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杨炯与青木甲人立于犬狭卡谷口,残月如钩,清辉惨淡,四野岑寂,那面赤红螭吻大旗被杨炯单手拄地,旗面垂落,犹带血腥,旗上獠牙在月色下泛着幽光。
不多时,西南方尘头渐起,初如黄雾,继而滚滚如潮,蹄声、足音沉闷汇聚,敲打着大地。
倭国武田氏家主武田盛,端坐马上,花白须髯随风轻颤,目光沉静如古井,大军行进不疾不徐,秩序俨然。
身旁心腹副将武田信康低声问道:“家主,前田茂那厮抢着走四十曲卡平原,咱们为什么要让着他?他也配?”
武田盛嘴角微扬,露出一丝老谋深算的笑意:“信康,你道老夫愚钝?前田小儿性如烈火,正合去撞那麟嘉卫的刀锋!大华火器之利,冠绝天下,麟嘉卫一年间连破四国都城,手刃三国之君,其锋锐岂是虚名?
藤原老狐狸何等人物,坐拥平安京、摄津六万之众,竟要低声下气向我等宗藩求援,可见这麟嘉卫绝非等闲。让前田茂去试刀,我等静观其变,进可攫功,退可自保,方为万全之策。”
这般说着,他目光投向远处黑黢黢如巨兽之口的犬狭卡,道:“这险地,反倒更是安稳。”
武田信康闻言恍然,连声称颂家主英明。
正此时,一斥候飞骑奔至,滚鞍落马,声音带着惊疑:“报家主!谷口有两人拦路!非我宗藩旗号,其旗染血,纹似恶龙盘踞!”
武田盛眉头一蹙:“四十曲卡的斥候可有回报?”
“尚未!”武田信康答得干脆。
武田盛眼中精光一闪:“走!会会他!”
言罢一夹马腹,率前锋精锐直趋谷口。
刚抵谷口,一股浓烈得化不开的血腥腐臭之气扑面而来,中人欲呕。
借惨淡月光望去,但见一人,身量挺拔如松,玄甲遍布刀痕箭创,血污浸透,宛如修罗浴血。他一手拄着一杆丈余赤红大旗,旗上狰狞螭吻张牙舞爪,凶威赫赫。另一手随意搭在腰间卷刃战刀刀柄之上,气度非凡。
其身旁立一物,高近九尺,通体似由千年古木与青铜机括构筑,关节处泛着幽冷金属光泽,面甲两点寒星幽邃,诡异非常。
两人虽只孤影,然一股尸山血海中淬炼出的惨烈杀气,竟迫得万余大军前锋气息为之一窒。
武田盛目光如电,扫过那旗帜形制,心头剧震,当即朗声喝问,竟操一口流利大华雅言:“来者何人!胆敢阻我大军去路!”
杨炯闻声,蓦然抬头,目光如冷电直射武田盛,声震四野:“大华镇南侯,杨炯!你又是哪家冢中枯骨,报上名来!”
其声如金铁交鸣,豪气干云。
“杨炯?!”武田盛心头如遭重锤,瞳孔骤缩,身旁信康更是骇然失声:“是杨炯?!快!举箭!”
话音未落,身后武士反应迅疾,弓弦如霹雳炸响,数百支利箭撕裂空气,化作一片夺命乌云,尖啸着扑向谷口二人。
杨炯面对遮天箭雨,竟毫无惧色,反而一声暴喝:“青木!你最好没吹牛!”
身形疾退,瞬间隐于那高大甲人身后。
但见青木甲人面对漫天箭矢,纹丝不动。其双臂猛然交叉于胸前,只听“喀啦啦”一阵密集如炒豆般的机括脆响,其胸腹、肩背、乃至四肢外侧,无数块厚重如鳞片的青黑色木甲瞬间弹出、翻转、交叠。
刹那间,竟在其身前形成一面数尺宽、一人多高的巨大菱形木盾,盾面并非光滑,而是布满螺旋纹理与细微凹槽,幽光流转。
箭雨瞬息即至!
叮叮当当。
无数箭镞狠狠撞击在木盾之上,其声如骤雨击打铁皮屋顶,可诡异的是,那些锋锐的箭矢,竟无法深深钉入木盾。箭头触及盾面螺旋纹理,仿佛被一股无形滑力牵引,纷纷打着旋儿向两侧滑开,无力地坠落于地。偶有劲弩强矢能破开些许木甲,亦被内里坚韧的复合藤网牢牢卡住,再难寸进。
箭雨稍歇,青木甲人面甲下两点幽光一闪。其巨足猛然踏地,震得碎石微跳。左臂所化的巨盾并未收起,反而保持防御姿态。右臂却猛地向下探出,五指箕张,那裹着青铜甲叶的巨大木掌插入脚下泥泞混杂的箭矢堆中,再抬起时,掌中已牢牢攥住七八支精铁箭杆。
武田盛正惊疑不定,忽见青木甲人右臂一曲,竟将那几支夺来的箭矢,如同装填弩矢般,一支接一支,狠狠塞入自己左臂外侧一处骤然张开的方形孔洞之中。
那孔洞内里漆黑,隐约可见精密的齿轮咬合。
“不好!”武田盛心头警兆狂鸣。
未及下令,青木甲人左臂已平举,那面菱形巨盾正对倭军前锋,盾面中心,一个拳头大小的黑洞无声显现。
“砰砰砰砰砰——!”
