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口的风裹着沙砾,打在脸上像被小刀子割。小年蹲在块避风的巨石后,往枪管里填装散弹——这是老猎户硬塞给他的猎枪,说黑风口的“东西”怕铁器,尤其是沾过血的。枪管上的铁锈被他的指温焐得发亮,后颈的血契花纹又开始发烫,比在鹰嘴崖时更急促,像有只手在皮肤下游动。
风里带着股甜腻的腥气,不是红泥的味道,倒像腐烂的水果混着生肉。小年举着猎枪往风口深处走,脚下的碎石发出“咯吱”的响,偶尔能踢到些灰白色的骨头渣,骨头上还缠着银白色的丝状物,被风一吹,像面微型的旗帜。
“黑风口的镜碎了,邪物跑出来了。”老猎户的话在耳边回响。他说祖辈传下来的地图里,黑风口的祭坛是座悬空寺,建在悬崖的石窟里,青铜镜嵌在寺门的匾额上,镜面能照出人的前世今生。三十年前有伙盗墓贼想偷镜子,结果整座寺都塌了,只留下半截石窟悬在崖上,像块随时会掉下来的痂。
小年的探照灯扫过悬崖,果然在半山腰发现了半截石窟,残存的寺门匾额上有个方形的凹槽,边缘还留着青铜镜的碎片,反射着微弱的光。石窟周围的岩壁上爬满了暗红色的藤蔓,叶子的形状像缩小的三足鸟,根茎处渗出些黏腻的液体,滴在碎石上,发出“滋滋”的响,像在腐蚀石头。
他沿着前人凿出的石阶往上爬,石阶的缝隙里塞满了银白色的丝状物,踩上去像踩着棉花,脚下不时传来“咔嚓”的脆响,是踩碎了骨头渣。爬到一半时,探照灯突然照到个挂在藤蔓上的东西——是件破烂的盗墓贼工装,口袋里露出半截地图,上面用红笔圈着黑风口,旁边写着“镜碎,魂散”,字迹被血浸透,像刚写上去的。
石窟的入口被藤蔓堵得严严实实,小年用工兵铲劈开条路,腥气扑面而来,呛得他直咳嗽。里面的佛像早就塌了,只剩半截莲花座,座上刻着缠枝纹,与其他祭坛的图案呼应,只是每个花瓣的末端都缺了角,像被人硬生生掰掉的。
莲花座的旁边有摊暗红色的污迹,形状像个人影,污迹里嵌着些青铜碎片,最大的一块上刻着北斗七星的图案,其中一颗星的位置有个缺口,像被什么东西砸烂的。“是镜子碎了,”小年的心脏狂跳,“盗墓贼不仅偷镜子,还把它砸了。”
石窟的地面有拖拽的痕迹,从莲花座一直延伸到崖边,银白色的丝状物顺着痕迹铺过去,像条通往深渊的路。小年的探照灯扫过崖边,发现块青石板上刻着行字:“镜碎则阵破,血契之人需以身补之。”字迹是用青铜碎片划出来的,很深,像要刻进岩石里。
风突然变大,卷起地上的青铜碎片,在空中形成道旋转的光带,像条愤怒的蛇。后颈的血契花纹烫得像块烙铁,丹田处的硬块突然下沉,坠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疼。他看见那些碎片在空中慢慢拼凑,形成面破碎的青铜镜,镜面反射出无数张脸——有盗墓贼的惊恐,有祭司的平静,有老刀的决绝,还有他自己的茫然,像部快放的电影。
“以身补之……”小年突然明白了,要修复破碎的镜子,必须用自己的血契,让花纹与镜面的图案重合,填补那个缺口。他抓起最大的青铜碎片,划破手掌,将血滴在碎片的缺口处,鲜血瞬间被吸收,碎片发出暗红色的光,像有了生命。
其他的青铜碎片突然飞过来,吸附在他的手掌上,顺着手臂往上爬,像无数只甲虫在蠕动。疼痛从手掌蔓延到全身,血契花纹在皮肤上剧烈跳动,与碎片的图案产生共鸣,后颈的烫感达到顶峰时,碎片突然融入他的手臂,皮肤表面形成面完整的青铜镜,图案与北斗七星严丝合缝,只是镜面是用他的血肉构成的,能看见下面流动的血管,像块活的镜子。
