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菜花铺满院子的时候,吴山居像是被泼了桶金漆。连片的嫩黄从凉棚下一直铺到玉兰树旁,风一吹就掀起金色的浪,引得蜂群整日盘旋,嗡嗡声混着远处的蝉鸣,热闹得像场永不散场的集市。
吴畏蹲在花田边,看张起灵调整水渠的闸门。清澈的水流顺着新挖的渠道漫过花田,在泥土上划出细密的纹路,像给油菜花系了条银色的腰带。“水流再小点,”他伸手接住溅起的水珠,“别把根泡烂了。”
张起灵转动闸门的木柄,水流立刻变得细弱,像条银线在花间游走。他擦了擦额头的汗,指尖沾着些黄色的花粉:“吴邪说要带摄影队来,拍‘杭州最美庭院’,让你穿那件孔雀蓝的褂子。”
“不去。”吴畏想起上次拍全家福,吴邪非要他梳油头,结果发胶粘了满脖子花瓣,“要拍让他自己拍,我忙着给小木桥刷漆呢。”
小木桥就架在水渠中间,是李铁柱的双胞胎帮忙搭的,松木的桥板被吴畏刷成了朱红色,栏杆上缠着紫藤花的幼苗,像条系在金色花田上的红丝带。肥猫蹲在桥栏上,尾巴垂在水里,吓得游过的锦鲤四处乱窜。
“麒麟叔叔!凤凰叔叔!”院门外传来清脆的叫喊,吴邪的小侄子像颗小炮弹冲进来,差点撞进油菜花田,“摄影队来了!我爸说要拍你俩浇花的样子!”
吴邪跟在后面,指挥着几个扛相机的人:“往这边点,把油菜花和小桥都拍进去……对,就这个角度,把小哥的白发也拍上,有岁月感!”
张起灵刚想躲,被吴畏一把拉住:“拍就拍,怕什么。”他拽着张起灵站在水渠边,自己拿起水壶往花上洒水,水珠在阳光下折射出彩虹,正好落在两人肩头。
“完美!”吴邪举着相机连拍,“这张能上杂志封面!标题就叫‘从盗墓传奇到花田隐士’!”
“你敢写试试。”吴畏笑着泼了他一脸水,被摄影队的人抓拍下来,照片后来洗出来挂在茶馆,标题改成了“花田里的日常”。
正闹着,霍秀秀抱着念安来了。念安已经能说完整的句子,穿着件鹅黄色的小裙子,像朵迷你油菜花,一落地就扑向小木桥,踩着桥板蹦蹦跳跳,吓得肥猫嗖地蹿上玉兰树。
“慢点跑!”霍秀秀追过去时,裙摆扫过油菜花,惊起一片金粉,“你麒麟叔叔刚刷的漆,蹭衣服上洗不掉!”
念安却指着花田深处,突然大喊:“有鸟蛋!”众人凑过去一看,油菜花的茎叶间藏着个草编的鸟窝,里面躺着五枚带斑点的蛋,像撒了芝麻的小石子。
“是戴胜鸟的蛋。”张起灵轻轻拨开枝叶,“别动,鸟妈妈在附近。”他从工具篮里拿出块木板,小心地挡在鸟窝上方,“防着点肥猫。”
肥猫在树上“喵”了一声,像是在抗议,却没敢下来。
中午的阳光格外烈,摄影队早就撤了,吴邪的小侄子在花田边搭了个小帐篷,说是要当“油菜花守护使”。念安则缠着张起灵教她打水漂,石子在水渠里跳了三下,引得她拍手叫好,非要自己试试,结果把石子扔进了花丛。
