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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淽正与慈幼院的孩子们玩得兴起,忽见杨炯缓步走来,登时眼波一亮,开心地用力朝他挥手。
杨炯见状心头一软,快步上前解释道:“我本想明日再带你来放……”
“哎呀!你快些来,帮我们把树上的纸鸢够下来嘛!那可是我做了好久的蝴蝶呢!” 李淽哪里肯听他分说,拽着他便往一旁的杏花树跑去。
杨炯仰头望去,粉白花瓣在枝桠间翩跹摇曳,那只斑斓的蝴蝶纸鸢正卡在最高处的枝杈间,彩绸尾巴被春风吹得簌簌作响。
李淽踮着脚尖拽他衣袖,身后几个慈幼院的孩子已搬来半人高的木梯。
“小心些!别逞强!” 李淽仰着脸,发间的杏花落在睫毛上,恰似缀着星子的晨雾,更显清纯可爱。
杨炯点头应下,踩着木梯向上攀爬,待指尖触到纸鸢竹骨的瞬间,树下骤然爆发出一阵欢呼。
李淽满脸雀跃,踮着脚直喊:“再往右一点!哎呀,当心脚下!”
她怀里抱着个最小的女童,那孩子也跟着挥舞胖乎乎的小手,奶声奶气地唤着 “小心”。
纸鸢终于到手,杨炯低头时,正撞见李淽仰起的笑脸。
四月的阳光穿过花枝,在她脸上投下细碎光斑,双眸亮若星子落湖。他忽然想起,本应早带她来龙首原踏青放风筝,却因琐事耽搁至今,可这傻姑娘竟半句怨言也无,依旧笑得这般明媚。
她越是懂事,杨炯心底的愧疚便越深。
恍惚间,杨炯忽然惊觉,李淽对他的情意从来纯粹,不掺半分利益纠葛。当初不过是他几句误会后的安慰,她便认准了他。
这单纯善良的姑娘,满心只盼着 “一家三口朝阳而出,日落而回” 的平淡幸福。
如今想来,这般简单的心愿,竟叫人心疼不已。可李淽从前受了委屈还能向他撒泼,如今却愈发善解人意。
杨炯心中一叹,忽见她眼底虽有欢喜,却藏着一丝难掩的失落,她虽不说,心里却定是在意的。
这般想着,他眼眸一转,计上心来。
待下到木梯一半时,忽然 “脚下一空”,整个人朝树下跌去。
“小心!” 李淽瞳孔骤缩,尖叫声里满是惊慌。
杨炯在坠落瞬间,看见她惊恐地将怀里的孩子放到一旁,张开双臂朝自己扑来。
两人重重摔在柔软的草地上,杨炯迅速翻身将她护在身下,后背硌在凸起的草茎上,却仍尽力将她整个人护在臂弯里。
“你没事吧?!” 李淽声音发颤,指尖颤抖着抚过他的脸,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却硬是忍着没落下,只顾上下检查他的伤势。
周围孩子们的惊呼声混着风声袭来,一个个围在旁边手足无措。
李淽见杨炯紧闭双眼,一颗心霎时沉到谷底,再不迟疑,转身就朝远处暗藏的护卫挥手。
就在这时,杨炯忽然睁开眼,从身后抽出藏好的杏花枝,在她眼前轻轻摇晃:“噔噔噔噔!送你的!”
李淽愣愣地望着他,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嘴角却不受控地翘起。可转念想起他故意吓唬自己,便用力捶了下他胸膛,转身就走。
杨炯慌忙起身追上,拉住她的手,调笑道:“真生气啦?好端端的怎么恼了?”
李淽甩开他的手,瞪着他嗔道:“你是想吓死我不成!”
杨炯不答话,将那枝杏花轻轻放在她手中,柔声道:“特意给你折的,枝头上开得最盛的花儿。”
李淽轻哼一声,虽口上说着 “谁要你的花”,可眼波却始终没离开过那粉白的花瓣。
杨炯见状低头一笑,忽然弯腰将她打横抱起。
李淽惊呼一声,忙搂住他的脖颈,发间的杏花香混着身上的松木气息扑面而来,直叫杨炯心下悸动。
见她这般娇憨地撒娇,杨炯坏心顿起,一边朝龙首原的大湖跑,一边逗她:“叫声好夫君,不然便把你扔湖里去。”
李淽搂着他脖子咯咯直笑,飞了记媚眼揶揄道:“你竟这般欺负人!我可是不还手的!”
杨炯听了,暗叹这小妮子的柔弱娇媚竟似刻进了骨子里,他又怎么忍心欺负她。
待抱她到湖边,对上她戏谑的目光,心下一横,作势要放她下水:“到底叫不叫?”