石窟突然剧烈震动,藤蔓疯狂生长,从崖边往莲花座的方向爬,组成张巨大的网,像要把整个石窟都包起来。小年感觉手臂的镜子在发烫,里面的血管变成了暗红色,像在输送某种能量。他走到崖边,手臂的镜面对准悬崖下的黑风口,光芒顺着风口蔓延,在谷底激起银白色的雾,像在修补被破坏的阵眼。
当震动停止时,小年瘫在莲花座旁,手臂的镜面已经消失,皮肤恢复正常,只留下北斗七星的疤痕,其中那颗有缺口的星,位置刚好与血契花纹的末端重合,像被永远刻在了肉里。石窟的藤蔓开始枯萎,银白色的丝状物变成了灰黑色,像被抽走了生命力。
他在莲花座的裂缝里发现个铁盒,里面装着块黑色的石头,上面刻着三足鸟和“黑风口”三个字,石头的背面写着行字:“落雁坡的镜,在雁骨里。”字迹是用银粉写的,在光下闪着微光,像句来自幽冥的指引。
下山时,石阶的缝隙里不再有丝状物,踩上去踏踏实实的,只是偶尔能踢到些灰黑色的粉末,是枯萎的藤蔓留下的。山脚下的老猎户递给他壶米酒,说这是“安神酒”,祖辈传下来的配方,能压制血契的躁动。“落雁坡的大雁是祭品,”老猎户的声音发颤,“每年秋天都有雁往那里飞,像被什么东西吸引着,进去就再也出不来。”
小年喝了口米酒,辛辣的液体流过喉咙,丹田处的硬块稍微缓解了些,不再那么冰凉。他摸向手臂的疤痕,七星的轮廓在皮肤下若隐若现,像幅活的地图,指引着下一个方向。
黑风口的风渐渐平息,夕阳将悬崖的影子拉得很长,半截石窟悬在崖上,像个永远张着的嘴,在诉说着镜碎的往事。小年知道,修复的镜子只是暂时的,破碎的裂痕永远存在,就像他手臂上的疤痕,提醒着他这场献祭的代价——每补好一处祭坛,他的身体就会被青铜镜的力量侵蚀一分,直到最后彻底变成活的祭品。
他往落雁坡的方向走,猎枪在背上晃悠,里面装着老猎户给的银弹,说能打穿红泥里的邪物。手臂的疤痕在暮色里隐隐发亮,与后颈的血契花纹遥相呼应,像两团跳动的火焰,照亮了前方的路。
落雁坡的方向传来雁鸣,不是清脆的叫声,而是凄厉的哀鸣,像在哭泣。小年的脚步没有停,他知道那里有第四面青铜镜,有更多的秘密,也有更沉重的代价在等着他。七月初七越来越近,望月坪的约定像道催命符,赶着他往最终的祭坛走去,走向那早已注定的结局。
风里的腥气淡了些,取而代之的是种奇异的甜香,像雁骨燃烧的味道。小年握紧了手里的铁盒,黑色的石头在掌心发烫,像块刚从火里取出来的烙铁,指引着他穿过暮色,走进落雁坡的阴影里。
落雁坡的芦苇荡在风中翻涌,像片金色的海洋。小年踩着没过膝盖的苇杆往前走,每一步都能听见脆响,是被踩断的苇茎在呻吟。他手臂上的七星疤痕在发烫,尤其是代表落雁坡的那颗星,烫得像块刚出炉的烙铁,指引着方向。
老猎户说过,落雁坡的地下有片巨大的溶洞,每年秋分前后,南迁的大雁会俯冲进溶洞,再也飞不出来。当地人称这现象为“雁归巢”,却没人敢靠近,说溶洞里的青铜镜能照出雁的魂魄,那些哀鸣不是活雁的叫声,是魂魄被困在镜中的哭诉。
苇荡深处的地面突然塌陷,露出个黑黢黢的洞口,边缘的苇杆都朝里倾斜,像被无形的力量拉扯着。小年往洞口扔了块石头,半天没听见回响,只有阵微弱的雁鸣从深处传来,带着湿漉漉的水汽,像从水底冒出来的。
