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氏半月前收到女儿的来信,说要进京一趟。
文氏盼着与女儿见一面,已盼了许久。
今日又得了信儿,说傍晚会到。她早已让小厨房备了女儿从小就爱吃的几样小菜,巴巴等在院门口。
女儿是被她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原本金枝玉叶,锦绣前程。谁知遇上海晏公主后就杠上了,发了疯一样要得到驸马。
结果女儿不止被赶出了京城,还被黄家正式除了族。
换句话说,她女儿黄思凝如今根本就不是黄家人了。
甚至老太爷黄万千三令五申,让所有人监督他们这一房,不许暗中接济黄思凝。
但做娘的,又怎能忍得下心不管?
文氏前年回了趟娘家,然后称病没及时回府,悄悄去见了京城外的女儿,还以黄家主母的名义把女儿嫁给了一个周姓富贾。
周家其实富也不算多富,但女儿只要好好的,这辈子吃穿不用愁。
文氏算是了却心头一件大事。
正想着,就见女儿来了。
她喜出望外,迎了上去,“凝儿……”
“黄夫人,我一个出了族的女子,怎配您这声亲热称呼?”是那种阴阳怪气的腔调。
如同一盆冷水泼得人一头一身,文氏一腔喜悦,荡然无存。
一顿饭,食之无味。
文氏小心翼翼照顾着黄思凝的情绪。
黄思凝却变本加厉,冷嘲热讽。从头到尾,没一句中听的。
“现在是二叔母掌中馈吧?母亲您真没用,掌家权也被夺走了。”
“听说孟姨娘生了个儿子,这下父亲更宠爱她了。老来得子,得宠上天了吧。母亲您太没用了,连我都保不住!”
“祖父……”
“曾祖父……”
从上到下,各房通通数了一遍,从内院数到了外院。如一个长舌妇,说话尖酸刻薄,每个字都带着拜高踩低,幸灾乐祸。
文氏看着眼前陌生的女儿,胃部隐隐作痛,强忍着陪女儿吃了这顿饭。
吃到后来,头也开始胀痛。
黄思凝的话太密,除了说一些糟心琐事,就是骂黄家人,骂京城人,骂时安夏,骂所有不长眼的人。
当然,也骂周家人。
黄思凝嫁得不如意,不止是因为夫家是商贾,还因为丈夫长得丑。
她只要一看到丈夫的样子,就忍不住拿岑鸢的模样来比。这一比,就真的没法有好脸色。
况且她自来看不起商贾,觉得商贾低俗不堪,配不上她这种书香门第教养出来的贵女。
但母亲一直提醒她,说今非昔比。她已被除族,不算黄家人,要放低身段,才能过得幸福。
黄思凝不幸福。她唯一感觉到幸福快乐的时候,就是听到驸马死了的消息。
后来朝廷迟迟不给驸马发丧,她还有点急。最后终于等到朝廷给驸马发丧,为此她找了个名头放了一挂鞭炮庆贺,又专门出去吃了顿好的。
此时便说到这个,“京城人疯了,死了的人还能说活!”她吊梢着眉看母亲,“时安夏那寡妇样儿,哼!只怕是想丈夫想疯了才散布这种消息。”
文氏自女儿出族后,独自在京城这些年,常听家里人谈起时安夏。
她回娘家时,也听哥嫂等人谈起海晏公主。
所到之处,无不是赞美。
文家好些人都听过海晏公主讲学,谈及不唤“公主”,而唤“先生”。
文氏听惯了“先生”的称呼,如今听女儿一口一个“时安夏”,眉头不由自主皱起来。
她轻声提醒,“凝儿,驸马是为国捐躯,你积些口德。没有他们奋勇杀敌,我们何来这般太平日子?”
黄思凝听得一愣,转而刻薄笑出声来,“母亲如今倒学起父亲那套冠冕堂皇的说辞!父亲分明道貌岸然,满口仁义道德,真遇上事儿,简直就是个懦夫!”
文氏额上满是汗珠,忍了这一晚上,终于忍无可忍,“凝儿,你怎能这般说你父亲!况且……”
“况且如何?”黄思凝霍然起身,“况且他毫不犹豫把我除了族?母亲,您知道我的人生被毁了吗?周先临根本配不上我!您把我嫁给这样一个人!您当真以为,这就是您为女儿谋的好归宿?”
“当时也是你自己点头同意的!”文氏轻揉着太阳穴,感觉自己脑袋都快炸开了,“那已经是你能嫁的最好人家,你若不珍惜,就只能……”
“只能死!我死了,母亲是不是就开心了!”黄思凝怨毒地看着母亲,“您真懦弱!当初你若是肯多为我说几句话,我何至于被除族!”
母女俩正吵得激烈,院外传来一声娇笑,“哟,大嫂这院里热闹,到底是谁来了?”
豁然是黄家如今的当家主母,二房的霍氏。她得了信儿,听说黄思凝进了府。
霍氏正好有些大喜事,要过来分享,有黄思凝在也好,她早就想为先生出这口恶气了。
文氏听到霍氏的声音,陡然面色一变,推攘着让女儿进里间,想把人藏起来。
可黄思凝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偏不肯进去。
已来不及了,霍氏进屋,很是惊讶,“这……不是凝儿吗?”
文氏赔了个笑,“二弟妹,我,我……”
“不用解释,都是当母亲的,母女连心,我懂。”霍氏随意坐下来,一副要长谈的样子。
文氏让人奉了茶,摸不准对方的心思,仍旧解释道,“凝儿进京来,我就与她叙个话。凝儿,过来见过你二叔母!”
黄思凝冷冷瞧过来,纹丝未动。
霍氏不在意,“大嫂别为难了。再说,以她现在的身份,叫我一声二叔母也于礼不合啊。”
一个被除了族的,有什么资格叫她二叔母!
黄思凝恨得双眼猩红。
霍氏视而不见,只捻着帕子轻笑,说起一件趣事来,“今日我咏儿被召入宫了。”
文氏手中茶盏微微一顿,“可是要授职了?”
霍氏以广袖半掩朱唇,袖口密织的云纹跟着颤了颤,“我原也这般想呢。”她忽然压低声音,“可你猜怎么着?皇上竟因我咏儿品貌出众,亲口点了名,要让他做海晏公主的送嫁使呢。”
“谁?谁要嫁人?”文氏眼皮一跳,下意识看向女儿。
黄思凝也竖起耳朵听着。
霍氏见想要的效果达到了,慢条斯理喝了口茶,卖了好大一个关子才悠然回答,“当然是海晏公主啊!她很快就要嫁到梁国,去做梁国皇后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