“我来教你。”吴畏捡起块扁石子,示范着甩出去,石子在水面连跳七下,溅起的水珠惊飞了停在花瓣上的蝴蝶。“看到没?手腕要用力。”
念安学着他的样子甩臂,石子却直直沉了底,逗得她噘起嘴。张起灵从她背后握住她的小手,带着她轻轻一甩,石子果然跳了两下,惊得小姑娘眼睛瞪得溜圆,扑进他怀里咯咯直笑。
“还是麒麟叔叔厉害。”她搂着张起灵的脖子,在他脸上亲了口,留下个沾着花粉的唇印。
李铁柱的媳妇送来冰镇的酸梅汤时,正撞见这一幕。她把瓦罐放在石桌上,看着张起灵脸上的唇印笑:“这丫头,跟你小时候一个样,就黏你麒麟叔叔。”
“谁黏他了。”吴畏灌了大半碗酸梅汤,冰凉的甜酸顺着喉咙滑下,压下了满身的燥热,“是他总给她摘草莓吃,把嘴养刁了。”
张起灵没说话,只是把自己碗里的梅肉夹给吴畏。阳光穿过油菜花的缝隙,在他白发上跳动,黄色的花粉沾在发间,像撒了把碎金,比任何时候都像幅活生生的画。
下午,霍秀秀带着念安的新裙子来了。淡紫色的纱裙上绣着油菜花,裙摆展开时像朵盛开的花。“我妈绣的,”霍秀秀帮念安穿上,“说拍照片好看。”
念安穿着新裙子在花田里转圈,裙摆扫过油菜花,金色的花粉沾在纱裙上,像星星落在紫色的夜空里。摄影队的人赶紧抓拍,快门声吓得她往张起灵身后躲,却又忍不住探出头,对着镜头做鬼脸。
“这孩子长大了肯定是个美人胚子。”李铁柱的媳妇抱着刚会走路的小女儿,满眼羡慕,“比她妈小时候还水灵。”
吴邪的小侄子突然从帐篷里钻出来,举着朵巨大的油菜花:“念安,给你戴花!”他踮着脚要往念安头上插,被吴畏一把按住:“别闹,油菜花的汁会染黄头发。”
“那我给麒麟叔叔戴。”小家伙转身扑向张起灵,把花别在他的衣襟上,黄色的花盘衬着他的白发,竟有种奇异的和谐。
张起灵低头看着衣襟上的花,没摘下来。吴畏拿出手机拍下这一幕,照片里金色的花田漫到天边,穿红桥栏的小木桥下锦鲤游过,张起灵站在花中央,白发上沾着花粉,衣襟别着油菜花,怀里抱着咯咯笑的念安,像幅被岁月温柔浸泡过的画。
傍晚收工的时候,摄影队的人还在拍夕阳。金色的阳光把油菜花染成琥珀色,水渠的水面像铺了层碎金,张起灵在给小木桥的栏杆缠紫藤,吴畏帮他扶着梯子,两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交叠在花田里,像两棵相依的树。
“等紫藤爬满桥,”吴畏轻声说,“我们就在桥上摆张石桌,下雨的时候听雨声。”
“好。”张起灵的声音被风吹得很轻,却清晰地落进吴畏心里,“再泡壶龙井。”
“还要备着念安的小椅子,”吴畏笑着说,“她肯定要抢你的位置。”
张起灵低头缠紫藤的手顿了顿,嘴角扬起个极浅的弧度,像被风吹起的花田涟漪。
夕阳沉入西湖时,摄影队终于走了。吴邪抱着相机赖在院子里,翻看着白天拍的照片:“这张最好,小哥衣襟的油菜花和吴畏水壶里的彩虹,绝配!”
