她突然停住脚步,“你们听,有声音。”
我们都屏住呼吸,果然听见一阵“滴答、滴答”的声音,像是水滴在石头上,又像是……有人在走路。胖子吓得往我身后躲:“老胡,是不是真有粽子啊?”
我握紧手里的工兵铲,二舅爷的札记里说,遇到不干净的东西,不能怕,越怕它越嚣张。我往前挪了几步,手电筒的光扫过前面的拐角,突然照到一个白影,正背对着我们,慢慢往前走。
“谁在那儿?”我大喝一声。
白影没动,还是慢慢往前走。胖子捡起块石头扔过去,石头砸在白影身上,没动静。杨雪莉从背包里拿出张黄符,捏在手里:“可能是白煞,大家小心。”
我们慢慢靠近,走到拐角处,白影突然转过身来——根本不是什么白煞,是一件挂在墙上的白寿衣,被风一吹,像是有人穿着在走。寿衣的领口处,别着个小小的枫叶符,跟我手里的铜符一模一样。
王瞎子摸了摸寿衣,叹了口气:“这是你爹的衣服,当年他就是穿着这件进的主墓室。”他把寿衣取下来,叠好递给我,“拿着,也算给你爹留个念想。”
我接过寿衣,布料已经很旧了,上面还沾着点暗红色的印记,像是血迹。心里突然有点发酸,我爹就留下这么件衣服,还有那张模糊的照片。
往前走了没多久,甬道突然变宽了,出现一个岔路口,左边的路黑漆漆的,右边的路隐约有光。杨雪莉看了看地图:“应该走右边,左边是死路,通着地宫。”
胖子却指着左边的路:“不对啊,我刚才好像看见那边有金子在闪。”
“别信他,他眼里只有吃的和金子。”杨雪莉白了他一眼,往右边走。
我跟在后面,刚走没几步,就听见左边的路里传来一阵“哗啦啦”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王瞎子突然停住:“不好,是流沙!”他话音刚落,左边的路口就涌出大量的沙子,往我们这边流过来。
“快跑!”我拉着杨雪莉往前跑,胖子和王瞎子也跟在后面。流沙的速度很快,眼看就要追上我们,前面突然出现一道石门,关得死死的。
“完了完了,这下成沙包子了!”胖子急得直跺脚。
杨雪莉摸了摸石门上的凹槽:“这是暗门,得用那个铜符!”
我赶紧掏出铜符,往凹槽里一按,石门“哐当”一声开了。我们刚冲进去,身后的流沙就涌了过来,把石门堵得严严实实。
我们都喘着粗气,靠在墙上。这里像是个耳室,里面堆着些木箱,有的已经腐烂了,露出里面的金银珠宝。胖子眼睛一亮,扑过去就想打开箱子:“发了发了!”
“别碰!”杨雪莉拉住他,“这些箱子上有符咒,是用来镇尸的,打开会惊动主墓室的东西。”她用手电筒照了照耳室的尽头,“你们看,那里有个通道,应该能通到主墓室。”
通道很窄,只能一个人一个人地过。王瞎子在前,我跟在后面,胖子和杨雪莉断后。通道的墙壁上湿漉漉的,像是有粘液,闻着有点腥。二舅爷的札记里写着:“壁有粘液,乃尸气所化,速过,不可久留。”我加快脚步,只想赶紧走出这通道。
终于,前面出现了亮光,是主墓室的入口。王瞎子第一个走出去,突然“咦”了一声:“不对啊,主墓室的门怎么开着?”
我们跟着走出去,眼前的景象让我们都愣住了。主墓室很大,正中间放着一口巨大的石棺,棺盖已经被打开了,里面空空如也。石棺旁边散落着些骨头,像是人的骨架,旁边还放着一把工兵铲,手柄上刻着个“胡”字。
“这是……我爹的?”我走过去,拿起那把工兵铲,上面的刻字跟我手里的一模一样。
王瞎子摸了摸那些骨头,叹了口气:“是你爹的,他……他还是没能出来。”
胖子突然指着石棺后面:“那是什么?”
我们转头一看,石棺后面的岩壁上有个洞,洞口闪着红光,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杨雪莉用手电筒照了照:“定风珠应该就在里面!”