五声短促而沉闷的爆鸣,如同重锤擂响牛皮鼓,五道乌光自黑洞中激射而出。
其速之快,远超强弓硬弩,破空之声凄厉刺耳,竟在空气中拉出五条肉眼可见的白色气浪。
目标所指,正是武田盛帅旗所在。
“家主小心!”武田信康亡魂皆冒,嘶声裂肺。
护卫武田盛的家兵武士训练有素,反应极快,数十面蒙皮木盾瞬间重叠架起,在武田盛身前形成一堵盾墙。
噗!噗!噗!噗!噗!
五声闷响几乎不分先后。
第一箭,势如破竹,竟直接洞穿两面重叠木盾,持盾武士如遭巨象撞击,连人带盾向后倒飞,胸口炸开血洞,眼见不活。
第二箭,撞在第三面厚盾上,精铁箭簇竟在巨力下崩碎,但那盾牌中心亦如遭重锤,寸寸龟裂,持盾武士双臂骨折,惨叫着瘫倒。
第三箭,射穿一名举盾武士肩胛,带起一蓬血雨,余势不减,又深深扎入后面一名旗手大腿,将其钉在地上。
第四箭,擦着武田盛头盔缨络飞过,劲风刮得他脸颊生疼,狠狠钉入身后掌旗官座下战马脖颈,战马悲鸣仆地。
第五箭,则射穿一名家兵高举的盾牌边缘,斜斜没入其身旁泥土,深达尺余,箭尾兀自嗡嗡剧颤。
盾阵瞬间崩溃,血花迸溅,人仰马翻,惊呼惨嚎响成一片。
“保护家主!后撤!快后撤!”武田信康惊得面无人色,声音都变了调,连滚带爬地指挥亲兵拥着武田盛的战马向中军退去。
混乱之中,武田盛却猛地一勒缰绳,花白须髯戟张,竟发出一阵狂笑:“哈哈哈!好个杨炯!好个机关傀儡!虚张声势,技穷矣!”
他眼中精光暴射,死死盯着谷口那依旧矗立、仿佛刚才惊天动地一击只是随手为之的青木甲人,以及甲人身后只露出半张冷峻面孔的杨炯。
“若真有伏兵,有如此利器,何不趁我军立足未稳,箭雨方歇之时,挥军掩杀?却只龟缩于这傀儡之后,玩弄此等装神弄鬼的把戏!”武田盛声音洪亮,穿透混乱,既是说给部下听,更是说给杨炯听,“分明是兵力枯竭,欲以此拖延,待援兵或重整旗鼓!儿郎们休慌!此乃天赐良机,擒杀杨炯,立不世奇功!忍者营何在?!”
“在!”一片低沉如鬼魅的应和声自军阵中响起。
只见数千道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墨汁,悄然汇聚。他们身着紧身黑色夜行衣,背负长短倭刀,腰插手里剑、苦无,面罩覆脸,只露一双双冰冷无情的眼睛,正是武田家蓄养的精锐三千甲贺忍者。
“生擒杨炯!毁其傀儡!杀!”武田盛战刀前指,杀气腾腾。
“哈依!”三千忍者齐声低吼,身形化作道道鬼魅般的残影,无声无息却快如疾风,贴着地面向谷口猛扑而来,其势如群鸦蔽月,阴森诡异。
谷口,杨炯见那黑潮涌动,嘴角却勾起一抹计谋得逞的残酷笑意,眼中战意如火燃烧:“鱼儿上钩了!撤!”
青木甲人闻令,面甲下毫无波澜。其左臂巨盾“喀嚓”一声瞬间解体收拢,还原为覆盖臂膀的木甲。右臂猛地抬起,对准峡谷左侧山峦密林中一棵离得最近的参天古木树干。
只听其右臂关节处机括爆响如闷雷,“轰!咔咔咔——!”
一道乌光自其小臂外侧一处孔洞激射而出。
仔细看去,竟是一支精钢打造的狰狞三爪倒钩,后面连着乌黑发亮、拇指粗细的金属绞索。那飞钩撕裂空气,带着刺耳的尖啸,跨越数十丈距离,“夺”的一声,深深嵌入巨树主干,钩齿牢牢咬死。
绳索瞬间绷直,下一瞬,青木甲人庞大的身躯猛地一沉,足下岩石碎裂,它左臂闪电般探出,一把揽住杨炯腰身,如同铁箍。未等杨炯反应,青木甲人足底、腰胯、肩背各处机括同时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杨炯只觉一股巨力传来,双脚离地,整个人如同腾云驾雾般被青木甲人挟在肋下。
“嘣——!”绞索剧烈收缩的锐响刺破耳膜。
青木甲人挟着杨炯,如同被巨弩射出,化作一道巨大的青黑色残影,以那飞钩为圆心,划出一道惊心动魄的抛物线,朝着密林深处那棵古树电射而去,速度之快,只在身后留下一串模糊的残影和激荡的气流。
“放箭!拦住他!”忍者营中有人厉喝。
无数手里剑、苦无、弩箭如飞蝗般射向空中那道身影。
杨炯耳畔风声呼啸如鬼哭,箭矢暗器擦着身边掠过,刮得面甲生疼。他非但不惧,反而热血沸腾,放声狂笑:“哈哈哈!刺激!太他娘刺激了!”
笑声在峡谷中回荡,充满了睥睨与嘲弄。
三千黑衣忍者眼见目标飞入密林,毫不迟疑,如同嗅到血腥的狼群,身形晃动,施展各种忍术身法,攀岩走壁,遁地潜行,紧随着那道消失的轨迹,无声无息地涌入犬狭卡两侧那幽暗的原始丛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