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止!当年的一纸婚约,沈怀洲用我换了上海滩一个码头。”清桅压低声音,含着怒意,“那这次呢?你把他叫来,主动向我坦白我母亲的生前也要阻止我继续查下去,你们之间又谈了什么交易?”
她纤白的手指划过窗棂上凝结的霜花:\"是东北的一座金矿?还是中俄商贸通道的关税权?\"
“你比我想的聪明。”陆璟尧好似无话可说的夸奖。
“聪明?”清桅嗤笑一声,“一个连北平产业都不要带着全家去了上海,却突然跑到更北的宣市来跟你谈生意,我很难不多想。”
她扬起脖颈青筋暴起,“我若不多想,哪天命丧黄泉都不知何故,岂不可怜?!”
清桅眼里迸躲出凶狠愤怒的光,死死地盯着陆璟尧,恨不得将压抑许久的愤懑统统都发泄出来,“你口口声声地质问、责难,要我忠诚,要我听话,可你抱着陶希冲进医院,与她相拥共舞,爽约深夜去火车站接她的时候,你可曾给过你的太太最基本的尊重!”
哪怕最廉价的体面……
她原以为这一年的隐忍早已将那些屈辱深埋——像在寒冬里掩埋腐坏的种子,假装来年不会长出带刺的荆棘。可当这场暴雨冲开伪装的冻土,才惊觉那些伤口早已在暗处化脓生蛆,腐烂的皮肉里嵌着永远取不出的弹片。
泪水在眼眶里积成血色的湖泊,模糊了视线。她拼命睁大眼睛,想从他脸上找出一丝裂缝——或许是疼惜,或许是懊悔,哪怕只是转瞬即逝的怜悯......
可陆璟尧只是微微蹙眉,那双惯常含情的桃花眼里,连方才的怒意都化作了冰原上的死火。他只是微微皱了一下眉,接着抬起眼皮看向她,极淡漠的一眼,只是一点机不可察的惊讶。
清桅看着他手伸进裤子口袋里,摸出一包香烟在镀金烟盒上磕出三声轻响,嘴叼出一根,抬腿向另一边走去。
烟雾散开,清桅不适地蹙起眉头看向他时,他已落坐沙发,右腿随意地架在左膝上,手肘撑在沙发扶手,指间香烟升腾起袅袅青烟。这个姿态带着与生俱来的威压,仿佛此刻他仍是那个执掌千军的陆司令,而非方才失控的男人。
\"你很清楚,\"他缓缓吐出一口烟圈,灰白的烟雾模糊了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我们的婚约从一开始就是笔交易。\"军装袖口的金线在灯光下泛着冷光,与他此刻的眼神如出一辙。
他微微前倾,将烟蒂碾灭在水晶烟灰缸里,发出刺耳的刮擦声:\"我早就警告过你——\"声音陡然转冷,\"别太当真。\"
房间里陡然陷入死寂,只剩下彼此交错的呼吸声在空气中震颤。
在陆璟尧的世界里,他们的关系可以谈利益交换,可以谈权谋算计,甚至可以谈互相利用——这些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唯独\"感情\"二字,是他不敢触碰的禁区。
从最初戏谑应下婚约,到不知不觉将目光停驻在她身上,再到如今整颗心都为之牵动。这场失控的沦陷来得太深太远,远到他远到他无法控制,甚至无法保证她的安全。
没有人知道他从北江作战室走出那一刻,内心有多煎熬、有多挣扎。他不敢听他们任何一句劝诫,不敢看将士们敬礼时眼中的崇敬。那些失神间乍然在耳边响起的厮杀与怒吼,都能在眨眼间让他惊出一身冷汗。
他宁愿她是被南京方面掳走,那样他还能以军令为由,光明正大地率兵相救。哪怕王瑞林要用她来要挟割地赔款,他也能名正言顺地调兵遣将。
这可一切都不该是因为王瑞林的私心,更不该是因为他们之间这般不堪的私情纠葛。没有哪一个将士或百姓,要为他们的儿女情长流一滴泪,洒一滴血。
那不仅脏了一身军装,有辱军人的信仰,更对不起千千万万跟着他前赴后继将士们的信任。
这次绑架犹如一记警钟,让他彻底清醒。他要筑起高墙——一道将她与所有人隔绝开来的墙。
他双手交叉放于膝上,讳莫如深的目光望着清桅,就像望着一轮清冷的月亮。
清桅看不见他心底翻涌的惊涛骇浪,只被那副冰冷的面具刺得生疼。水雾氤氲的睫毛下,那双总是含笑的杏眼此刻猩红一片,像是碎了的琉璃盏,盛满支离破碎的光。
\"好啊,\"她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淬了毒的甜蜜,\"既然是场不必当真的交易,你又何必在意我喜欢跟谁来回,我今日与王瑞林见面,还是明日与秦书钧攀谈,又与你何干!”
当胸一箭。
陆璟尧真切地感受到了什么叫一箭穿心,瞬间心脏揪痛,四肢发麻。
‘喜欢?’陆璟尧眼底骤然掀起血色风暴,这两个字像烙铁般烫穿了他的理智。他猛地暴起,几步走到清桅跟前,一把扣住她纤细的腕骨,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你再说一遍?\"他声音嘶哑得可怕,猛地拽住她将他狠狠摔进羽绒被褥。清桅头磕到床头铁杆,一阵晕眩,挣扎着要起身,却被他用膝盖抵住腿根,军装皮带金属扣硌得她生疼。他粗暴地扯开她睡袍系带,冷笑道:\"喜欢那个病秧子?我倒要看看——\"
清桅屈膝顶向他腹部,又被他单手钳制住脚踝。她反手抓起床头瓷盏砸过去,陆璟尧偏头躲闪,碎瓷在墙上炸开无数裂痕。混乱中她指甲划过他颈侧,带出三道血痕。
\"他在床上除了躺尸还能做什么?嗯?\"他掐着她下巴逼她抬头,却对上她通红的眼眶。那里面盛着的不是恐惧,而是......
冰冷的金属突然抵上他心口。陆璟尧身体骤然僵住——清桅不知何时从枕下摸出了那把左轮手枪,那是当初他在北平送给她的,可此时,枪管正对着他最脆弱的位置。
\"你再动我一下,\"她声音抖得厉害,扣在扳机上的食指却稳如磐石,\"我就开枪。\"
陆璟尧瞳孔剧烈收缩。他缓慢直起身,垂目看见那把黑色的短枪,他心底翻涌起风暴般的讽刺和痛苦,喉结滚动间尝到血腥味:\"你为了他......要杀我?\"
\"不!\"清桅猛地坐起,丝绸睡袍从肩头滑落,露出锁骨下鲜红的伤口——那是为他刚刚咬的。\"我为我自己!\"她几乎是嘶吼出声,\"我沈清桅今天就算死,也绝不受这等侮辱——尤其是你陆璟尧!\"
窗外惊雷炸响,闪电照亮两人惨白的脸。陆璟尧望着她颤抖的唇瓣,下唇被咬破的一处正渗着血。他突然想起教她学枪那时,她抱着他轻声哄他:\"你别生气,我会好好学的。\"
\"好......很好。\"他忽然轻笑,以迅雷之势夺过手枪。清桅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砰\"的一声巨响——水晶吊灯轰然坠落,无数玻璃碎片像陨星般砸在他们之间的地板上。
陆璟尧转身时,一枚带血的纽扣从军装袖口崩落,滚到她赤足的脚尖前。房门被摔得震天响,而窗外暴雨终于倾盆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