我们走到洞口前,里面是个小石室,正中间的石台上,放着一颗拳头大的珠子,通体发红,像是有火焰在里面烧。珠子周围的空气像是凝固了,一点风都没有。
“这就是定风珠?”胖子伸手想去拿。
“别碰!”杨雪莉拉住他,“这珠子有问题,周围的气场太乱了,像是有血尸守着。”
她的话音刚落,小石室的地面突然震动起来,从洞里爬出一个黑影,浑身是血,头发乱糟糟的,脸上的皮肤像是被剥掉了一样,露出里面的红肉,眼睛是两个黑洞,正盯着我们看。
“粽子!是血尸!”胖子吓得往后退,掏出黑驴蹄子就想扔过去。
王瞎子突然大喊:“是萧太后!她变成血尸了!”他从背包里拿出一把糯米,往血尸身上撒去,糯米一碰到血尸,就“滋滋”地冒起烟来。
血尸发出一声嘶吼,朝我们扑过来。我想起二舅爷的话,举起工兵铲就冲了上去,胖子也从旁边抄起一根撬棍,跟我一起对付血尸。杨雪莉在旁边念叨着什么,像是在念咒语,手里的黄符一张接一张地往血尸身上贴。
血尸的力气大得惊人,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我感觉被血尸攥住的胳膊像是塞进了冰窖,又麻又痛,骨头缝里都透着寒气。我咬着牙抡起工兵铲,照着它的胳膊劈下去,只听“铛”的一声脆响,像是砍在铁块上,震得我虎口发麻。血尸嘶吼着用力一甩,我整个人被掼在石墙上,眼前顿时金星乱冒。
“八一!”杨雪莉急得大喊,手里的黄符像雪片似的往血尸身上飞,符纸一沾到血尸的皮肤就燃起蓝火,可这点火根本伤不到它分毫,反倒把它惹得更凶了。
胖子抱着块半截石碑冲上来,嗷唠一嗓子砸在血尸背上。血尸往前一个趔趄,转过身来,黑洞洞的眼窝直勾勾盯着胖子。胖子被吓得一哆嗦,手里的石碑“哐当”掉在地上:“娘嘞,这玩意儿怎么打不动啊!”
王瞎子突然从背包里掏出个黑坛子,猛地砸在地上,坛子里滚出些黑糊糊的东西,像是烧过的骨头渣,散发出一股刺鼻的腥臭味。血尸闻到味,动作明显慢了下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像是很忌讳这东西。
“是‘镇魂灰’!”王瞎子大喊,“快用这东西泼它!”
我挣扎着爬起来,抓起一把镇魂灰就往血尸身上撒。灰一沾到它身上,立刻冒出黑烟,血尸的动作越来越慢,皮肤像是被腐蚀了一样,开始往下掉渣。杨雪莉趁机掏出捆尸索,大喊:“胖子,搭把手!”
胖子反应过来,扑上去抱住血尸的腿。我和杨雪莉趁机用捆尸索把它缠住,三个人合力往石棺的方向拽。血尸还在挣扎,可被镇魂灰缠着,力气越来越小,最后“扑通”一声摔进石棺里。
“快盖棺盖!”王瞎子摸索着去推石棺盖。我们几个赶紧帮忙,沉重的石盖“嘎吱嘎吱”地合上,把血尸关在了里面。直到听见里面没了动静,我们才瘫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
胖子抹了把脸上的汗:“我的娘,这玩意儿也太邪乎了,差点把小命交代在这儿。”
杨雪莉走到石台边,看着那颗定风珠:“现在怎么办?毁了它?”
我想起二舅爷的话,走到石台前,仔细打量着定风珠。珠子里的红光像是有生命似的,在缓缓流动。二舅爷的札记里写着:“定风珠,聚阴煞之气,镇一方风水,毁之则地气紊乱,留之则邪祟不散。”
“不能毁。”我摇摇头,“二舅爷说,这珠子是萧太后的心头血所化,毁了它,整个七星砬子的地气都会乱,到时候附近的村子都得遭殃。”
“那咋办?总不能就这么放着吧?”胖子急了。
王瞎子摸着石台上的纹路:“我记得你舅爷说过,这珠子有个克星,是‘阴阳鱼’玉佩,能中和它的煞气。当年我们就是为了找这玉佩,才耽误了时间,让你爹……”他没再说下去,叹了口气。
杨雪莉突然指着石台边缘:“你们看,这是什么?”
我们凑过去一看,石台边缘刻着个凹槽,形状像是两条鱼交缠在一起,正好能放下一块玉佩。凹槽旁边刻着一行小字,是契丹文,杨雪莉研究了半天,才翻译出来:“鱼归其位,珠归其鞘,阴阳相济,方得安宁。”
“看来真得找阴阳鱼玉佩才行。”我站起身,“二舅爷的札记里有没有提到玉佩在哪?”
