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康公公慌忙冲上来,将他扶住,却也一时无言。
萧夺深吸一口气,一把推开康福禄的手,往棺椁走去——
这是自徐玉宁进入盈袖阁之后,他们第一次、也将是最后一次相见——
她好像从未离开,只是刚刚睡着了……
“玉宁……”
萧夺颤抖地伸出手去,缓缓摸向她的脸颊,只不过轻轻一触,指尖就莫名一缩,竟不敢再碰她一下。
好像多年前,在忠远侯府,他偷偷吻她的那一下,那样隐秘而克制,他喉咙艰难溢出声,“玉宁,你起来……”
“……”
他扶着棺椁,手背上青筋暴起:“你不是恨朕?你不是想杀了朕替他报仇?你起来!”
“朕现在就在你面前!”
“你给朕起来!”
他双眼睁得发红,情状疯癫,突然倾身过去,双手伸进棺椁里狠狠抓住徐玉宁的肩膀,想将她从里面抱出来!
康公公扑通跪在地上,双手抱住他的大腿:“皇上,您别这样,徐美人她……她去了!”
“放肆!”
康公公话音刚落,“砰”一声,被萧夺一脚踢飞,整个人缩在地上,身子弓成了一只虾。
屋里屋外一众宫女太监顿时呼啦啦跪了一地。
只听到皇帝的咆哮声在头顶轰然炸响:“玉宁只是生病了!”
“对,玉宁只是生病了……”
他嘴里喃喃地说着,似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转身,喝道:“传太医……传太医!”
这个时候没有人再敢开声劝止皇上,秦铮守在外头,叹了一口气,猛地伸手一把将沐驱寒抓过来,扔进了灵堂。
沐驱寒缩着头,瘫跪在地,浑身抖如筛糠:“皇上……”
“续心草……”一看到沐驱寒,萧夺如梦初醒,扶着棺椁站起身,“对,还有续心草!”
秦铮连忙转身,从一个侍卫手中拿过一个匣子,小心翼翼地打开来,只见里头是一株极小的草药,连根带泥挖出来,叶子翠绿欲滴,饱含鲜活的生命力。
徐美人心力受损,有油尽灯枯之相,这半年多以来,皇上一直秘密派人出宫,去寻一味叫“续心草”的珍贵草药。
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在河州的一座深山里,寻到了,没想到,却等来了徐美人殁了的噩耗!
沐驱寒吓得浑身发抖,其实他的性命,早与这位神秘的徐美人,联系在了一起,如今徐美人身死,他恐怕,也难逃一死!
萧夺看着这颗续心草,眼中狂热,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倏尔看向跪在地上的沐驱寒:“朕要你救她!”
“皇上饶命!”沐驱寒砰砰砰不停磕头,磕得额头都渗出了血迹,“皇上,心病难医啊!”
“放肆!”萧夺霍然蹲下身去,双手死死揪着沐驱寒的衣领,目眦尽裂,“你不是说续心草可以救她!”
“……”
“朕要你救她!”
沐驱寒耳朵嗡嗡作响,牙齿不停打着颤:“皇上,人死不能复生,就算华佗再世也……”
“住嘴!”
那一声咆哮,震得屋顶都摇晃了起来,就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时,只听耳边“呈”一声,眼前忽有寒光一闪,温热的鲜血瞬间喷洒了一地!
“啊——!”
那血珠也飞溅到灵堂内跪着的宫女太监身上,一时惨叫声四起!
沐驱寒喉咙发出“额”的一声,他低下头去,只见一柄利剑已经穿透了他的胸膛……
鲜血,喷了萧夺一脸。
那鲜红的血珠印在他狰狞的脸颊上,衬得他如同地狱来的恶鬼罗刹!
皇上伸手从一旁的侍卫身上抽出剑,当堂刺杀了沐驱寒!
那一刻,愤怒完全烧毁了他的理智。
盈袖阁里哭喊声震天:“求皇上饶命,求皇上饶命……”
康公公泪流满面,不顾身上的疼痛,连滚带爬地冲上来,再次抱住了皇上的大腿,这个跟随皇上多年的老奴,此刻肝胆俱裂,颤抖着伸手按住皇上拿着宝剑的那只手,
苦苦哀求道:“求皇上息怒!求皇上息怒啊!”
沐驱寒捂着胸口,咚一声,倒在了地上。
而萧夺手里还拿着剑,维持着杀人的动作,整个人仿佛化成了一座冰雕,没了生气。
微凉的秋风从洞开的大门吹进来,吹得那悬挂在房梁上的丧幡瞬间飘飞起来。
纷纷扬扬,晃晃荡荡,像一场永不落地的大雪……
所有人皆战战兢兢伏跪在地,无人再敢发出半天声响,连呼吸声都没了。
寂静的灵堂里,忽“当——”的一声!
许久之后,皇上突然松开手,手中宝剑掉落在地。
康公公悲鸣出声:“皇上……”
萧夺踉跄着后退了一步,缓缓转过身去,走回棺椁面前,突然放声笑了起来。
“也好,”他看着徐玉宁,笑着笑着眼泪跟着砸了下来,但他还是不停地狂笑着,“你解脱了,朕也解脱了……”
“哈哈哈……”
他仰头大笑着,猛然转过身去,再也不看徐玉宁一眼,迈着虚软的步子,逃一般离开了盈袖阁。
从那日之后,皇上病了,不再上朝,也不见任何人。
朝臣在乾清宫外头跪着,皇后也领着众嫔妃在外头跪着,请皇上准许太医进去,为他请脉,也请皇上打开乾清宫的门,让她们进去侍疾。
但是乾清宫大门紧闭,像一座死牢。
“徐玉宁这个贱人,死了都要叫人不得安生!”
从乾清宫回来,楚妃揉着跪肿的双腿,恨恨道,“两人相恨到不愿再相见,如今却又这般!”
楚妃心中对徐玉宁充满了嫉恨——她那样深爱着皇上,只求得到皇上的心,成为皇上心中最特别的女人,可是她没得到的东西,徐玉宁却轻轻松松得到了。
楚妃牙齿咬得咯咯响,论理,先太子叛党案发生时,徐玉宁就该随同那些同党,一起砍头!
行刺皇上,诛九族!
当年在木兰围场,皇上被先太子叛党行刺,差点没了性命!
就这样皇上还让徐玉宁苟延残喘这么多年,甚至都没清算忠远侯府:“她也该知足了!”
朝臣们跪在外头,嫔妃们也跪在外头,还有一个人,跪在了午门外。
乾清宫门窗紧闭,皇上坐在御案后,如同一尊雕像,一动不动。
外边也不知是谁出的主意,往乾清宫门缝里塞了纸条,传了消息。
周公公大着胆子进来,小声禀告道:“皇上,忠远小侯爷跪在午门外头,恳请皇上给个恩典,准他进宫见徐美人最后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