他将绳索系在旁边的老榆树上,树干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划痕,是不同年代的人留下的,最新的一道还很新,边缘沾着银白色的丝状物,像刚刻上去的。“看来有人比我们先到,”小年摸着划痕,突然发现其中一道刻着个“刀”字,笔画苍劲,像老刀的笔迹,“师父来过这里。”
下降到约莫五丈深时,绳索突然剧烈晃动,像被什么东西抓住。小年的探照灯扫下去,只见溶洞的岩壁上爬满了雁骨,层层叠叠,形成片白色的瀑布,每根骨头的关节处都缠着银白色的丝状物,像被刻意编织过的。
“是‘雁骨帘’,”他想起日记里的插图,“西晋人用雁骨镇洞,说雁属阳,能压制阴邪。”雁骨的缝隙里嵌着些青铜碎片,反射着探照灯光,像无数只眼睛在黑暗中眨动。
落地时,脚边踢到个青铜环,环上铸着细小的雁纹,链尾拴着块半融化的银锁,锁芯里嵌着根雁羽,羽管里塞满了红泥,像根微型的红泥柱。小年的探照灯扫过溶洞的地面,发现这里的红泥与别处不同,是银白色的,里面混着些细小的金属颗粒,像被银水浸泡过。
溶洞的中央有个圆形的石台,台上摆着个青铜托盘,盘里没有镜子,只有堆灰白色的粉末,像被烧过的骨头渣。托盘的边缘刻着北斗七星的图案,其中代表落雁坡的那颗星,表面有层银白色的结晶,像刚凝固的银水。
“镜子被融了,”小年的心脏狂跳,“有人用银水毁掉了它。”他突然注意到石台的裂缝里卡着片衣角,是老刀那件破军装的布料,边缘被烧得焦黑,沾着银白色的粉末,“师父来过,他毁了镜子。”
岩壁的雁骨突然发出“咔哒”的轻响,像有人在骨头后面敲击。小年举着猎枪靠过去,发现块雁骨的背面刻着行字:“银水融镜,破阵眼,救苍生。”字迹是老刀的,笔画里嵌着红泥,像用自己的血写的。
溶洞深处传来翅膀拍打的声音,越来越近,带着股浓烈的腥气。小年的探照灯扫过去,只见无数只雁影从黑暗中冲出来,翅膀上裹着银白色的丝状物,眼睛里没有瞳孔,只有两个黑洞洞的窟窿,像被挖掉的青铜镜碎片。
“是被控制的雁魂,”小年扣动猎枪扳机,散弹在雁影中炸开,银白色的丝状物被打得粉碎,发出“滋滋”的响声,像金属冷却的声音。但雁影源源不断地涌出来,很快就堵住了溶洞入口,形成道白色的屏障,将他困在中央。
石台突然剧烈震动,托盘里的粉末开始旋转,形成个小小的漩涡,银白色的红泥从漩涡中涌出来,像被唤醒的潮水。小年的手臂疤痕烫得厉害,代表落雁坡的那颗星像要从皮肤里钻出来,丹田处的硬块突然上浮,顶得他喉咙发紧,像要吐出什么东西。
他突然想起老刀毁掉镜子的用意——七星阵的平衡早已被打破,与其修复,不如彻底摧毁,让邪物失去依附的阵眼,或许这样才能真正结束诅咒。托盘边缘的北斗七星图案开始褪色,银白色的红泥在漩涡中形成个巨大的三足鸟影子,翅膀展开,遮住了整个溶洞的穹顶。
“师父是对的,”小年举起猎枪,对准石台的漩涡,“传承不是守旧,是该结束了。”他扣动扳机,散弹击中漩涡,银白色的红泥突然炸开,像泼洒的银水,溅在雁影上,发出“噗嗤”的响声,无数只雁影在银水中融化,变成灰白色的粉末,像被超度的亡魂。
溶洞的岩壁开始剥落,雁骨帘在银水中慢慢融化,露出后面的通道,通往更深的地下。小年的手臂疤痕突然冷却,代表落雁坡的那颗星彻底消失,像从未存在过。他知道,这处祭坛的阵眼被彻底摧毁了,七星阵已经残缺不全,再也无法困住邪物,但也可能……让邪物失去了依附的媒介。
通道的尽头有个小小的石室,里面摆着个简陋的石棺,棺盖是打开的,里面没有尸体,只有件叠得整齐的破军装,正是老刀穿的那件,口袋里露出半截地图,上面用红笔圈着所有祭坛,最后在望月坪的位置画了个大大的叉,像个决绝的终点。