王瞎子从怀里掏出个油布包,里面是半张残破的地图:“这是当年从你爹身上找到的,上面标着玉佩可能在黑风口的‘落马洞’。”
胖子一听又来了精神:“落马洞?那地方我听说过,据说以前有个将军在那儿掉了马,连人带马都没上来,里面全是机关陷阱,一般人不敢去。”
“不去也得去。”我把定风珠小心地收起来,“总不能让这珠子一直害人。”
我们把我爹的尸骨小心地收进背包,又把那把工兵铲也带上,这才往墓外走。回去的路比来时顺多了,那些陶俑依旧瞪着红眼珠,可我们心里有了底,也不那么害怕了。
出了古墓,外面的天已经黑了,老林子里的风刮得更紧,像是有无数双眼睛在暗处盯着我们。王瞎子说不能在林子里过夜,有野兽不说,还可能遇到“山魈”,那是比粽子还难缠的东西。我们只好打着手电筒,深一脚浅一脚地往靠山屯赶。
快到屯子的时候,突然听见身后有响动。我回头一看,手电光扫过之处,竟有个黑影在树后一闪而过。那影子很高,动作极快,不像是人,也不像是野兽。
“谁?”我握紧工兵铲。
黑影没出声,又闪了一下,消失在树林里。胖子吓得往我身边靠:“老胡,是不是山魈啊?”
杨雪莉用罗盘测了测:“气场很乱,像是有不干净的东西跟着我们。”她从背包里拿出一把桃木剑,“大家小心点,快到屯子了。”
我们加快脚步,一路不敢停,直到看见靠山屯的灯火,才松了口气。王瞎子的窝棚里,我们把定风珠放在桌上,借着油灯的光仔细看。珠子里的红光似乎淡了些,可能是离开了古墓的缘故。
“落马洞离这儿有三天的路程。”王瞎子铺开地图,“明天一早出发,争取在三天内找到玉佩。”
胖子啃着干粮,含糊不清地说:“我说老胡,你说跟着我们的那个黑影,会不会是冲着这珠子来的?”
我心里也犯嘀咕,二舅爷的札记里提过,有些“土耗子”专门盯着别人倒斗的成果,等人家找到东西,就半路截胡,手段黑得很。“不管是什么,小心点总没错。”我把定风珠放进背包,“今晚轮流守夜,别出什么岔子。”
后半夜轮到我守夜,窝棚外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树林的声音。我坐在门口,手里握着工兵铲,心里想着我爹和二舅爷。他们当年是不是也像我们这样,在古墓里出生入死,在林子里提心吊胆?二舅爷说“心之所向,即是归途”,我的心之所向,大概就是完成他们的心愿,让定风珠不再害人,让我爹能真正回家。
突然,窝棚外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像是有人踩断了树枝。我立刻握紧工兵铲,压低声音问:“谁?”
外面没动静。我慢慢站起身,掀开窝棚的帘子,外面空荡荡的,只有老黄狗趴在地上,警惕地盯着树林的方向。我往前走了几步,手电筒的光扫过树林边缘,突然看见地上有个东西在闪着光。
走过去一看,是个小小的铜符,形状跟我手里的搬山符很像,只是上面的纹路是倒着的。符的旁边有个脚印,很大,像是穿着军靴踩出来的。
“怎么了?”杨雪莉被惊醒了,从窝棚里探出头来。
“有人来过。”我捡起铜符,“你看这符。”
杨雪莉接过铜符,仔细看了看:“这是‘倒山符’,是‘卸岭力士’的信物,他们专干截胡的勾当,手段很辣。”
“卸岭力士?”我心里一沉,二舅爷的札记里说过,卸岭力士人多势众,做事不计后果,跟他们遇上,没什么好下场。
王瞎子也醒了,摸过铜符:“看来有人盯上我们了。这伙人在黑风口一带很活跃,领头的叫‘黑狼’,据说以前是当兵的,懂不少门道,不好对付。”
胖子从窝棚里钻出来,一听有麻烦,顿时来了脾气:“怕他们个球!咱们有家伙,真打起来谁怕谁?”
“别冲动。”杨雪莉摇摇头,“他们人多,我们硬拼肯定吃亏,得想个办法甩开他们。”
我看着手里的倒山符,突然有了个主意:“要不,我们反着走?”