张起灵走过去,把最后一段紫藤缠好。吴畏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发现他的动作比去年慢了些,弯腰时腰杆会轻轻发颤,但只要念安喊一声“麟叔”,他总能立刻直起身,笑着走过去抱起她。
就像这院子里的玉兰树,树皮虽已斑驳,枝头的花却一年比一年繁盛;像这水渠里的水,虽已流淌多年,映出的晚霞却永远新鲜。
夜色渐浓,花田里的虫鸣越来越响。肥猫从玉兰树上跳下来,蜷在张起灵脚边打盹,念安靠在霍秀秀怀里,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歌谣,歌词里混着“麒麟叔叔”“油菜花”“甜草莓”。
吴畏靠在张起灵肩上,闻着他身上的花粉香,混着淡淡的紫藤青气,像整个春天都住进了怀里。双玉贴在胸口,随着呼吸轻轻起伏,和张起灵的心跳一起,平稳得像水渠里的流水。
他知道,故事还在继续。
明年的油菜花会开得更盛,后年的紫藤会爬满红桥,吴邪的小侄子会戴上红领巾,念安会在花田里追蝴蝶时摔掉第一颗乳牙,李铁柱的双胞胎会代表省里去参加全国比赛,肥猫会在某个午后懒洋洋地晒着太阳,再也醒不过来……
而他和张起灵,会守着这片花田,守着这座小桥,守着这些在花开花落里慢慢长大的孩子,把每个平凡的日子,都过成沾着花粉的甜。
就像此刻的风,带着金色的香,拂过他们交叠的手,拂过永不落幕的花田,拂过这漫长而温暖的一生。
银杏叶黄透的时候,吴山居的院子像铺了层金箔。扇形的叶片簌簌落下,在青石板上积了厚厚一层,踩上去沙沙作响,像踩着满地的碎阳光。吴畏拿着竹耙子清扫落叶,张起灵蹲在银杏树下,把叶片一片片塞进竹篮——这些叶子要用来做书签,是念安特意嘱咐的,说要送给幼儿园的小朋友。
“够了,”吴畏用耙子把叶子堆成小山,“再捡就成卖树叶的了。”他擦了擦额头的汗,发现张起灵的鬓角又添了些白发,在金黄的银杏叶映衬下,像落了层初雪。
张起灵把竹篮递给吴畏,里面的叶子已经堆成了小山:“念安说要一百片。”上次答应给她做凤凰形状的书签,结果被吴邪的小侄子抢去一半,气得念安哭了整整一下午。
“她哪用得了那么多,”吴畏笑着说,“是想分给那个总跟她抢滑梯的小男孩吧?”上次去幼儿园接念安,看到个虎头虎脑的小子把她的草莓酱面包偷吃了,两人正闹别扭。
张起灵没说话,只是捡起片完整的银杏叶,用指尖轻轻压平。阳光透过叶片的纹路,在他手背上投下细密的光影,像幅流动的叶脉画。
正说着,院门外传来欢快的叫喊,念安像只小蝴蝶扑进来,鹅黄色的外套上沾着几片银杏叶。“麒麟叔叔!”她举着张画纸,上面用蜡笔画了两个牵手的人,站在金黄的树下,“老师说这是最美的画!”
小花和霍秀秀跟在后面,手里提着个食盒。“刚烤的银杏糕,”霍秀秀打开食盒,甜香混着银杏的清苦,格外诱人,“念安说你们爱吃这个,特意让厨房多放了些核桃。”
“快进屋坐,”吴畏接过食盒,发现念安的辫子上别着片银杏叶,“这叶子是你自己别的?真好看。”
念安得意地晃了晃脑袋:“是阳阳帮我别的!他说我的头发像黑色的瀑布,叶子像金色的小船。”
“哟,这就和好了?”吴畏挑眉看向霍秀秀,换来她一个无奈的笑——那个叫阳阳的小男孩,正是偷吃面包的“罪魁祸首”,现在倒成了念安的“小跟班”。
吴邪带着小侄子来的时候,手里捧着个巨大的相框。“快看我拍的获奖照片!”他把相框立在银杏树下,里面是张起灵和吴畏在油菜花田的合影,金色的花海漫到天边,两人的影子交叠在花田里,像两棵相依的树,“这张在摄影比赛拿了金奖,评委说有‘岁月静好的力量’!”
小家伙从背后拿出个手工做的奖牌,用银杏叶粘成的,上面写着“最佳叔叔奖”:“给麒麟叔叔和凤凰叔叔的!比李铁柱哥哥的金牌还亮!”