石棺的底部刻着行字:“七月初七,望月坪,了却因果。”字迹是老刀的,旁边画着个小小的三足鸟,鸟的嘴里叼着根银链,链尾拴着半块青铜镜,正是破庙里的那半块,“师父要自己完成最后的献祭。”小年的眼眶有些发红,他终于明白,老刀推他走不是为了让他传承,是为了让他活下去,远离这场注定惨烈的终结。
石室的角落里有个铁盒,里面装着块银白色的石头,上面刻着三足鸟和“落雁坡”三个字,背面写着行字:“断云涧的镜,在瀑布下。”字迹是用银水写的,在探照灯光下闪着幽光,像老刀在黑暗中指引方向。
离开溶洞时,芦苇荡的风变得温暖,不再有之前的寒意。小年的手臂疤痕只剩下六颗星,代表落雁坡的那颗彻底消失了,像被从星图上抹去。他知道,七星阵已经被破坏,接下来要做的不是修复,而是找到老刀,阻止他独自献祭——有些因果,该由所有血契之人一起了结。
老榆树上的绳索还在晃动,像老刀临走时留下的信号。小年解下绳索,发现末端绑着块青铜碎片,正是老刀那半块镜子的边角,上面刻着个“刀”字,笔画里嵌着他的血,像个永远的约定。
落雁坡的雁鸣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清脆的鸟叫,像新生的雏鸟在歌唱。小年往断云涧的方向走,猎枪里的散弹已经不多,但他的脚步比之前更坚定——他不再是被动的传承者,而是主动的寻路人,要去见师父,去了却那段跨越千年的因果。
断云涧的方向传来瀑布的轰鸣,水声里夹杂着隐约的青铜撞击声,像有人在瀑布下敲击镜子。小年的手臂疤痕又开始发烫,代表断云涧的那颗星在皮肤下跳动,像在提醒他,那里有更艰难的考验在等着他,也有更重要的真相在等着被揭开。
他握紧手里的银白色石头,老刀的字迹在掌心发烫,像团永不熄灭的火焰,指引着他穿过芦苇荡,走向断云涧的瀑布,走向那场终将到来的了结。
断云涧的瀑布像条白龙,从断崖上砸下来,溅起的水雾在阳光下织成彩虹,却带着刺骨的寒意。小年站在涧边的巨石后,手臂上代表断云涧的星疤烫得厉害,像有根烧红的针在皮肉里钻。他数着瀑布的水流节奏,发现每隔七分钟就会有阵暗流,水流变缓,露出崖壁上的石窟——那是藏青铜镜的地方。
老猎户说过,断云涧的水是“阴阳水”,表面湍急,底下却有暗流,能把东西往涧底的溶洞带。三十年前有个采药女掉进涧里,三天后浮上来,怀里抱着半块青铜镜,人已经没了气,脸上却带着笑,像见到了什么稀罕物。
瀑布的暗流如期而至,小年抓住机会往石窟冲。水雾打湿了头发,顺着脸颊往下流,混着冷汗,在下巴尖凝成水珠。石窟的入口被厚厚的水苔堵住,滑溜溜的,像抹了层油脂,他用工兵铲劈开条缝,里面传来“叮咚”的脆响,像青铜在碰撞。
石窟比想象的小,仅容一人转身。中央的石台上摆着面青铜镜,镜面朝下,压着块青石板,石板上刻着北斗七星的图案,其中代表断云涧的那颗星,被水苔覆盖,摸上去软软的,像块活的肉。
“这面镜子是完整的,”小年的心脏狂跳,他试图搬开青石板,却发现石板与石台长在了一起,边缘渗出些淡黄色的黏液,像树胶,“是被特意封起来的。”石台上刻着行小字:“水至清则无鱼,镜至明则无魂”,字迹被水雾浸得发胀,笔画里嵌着些细小的贝壳,像从涧底冲上来的。
他的探照灯扫过石窟的角落,发现堆白骨,是具女性的骨架,怀里抱着半块青铜镜,与传说中的采药女吻合。骨头上缠着银白色的丝状物,已经与骨头融为一体,像件精致的白骨衣。镜面上刻着个“莲”字,笔画娟秀,像女子的名字。