“反着走?”王瞎子不解。
“嗯,”我指着地图,“他们肯定以为我们会直接去落马洞,我们偏往反方向走,从‘迷魂凼’绕过去,那里地势复杂,他们肯定跟不上。”
迷魂凼是老林子里的一处险地,据说进去的人很少有能出来的,里面的雾气能让人迷路,二舅爷的札记里画着详细的路线图,说那里有个天然的溶洞,可以直通落马洞的后山。
王瞎子想了想:“行,就这么办。迷魂凼虽然险,但总比被黑狼追上强。”
天刚蒙蒙亮,我们就收拾好东西,往迷魂凼的方向走。临走前,我把倒山符挂在了窝棚外的树枝上,故意让他们知道我们已经发现了。
迷魂凼里果然雾气很重,能见度不到五米,脚下的路很滑,像是踩在烂泥里。我们按照二舅爷札记里的指示,沿着一条隐蔽的小溪往前走,溪水的流向是固定的,不会让人迷路。
走了大概半天,雾气渐渐淡了些,前面出现一个洞口,洞口被藤蔓遮掩着,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杨雪莉用罗盘测了测:“没错,就是这个溶洞。”
胖子拨开藤蔓,一股凉气从洞里冒出来:“这洞深不深啊?别走到死胡同里。”
“放心,你舅爷的札记里写着,这洞是天然形成的,能通到落马洞的后山。”王瞎子带头走进洞里。
溶洞里很干燥,岩壁上挂着些石钟乳,滴着水,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走了没多久,前面突然出现一道岔路,左边的洞口很窄,只能容一个人通过,右边的洞口很宽,像是能走马车。
“走左边。”我指着左边的洞口,“二舅爷说,宽路都是陷阱,窄路才是正途。”
胖子不太情愿地挤了进去:“这破地方,胖爷我这身材都快被挤扁了。”
左边的洞道果然很难走,时不时要弯腰,有时候还要爬过去。走了大概一个多小时,洞道突然变宽了,前面出现一片光亮,是洞口。
我们从洞里钻出来,发现已经到了落马洞的后山。山下是一片开阔地,中间有个巨大的洞口,像是一张张开的大嘴,周围散落着些白骨,有大有小,应该是人和动物的尸骨。
“那就是落马洞?”胖子指着山下的洞口。
“嗯,”杨雪莉用望远镜看了看,“洞口周围有新鲜的脚印,看来黑狼他们已经到了。”
我接过望远镜,果然看见洞口旁边有几个身影在晃动,穿着军大衣,手里拿着枪,应该就是黑狼他们。
“他们怎么来得这么快?”我有点纳闷。
王瞎子摸了摸地上的脚印:“他们走的是近路,看来对这里很熟。”
胖子有点害怕:“他们有枪,咱们就几个人,咋跟他们抢玉佩啊?”
“硬抢肯定不行。”杨雪莉观察着地形,“落马洞的洞口有个机关,是‘翻板’,只要踩错了位置,就会掉下去,下面全是尖刺。我们可以利用这个机关,把他们引开。”
我看着洞口的地面,果然有几块石板的颜色跟周围不一样,像是后来铺上去的。二舅爷的札记里画着翻板的位置,用红色的圈标了出来。
“我有个主意。”我指着旁边的一条小溪,“我们从溪水里绕过去,到洞口的侧面,那里有个隐蔽的入口,是当年修墓的工匠留下的逃生通道,可以直接进洞。”
王瞎子点点头:“这个主意好,神不知鬼不觉。”
我们顺着小溪往下走,溪水不深,刚到膝盖。快到洞口时,我们躲在一块大石头后面,看着黑狼他们。黑狼果然名不虚传,身材高大,穿着黑色的皮衣,脸上有一道刀疤,正指挥着手下往洞里走,手里拿着张地图,看样子也是有备而来。
“就是现在!”我低喊一声,和胖子一起把几块石头推进溪水里,发出“扑通”的响声。
黑狼他们果然被惊动了,纷纷举枪往溪边看。“谁在那儿?”黑狼大喊,带着几个人往溪边走来。
趁着他们注意力被吸引,我和杨雪莉、王瞎子赶紧从隐蔽入口钻进洞里。入口很窄,只能匍匐前进,爬了大概十几米,才进入落马洞的主洞道。
洞道里很宽敞,像是人工开凿的,墙壁上有火把的痕迹,应该是以前有人来过。杨雪莉用罗盘测了测:“玉佩应该在洞的最深处,那里有个‘阴阳池’,据说阴阳鱼玉佩就沉在池底。”
我们往洞的深处走,越往里走,空气越潮湿,隐约能听见水流的声音。突然,前面传来一阵枪声,紧接着是黑狼的怒吼声,像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怎么回事?”胖子吓了一跳。
“可能是遇到了别的东西。”我握紧工兵铲,“不管他们,我们赶紧找玉佩。”
又走了大概半个小时,前面出现一个巨大的溶洞,溶洞中间有个水池,池水一半清澈一半浑浊,像是被隔开了一样,应该就是阴阳池。池边有个石碑,上面刻着“阴阳相济,方出双鱼”。
“就是这儿了!”杨雪莉兴奋地走过去,“玉佩应该就在池底。”
胖子脱了外套就想往下跳:“我下去捞!”