“哼!你若再欺负我,日后便不与你做蛋糕了!” 李淽捶打着他胸膛,却被他突然凑近的气息烫红了脸。
杨炯哪里受得住这话,忙将她放下,半搂着她腰身叹道:“那可使不得,若没了你做的蛋糕,我这日子过着也就没什么意思了。”
李淽听了,忽然安静下来,伸手抚上他肩头被树皮蹭破的伤口,心疼地轻声问:“疼吗?”
她的声音轻如春日柳絮,眼里盛满了关切。
杨炯顺势将头埋进她胸前,耍赖道:“疼死了,除非有人帮我吹一吹。”
“尽会耍赖!” 李淽推开他,却从袖中掏出一方绣着杏花的锦帕,仔细替他包扎伤口。
她垂眸时,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杨炯忍不住伸手将她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轻声道:“委屈你了,对不……”
那“起”字尚未出口,便被李淽伸手按住。
她望着他的眼眸,眼底尽是深情:“我做了一对大雁纸鸢,咱们一同去放可好?”
杨炯重重点头,拉着她走向龙首原最高处。
早有慈幼院的孩童捧来一对大雁纸鸢,这大雁双翅以青绢为羽,颈间系着杏黄丝绦,喙部点染朱红,尾梢缀着银铃,风过时便发出细碎清响。
李淽蹲下身替纸鸢理正丝绳,指尖抚过雁首时,忽听杨炯在旁笑道:“这雁儿生得这般俊逸,莫不是要学那比翼双飞?”
李淽抬头看向杨炯,春日晴光正落在他眉梢,衬得眼底一片温柔,便抿唇一笑,将一只纸鸢递与他:“且看哪个飞得更高些。”
杨炯接过纸鸢却不急于放飞,转头对她道:“古人云‘愿为双鸿鹄,奋翅起高飞’,今日便让这对雁儿替咱们向上天传个信儿。”
李淽听了只觉耳尖发烫,低头装作整理丝绳,却见杨炯指尖轻轻缠上自己的右手。
她心中一软,轻声呢喃:“愿为双鸿鹄,百岁不相离。”
此时孩童们已在四周散开,最小的女童抱着个布团似的小纸鸢,跌跌撞撞跑过来,仰着脸问道:“阿姊,阿兄,你们的大雁会叫么?”
李淽笑着捏了捏她的脸,柔声道:“待飞上天去,自然会叫给你听。”
说着便示意杨炯一同后退几步。
待春风卷着杏花香扑面而来时,两人同时松开手,那对大雁纸鸢果然通灵似的,甫一离手便振翅而起,青绢羽翅在阳光下泛着微光,尾间银铃与锦缎猎猎作响,直往云端钻去。
“快看!雁儿吃云啦!” 不知哪个孩子喊了一嗓子,众孩童便拍着手追逐大雁,笑作一团。
李淽仰头望着纸鸢,见那两只雁儿竟如活物般,时而并翅齐飞,时而前后相逐,丝绳在两人手中轻轻震颤,仿佛能触到云端的风云一般。
杨炯轻扯丝绳,忽道:“这丝绳需一松一紧,方能飞得长远。”
李淽点头:“正是,放纸鸢如处人心,太急则折,太松则散。”
说着便将丝绳往他那边送了送,两人指尖相触,皆觉心头一暖。
正此时,一阵狂风骤起,吹得杏花如雪片纷飞。
那对大雁纸鸢被风扯得打了个旋儿,其中一只猛地向下一沉,眼看要栽进杏林里。
李淽惊呼一声,下意识往前扑去,却被杨炯伸手拦住。
他一面稳着手中丝绳,一面朗声道:“莫慌!你往左带三分,我往右扯五分,待风势稍缓,便可得力。”
李淽依言而行,两人四目相对,心意相通,手上动作丝毫不乱。
果然,纸鸢在风中打了个转儿,重新扶摇直上,尾间银铃响得愈发清脆,随春风传至深远。
周围踏青的游人见二人在龙首原欢笑奔跑,早有几个驻足观望。
其中一位着碧纱衫的小姐,掩帕对同伴笑道:“看那对璧人,放个纸鸢也似画里走出来的一般。”
她同伴顺着目光望去,见李淽鬓间沾着杏花,裙裾染着草色,正仰脸与杨炯说话,嘴角梨涡浅现;杨炯则微微俯身,丝绳缠了两道在腕上,眼底满是笑意,端的是 “常羡人间琢玉郎,天教分付点酥娘” 的光景。
便有好事书生摇头晃脑吟道:“‘在天愿作比翼鸟’,此之谓也!” 惹得众人皆笑起来。
李淽听见笑声,方觉周围聚了不少人,一时羞得耳尖通红,忙低头理丝绳。
杨炯却浑不在意,反倒朗声道:“列位见笑了!我这纸鸢上有个机关,待飞到高处,便有惊喜。”
众人皆仰头观望,连慈幼院的孩子们也安静下来,只听纸鸢银铃急响。忽见杨炯手中丝绳猛地一紧,那只稍高的大雁纸鸢竟从口中吐出一截红绫,在风中舒展开来,上面赫然绣着 “永结同心” 四个金字。
李淽见状,只觉心跳如鼓,这小机关本是她费尽心思所制,想给杨炯一个惊喜,却不知他如何知晓。
抬眼望他,却见他眼中映着漫天云霞,比那红绫还要鲜亮几分。
此时风势渐稳,两只大雁纸鸢稳稳停在云端,恰似真要往那天宫飞去。
最小的女童拽了拽李淽的裙角,奶声奶气地道:“阿姊,雁儿不叫呀!”