“她是血契之人,”小年的手指抚过“莲”字,“却没能完成献祭,被永远困在了这里。”白骨的指骨上套着个银戒指,上面刻着三足鸟,与鹰嘴崖的银令牌图案呼应,只是鸟的翅膀少了根羽毛,像个残缺的符号。
瀑布的水流突然变急,暗流消失了,石窟的入口被水雾封住,像个密不透风的蒸笼。小年感觉呼吸困难,石台上的青石板开始震动,底下传来“咕噜咕噜”的声响,像有什么东西在水里翻身。
他突然想起老刀的话:“断云涧的镜怕盐,涧底的暗流带着海水的咸味,是天然的克星。”他往青石板上撒了把随身携带的盐,是从水电站带的粗盐,颗粒落在石板上,发出“滋滋”的响,黏液瞬间凝固,像被冻住的油脂。
搬开青石板的瞬间,股浓烈的腥气涌出来,比红泥的味道更冲。镜面朝上的刹那,小年看见里面映出张陌生的脸——女子的眉眼清秀,怀里抱着青铜镜,站在瀑布下微笑,正是白骨生前的模样。镜中的她突然开口,声音像从水底传来:“七星聚,阴阳合,镜碎魂归,血契断。”
话音刚落,镜面突然裂开道缝,与采药女怀里的半块镜子严丝合缝。小年的手臂星疤突然剧痛,代表断云涧的那颗星像要炸开,丹田处的硬块顺着血液往上涌,顶得他喉咙发甜,喷出口暗红色的血,溅在镜面上。
血珠在镜中晕开,变成朵红色的莲花,与石台上的缠枝纹呼应。瀑布的水流突然倒灌,往石窟里涌,像被莲花吸引的潮水。白骨在水流中慢慢站起,丝状物组成的衣裙在水中飘动,像要从镜中走出来。
“是‘镜中魂’,”小年想起日记里的记载,“血契之人的血能唤醒镜中困着的魂魄。”他举起猎枪,却迟迟不敢扣动扳机——镜中的女子眼神温柔,像在诉说千年的孤独,没有丝毫恶意。
白骨的手指指向石窟的穹顶,那里刻着幅星象图,比其他祭坛的更完整,北斗七星的位置各有个小孔,刚好能塞进之前找到的令牌。小年将鹰嘴崖的银令牌、黑风口的石令牌、落雁坡的银石依次塞进孔里,每个令牌嵌入的瞬间,星象图就亮起道红光,与镜中的莲花交相辉映。
当最后一道红光亮起时,镜面彻底裂开,与采药女的半块镜子拼成完整的圆形。瀑布的水流突然静止,像被冻住的时间,白骨在镜光中慢慢消散,化作无数银白色的光点,融入水流中,留下声悠长的叹息,像终于解脱的释然。
石窟的震动停止了,入口的水雾散去,瀑布恢复了正常的流速。小年的手臂星疤不再疼痛,代表断云涧的那颗星变得黯淡,像即将熄灭的烛火。他在石台上发现个铜盒,里面装着块青色的玉佩,上面刻着三足鸟和“断云涧”三个字,背面用朱砂写着:“望月坪的镜,在月池底。”字迹是女子的笔迹,与镜中“莲”字的笔画如出一辙。
离开石窟时,他把两半青铜镜留在了石台上,镜面朝上,映着瀑布的水流,像对永远相望的眼睛。涧边的巨石上,不知何时多了道新的划痕,是个“莲”字,笔画里嵌着银白色的光点,像刚被刻上去的。
下游的浅滩上,个白发老人正在钓鱼,鱼钩上挂着条银白色的鱼,鳞片上有北斗七星的纹路。“年轻人,要搭船吗?”老人的声音沙哑,像被水泡过,“落雁坡的船家说,有个带枪的后生要去望月坪,我等你三天了。”
他的船是艘老旧的乌篷船,船板上刻着缠枝纹,与青铜镜的图案呼应。船舱里摆着个陶罐,里面装着暗红色的液体,散发着淡淡的酒香,“是用雁骨和莲瓣酿的,”老人往碗里倒酒,“能安神,也能壮胆,去望月坪的人都得喝一碗。”
小年喝了口酒,甜香里带着清苦,像把所有祭坛的味道都融在了一起。他注意到老人的后颈有块淡红色的疤痕,形状与血契花纹的开头吻合,像个早已愈合的旧伤。“您也是血契之人?”他忍不住问。