“等等!”我拉住他,“池里可能有机关,二舅爷的札记里说,阴阳池里有‘水猴子’,专门拖人下水。”
杨雪莉蹲在池边,用树枝试探着池水:“水很深,而且温度很低,贸然下去很危险。”她指着池边的一个石桩,“你看,这石桩上有个凹槽,像是放什么东西的。”
我走过去一看,石桩上的凹槽正好能放下定风珠。我把珠子放进去,石桩突然震动起来,发出“咔嚓咔嚓”的响声,阴阳池里的水开始旋转,形成一个漩涡,漩涡的中心慢慢浮出一个东西,闪着绿光。
“是玉佩!”杨雪莉大喊。
那是一块很大的玉佩,形状像两条鱼交缠在一起,一半白一半黑,在光线下闪着温润的光。我伸手想去拿,突然听见溶洞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是黑狼他们!
“不好,他们来了!”胖子赶紧把玉佩抢过来,塞进怀里,“快跑!”
我们刚转身,就看见黑狼带着几个人冲了进来,手里的枪指着我们:“把玉佩交出来!”
黑狼的眼神很凶,刀疤在灯光下显得格外狰狞。他身后的几个人也举着枪,一步步逼近我们。
“别逼我们动手。”黑狼冷笑一声,“识相的就把玉佩和定风珠都交出来,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我握紧手里的工兵铲,心里想着该怎么办。溶洞的出口只有一个,被他们堵住了,硬拼肯定不行。杨雪莉悄悄碰了碰我的胳膊,指了指阴阳池旁边的一个洞口,很小,像是通往下水道的。
“想要玉佩?可以。”我突然笑了笑,“但你们得先告诉我,当年我爹是不是你们害的?”
黑狼的眼神闪了一下:“你爹?老胡?他是自己不小心掉进陷阱的,跟我们没关系。”
“放屁!”胖子忍不住骂道,“我看就是你们为了抢定风珠,把他推下去的!”
黑狼的脸色沉了下来:“看来你们是敬酒不吃吃罚酒!给我上!”
他身后的人立刻冲了上来。我大喊一声:“跑!”拉起杨雪莉就往那个小洞口跑。胖子也反应过来,跟在我们后面。王瞎子虽然看不见,但反应很快,跟着我们往洞口钻。
黑狼他们在后面开枪,子弹“嗖嗖”地从我们耳边飞过。小洞口很窄,只能一个人一个人地钻,胖子体型大,钻得很慢,眼看后面的人就要追上来了。
“你们先走!”胖子大喊,从背包里掏出个手榴弹,拉开引线就往后面扔。
“轰隆”一声巨响,溶洞里烟尘弥漫,暂时挡住了黑狼他们的去路。我们趁机钻进小洞口,里面漆黑一片,只能听见前面有水流的声音。
“胖子!你怎么样?”我大喊。
“别管我!快走!”胖子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带着喘息声,“我引开他们,你们拿着玉佩去救珠子!”
我们不敢停留,只能往前跑。小洞口里的路很滑,像是在下水道里,周围弥漫着一股臭味。跑了大概十几分钟,前面出现了亮光,是出口,外面是落马洞的后山。
我们刚钻出洞口,就听见后面传来一阵枪声,还有胖子的大喊声。我的心揪了起来,不知道胖子怎么样了。
“我们得回去救他!”我转身就要往回走。
杨雪莉拉住我:“现在回去就是送死,黑狼他们人多,我们救不了他,只能相信胖子,他那么机灵,肯定能想办法脱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