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家上表奏请,邀集当世鸿儒名士共组送亲使团,远赴梁国为公主执礼。
此议既出,非但获朝廷恩准,更引得四方文人竞相附议,一时蔚为风潮。
黄家此番为公主造势,可谓做足了文章。
一时之间,连市井小民都真切体会到海晏公主在文人雅士中的威望。能被人称为“先生”,已是极大尊荣,更何况还是个年轻女子。
最感震惊的倒非北翼百姓。公主之才,他们原就早有耳闻。
真正瞠目结舌的,是那些梁国使臣。
简直是意外之喜!
早前只当公主长得美,得帝王钟情欢心。绝未曾想到,他们的皇后,竟有如此影响力。
与公主即将远嫁梁国的消息同时炸开的,是驸马死而复生,竟然跑到梁国称帝。
说书先生都麻了:“给我一百个心眼子,我都不敢这么编!”
当真是现实永远比话本子精彩,到底是格局没打开啊。
整个京城都在为驸马和公主沸腾。
时安夏感念黄家心意,几日后在少主府摆了赏荷宴,邀请黄家上下同乐。
当日不止文暄帝带着小皇后魏娉婷到场,太上皇带着太上皇后也微服出访来了少主府。
便是这日,时安夏听闻黄思凝疯了的消息。
世人总爱说“气晕了”、“气得吐血”、“气疯了”,不过都是些夸张说辞,没人当真以为谁会因此晕厥、呕血、癫狂。
可黄思凝是个人才啊,愣将这三种状态,一样不落地演绎了个透彻。
这日女眷来得多,但文氏因女儿颜面尽失故而缺席,只派了孟姨娘带着儿子代表长房来沾个喜气。
原本书香门第、百年清誉的黄家出了黄思凝这样一个没羞没臊的人,当是人人对黄思凝三字讳莫如深。
偏生这日,顾娘子领着周先临踏着满地落花而来,浑然不知正撞上公主的赏荷宴。
她因着公主说要补种余生阁的霓裳花,这不是有货了嘛,正好送到公主府来。
她身后跟着的周先临指挥小厮抬进七八个缠着红绸的樟木箱,那都是水运来的霓裳花苗。
顾娘子这霓裳花的生意,其实源头就是从周家来的。
周先临此次入京,正是雇了大船给顾娘子送霓裳花。
自周家花田启程,经三州十二驿,最终在京城卖出天价。周先临此番押船进京,船板下压着的何止是花苗,更是好几年的流水账本。
周家获利之丰,堪称“日进斗金”,赚了个盆满钵满。
尤值唐楚君大婚之际,为替顾娘子造势,将霓裳花苗列入陪嫁之列,植于庆寿宫御苑之中。
这更加使得京城权贵对霓裳花有了偏执的热爱,乃至生出诸多玄奇之说。
若黄思凝不扯闲,不作妖,老实本分一些,在周家当少奶奶的日子定能过得风生水起。
且商贾之家向来敬重百年清流,尤其是黄家这种真正的顶级文人世家,更是在周家算得上仰望其项背的存在。
谁知……
黄周两家甫一照面,俱是一怔,场面顿时凝滞。
前日因黄思凝之事,双方刚起过争执。
周先临才知所娶之妻竟是被黄家除族之女,怪不得来了京城都不让他这个女婿亲自上门拜会。
黄家则初闻黄思凝嫁人之事,然既已除族,婚嫁自与黄家无干。
周先临自觉受了天大的蒙骗。他要退货,要说法。
黄家却有口难言,只得将过错尽数推与文氏。
可文氏终究是黄家妇,此事如何撇得干净?
周先临硬气,愤而扬言要去衙门告黄家骗婚。
黄家虽不惧诉讼,然此等丑事到底不光彩,若闹上公堂,必成市井笑谈。
更兼当年除族缘由,实与公主有所牵连。值此公主即将远嫁梁国为后之际,稍有差池,恐成公主清誉之玷。
霍氏作为当家主母,当机立断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尽数告知时安夏,也希望与周家私下解决,别闹上公堂。
时安夏这才发现,在不知情的时候,竟然有人因为自己的好运给气疯了。
简直可笑!
她都能想象得出黄思凝听到驸马没死的消息有多癫狂,更何况驸马不止没死,还成了邻国皇帝。
她一个带着三娃的寡妇竟然摇身一变,即将成为梁国皇后。这搁谁受得了啊!
黄家教养出这样一个心胸狭隘的女儿,着实脸上无光。
时安夏全程只是听着,没有表明态度偏向谁。
双方都坐下来,当着公主的面,将这内里的误会解开。
周先临是生意人,冷静之下自然不会因为一个不知轻重的疯妇得罪京城权贵。
且这里头如今已牵扯了三方人,一是百年清流的黄家,二是海晏公主,三则是顾娘子。
一旦处理不好,周家损失的可不只是这点颜面,而是数不尽的财富。
女子和财富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
周先临率先表态,“我不告了。”
他这话说得极委屈,又隐忍。
黄家终究不是那等仗势欺人之辈,霍氏心下微动,略一迟疑,“此事……原是文氏欺瞒在先。”
这是各自都给了对方台阶下。
尤其周先临长叹一声,坦然承认,“也是在下生了攀附之心。”
这门亲事本就结得蹊跷。当日议亲时,黄家只来了个自称当家主母的文氏。
她以“黄家众人皆在京城,不便远赴誉州”为由,将议亲之事尽数揽下,旁人竟都插不上手。
顾娘子松了一口气。都是公主的熟人,若真对簿公堂,这面子不好看。
退一步,海阔天空。她打了圆场,双方态度都似缓和。
霍氏主动提起,周家若想休了黄思凝,他们黄家是没有意见的,更不会阻拦。
她此时倒不是对长房落井下石,仅本着不让周家吃亏的原则解决问题。
周先临是个人精,自然也不会顺势把黄思凝退回去。
一个疯妇而已,能吃得了几口饭,能耗几个银子?回家找个院子关起来就是,能碍多少事?
可这个疯妇只要一天在他周家,文氏就欠他周家。文氏是黄家人,也就等同黄家欠他周家。
往后这门亲戚可以不走,但该给的体面必须得给。
在场的都是人精,岂能不懂周先临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