老人笑了,眼角的皱纹里嵌着银白色的粉末,像落满了星尘:“我是最后一个守镜人,等七星的令牌聚齐,就要亲手毁掉望月坪的镜。”他指着陶罐里的液体,“这不是酒,是‘化镜水’,用七处祭坛的泥土和草木熬的,能让青铜镜变成粉末,彻底断了血契。”
船行至午夜,水面突然泛起银光,无数条银白色的鱼跳出水面,组成片流动的星图,与天空的北斗七星重合。老人说这是“鱼引路”,只有血契之人才会遇到,说明望月坪就在前方。
船舱的角落里,小年发现个布包,里面是老刀的破军装,口袋里露出张纸条,是老刀的笔迹:“年儿,别来望月坪,师父替你了断。化镜水在陶罐底,喝了能消去血契,去过普通人的日子。”纸条的边缘沾着暗红色的血,像写的时候受了伤。
他摸向陶罐的底部,果然有个暗格,里面装着个小瓷瓶,贴着张字条:“七月初七,月上中天时,将化镜水倒在月池,镜碎,契断。”字迹是老刀的,却在末尾加了个小小的“莲”字,像女子的笔迹补上去的。
乌篷船穿过片芦苇荡,前方出现片圆形的水域,月光洒在水面上,像铺了层碎银——是望月坪的月池。池中央的石台上,立着最后一面青铜镜,镜面反射着月光,在水面上投下道细长的光带,像通往月宫的路。
岸边的老槐树上拴着匹黑马,马鞍上挂着把砍刀,刀柄上刻着个“刀”字,是老刀的佩刀。小年知道,师父已经到了,正在月池边等着他,或者说,等着所有血契之人的到来。
老人将船停在岸边,递给小年个火把:“化镜水在瓷瓶里,记住,月上中天时才能倒,早一刻晚一刻都不行。”他的眼神突然变得锐利,“镜碎的时候会有邪物现身,那是所有祭坛困着的怨魂,你要做的不是战斗,是活下去——血契断了,你们才能真正自由。”
月池的水面平静得像面镜子,倒映着天空的圆月。石台上的青铜镜在月光下泛着幽光,镜面映出无数张脸,有老刀的,有采药女的,有1980年值班员的,还有无数陌生的面容,像所有血契之人的魂魄都被收在了里面。
小年的手臂星疤突然全部亮起,六颗星连成条线,指向月池中央的镜子。他听见老刀的声音从水面传来,像在念段古老的咒语:“七星归位,血契当断,镜碎魂散,阴阳两安……”
月上中天的刹那,他拔出老刀的佩刀,划破手掌,将血滴在化镜水里。瓷瓶里的液体瞬间沸腾,变成银白色的火焰,像有生命般往月池飘去。水面的倒影开始扭曲,无数只手从镜中伸出来,抓向天空的圆月,发出凄厉的嘶吼,像要把月亮拽进水里。
老刀的身影突然出现在石台上,手里举着最后半块青铜镜,正往镜面倒化镜水。“年儿,快走!”他的声音带着决绝,“这是我们的命,却不该是你的!”
小年没有走,他举起火把,看着化镜水在月光中形成道银桥,连接着岸边和石台。手臂的星疤在银桥的光芒中渐渐变淡,像正在被抹去的印记。他知道,这不是结束,是新生——当最后一面青铜镜化为粉末,所有血契之人的魂魄都会得到解脱,红泥坳的红泥会变回普通的泥土,鹰嘴崖的银链会锈成废铁,而他,会带着满身的疤痕,走向没有祭坛的明天。
月池的水面突然炸开,银白色的火焰与镜中的红光交织,形成道巨大的光柱,直冲云霄。小年的眼前阵阵发黑,却在最后一刻,看见老刀对着他微笑,像初见时在红泥地里教他用洛阳铲的模样。
光柱散去时,月池恢复了平静,石台上的青铜镜消失了,只留下堆银白色的粉末,被风吹起,像无数颗星子,落在每个人的疤痕上,轻轻吻了下,然后彻底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