“就你嘴甜。”吴畏笑着接过奖牌,发现叶片上还沾着胶水,“快去帮你麒麟叔叔捡银杏果,别让它烂在土里。”
银杏果熟透了,落在地上散发着淡淡的腥气,却是上好的药材。张起灵戴着橡胶手套,把果实一个个捡进竹筐,吴邪的小侄子跟在后面,用树枝扒拉着落叶,像在寻宝。
“小心别碰破了,”张起灵叮嘱道,“汁会染黑手。”他的指尖已经沾了些淡黄色的汁液,洗了好几遍都没洗掉,像戴了副透明的手套。
中午,李铁柱带着双胞胎来了。两个小伙子比去年又高了半头,穿着崭新的运动服,胸前挂着全国比赛的银牌。“给叔带了点东北的松子,”哥哥把个布袋子递给吴畏,“我妈说泡在酒里能安神,你们年纪大了,得多补补。”
“谁年纪大了?”吴畏笑着敲了敲他的脑袋,“我还能跟你摔两跤。”
“别欺负孩子。”李铁柱的媳妇抱着小女儿走进来,孩子已经会走路了,穿着件银杏叶图案的小袄,像个小福娃,一进门就扑向念安,两个小姑娘手拉手跑进银杏林,笑声像银铃般洒满了整个院子。
午饭是李铁柱亲手做的铁锅炖银杏鸡,银杏果的清苦中和了鸡肉的油腻,香得人直流口水。念安和小福娃坐在儿童椅上,用小勺子你一口我一口地分享鸡腿,吃得满脸都是油光。
“说起来,”李铁柱喝了口酒,“这俩小子明年要去北京集训,说不定能进国家队。”他看着两个儿子,眼里满是骄傲,“到时候让他们在北京给你们租个院子,也种上银杏和油菜花,你们就当去养老。”
“不去,”吴畏摇头,“我这院子住惯了,哪也不去。”他看了眼张起灵,对方正给念安擦嘴角的油,动作比年轻时慢了些,却更稳了,“再说,这院子的树也离不开人。”
张起灵点头:“树认主。”
下午,众人一起动手做银杏书签。吴畏把叶片放在沸水里烫过,张起灵用细麻绳把叶片串起来,挂在凉棚下晾晒。孩子们则用彩笔在叶片上画画,念安画了只歪歪扭扭的麒麟,吴邪的小侄子画了朵向日葵,两个小姑娘的作品则是一片混乱的涂鸦,却被吴畏小心翼翼地收进了相框。
“等你们长大了,”吴畏指着书签,“就知道这些叶子里藏着多少故事了。”
“什么故事?”念安眨巴着大眼睛,手里拿着片画满星星的银杏叶。
“是关于凤凰和麒麟的故事,”吴畏耐心地说,“他们曾经走过很远的路,见过很多风景,最后选择守在这个院子里,看着像你一样的孩子长大。”
念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把书签小心地放进书包:“我要把故事讲给阳阳听。”
夕阳西下时,银杏叶被染成了橙红色,像燃烧的火焰。摄影队拍的那张照片被挂在了正厅,和全家福、冰糖葫芦合影、油菜花田照并排在一起,组成了一幅完整的岁月长卷。
吴邪的小侄子抱着他的奖牌,李铁柱的双胞胎把玩着银牌,念安和小福娃则举着银杏书签,在银杏树下合影。张起灵站在吴畏身边,两人的手轻轻交握,银杏叶落在他们的发间、肩头,像撒了把金色的祝福。
“明年开春,”吴畏轻声说,“在银杏树下搭个石桌吧,夏天能乘凉,秋天能看落叶。”
“好。”张起灵点头,目光落在远处的水渠上,那里的锦鲤已经长得很肥,正悠闲地游来游去,“再种些睡莲。”
“好啊,”吴畏笑着说,“粉白色的,像极了当年梅树开的花。”
夜色渐浓,银杏叶还在簌簌落下,像场永不停止的金色细雨。远处的西湖上传来游船归航的汽笛声,近处的茶馆飘着夜间特有的安神香,李铁柱的菜馆里,最后一桌客人还在高声谈笑,说要“为这金色的日子干一杯”。
吴畏靠在张起灵肩上,听着他平稳的心跳,和双玉的轻响融为一体。银杏叶的清香混着松子酒的醇厚,在空气里弥漫,像岁月酿出的好酒,越品越有味道。
他知道,故事还在继续。
明年的银杏还会变黄,后年的睡莲会开满水渠,吴邪的小侄子会考上重点中学,念安会戴着红领巾站在国旗下演讲,李铁柱的双胞胎会在奥运赛场上为国争光,而他和张起灵,会守着这棵银杏,守着这个院子,守着这些在落叶纷飞里慢慢长大的孩子,把每个平凡的日子,都过成沾着金粉的诗。
就像此刻的月光,穿过金色的叶隙,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温柔,绵长,且永不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