李淽俯身将她抱起,指着纸鸢尾梢道:“你听,银铃响处,便是雁鸣。”
那孩子侧着脑袋听了一会儿,忽然拍手笑道:“听见啦!雁儿说‘阿姊阿兄百年好合’!”
众人皆被她逗得大笑,杨炯趁机从袖中摸出一把奶糖,分给周围的孩童,惹得他们欢呼雀跃,直往他身上扑。
李淽看着这热闹景象,只觉心中说不出的熨帖。她转头望向满山的杏花树,忽然想起方才杨炯从树上跌落时自己那惊惶失措的模样,又想起他变着法儿哄自己开心,眼底便不由得泛起潮热。
正自出神,忽觉有人轻轻握住自己的手,抬头看时,杨炯正将丝绳往她手中塞,笑道:“该你近些时候了,莫要总让我占了上风。”
李淽听了,反手将丝绳与他的缠在一处,含笑道:“须得一同近些,方见真心。”
说话间,日头已渐渐西斜,龙首原上人影幢幢,尽是踏春归去的游人。
那对大雁纸鸢却仍在天上盘旋,尾间银铃与锦缎相互应和,飞入云霄。
李淽只觉手臂有些发酸,却不愿松开,直到杨炯轻声道:“莫要累着,且让它们歇会儿。”
李淽轻笑一声,转头看向杨炯:“你不是说要让这大雁上天传情么?”
杨炯一愣,瞬间领会她的意思,轻笑道:“那就劳烦这双飞雁替你我上天告于月老。”
说着便一同将纸鸢尾部丝线解开,那两只雁儿失去束缚,以极快的速度飞入云霄,铃铛细碎的铃声渐渐飘远,终至无声。
慈幼院的孩子们早已饿得咕咕叫,杨炯便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几个油纸包,里面的糖糕金黄酥脆,看着无比诱人。
李淽忙着给孩子们分食,忽觉有人在耳边低语:“过几个月到了盛夏,便带你去夜扑流萤可好?”
她抬头看向杨炯,见他嘴角沾着些许糖霜,轻笑着点头,又从袖中取出帕子,替他拭去嘴角的碎屑。
周围孩童见状,皆起哄起来,最小的女童举着糖糕,含混不清地喊道:“阿姊阿兄亲嘴儿!”
此言一出,惹得众人再度大笑,李淽只觉满脸飞红,却仍强作镇定,将最后一块糖糕塞进杨炯手里,低声道:“快些吃吧,莫要饿着。”
杨炯对李淽这单纯又善解人意的模样爱极,当即将糖糕掰开,送到她嘴边,两人相视而笑,眼底的情谊几乎要溢满而出。
时光飞逝,暮色已染透了天边。一众仆从将物事收拾妥当,一同往山下走去。
李淽被众人簇拥,听着杨炯与孩子们斗嘴,只觉这一日时光竟过得如此之快,却又如此令人难忘。
她忽然想起自己曾说过 “一家三口朝阳而出,日落而回,便是最大的幸福”,如今虽尚无子女,却有眼前这人,有这群孩童,竟比当初所想的还要圆满几分。
正自思忖,忽觉杨炯伸手替她拨去头上的落花,轻声道:“看你,竟成了杏花仙子。”
李淽抬眼望他,见他眼中盛满的情意比星子还要璀璨,便轻轻一笑,靠近他身侧道:“下次可莫要再忘了,我不似你这般忙碌,既应下了扑流萤的事儿,便成了我接下来的盼头。”
杨炯重重点头,伸手揽住她的肩,郑重道:“好,我记在心里。待盛夏时,定带你去看那漫天萤火虫的盛景。”
李淽开心点头,见已行至山脚, 那最小的女孩早已趴在杨炯背上打起了盹儿。她看着那小女童,发间还别着方才折的杏花,忽然觉得这世间最美好的事,莫过于此。
李淽伸手替那孩子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丝,接过这小女孩,轻轻放到马车里,转身柔声催促:“快去寻郑姐姐吧!你耽搁了这许久,她怕是要恼了。”
杨炯一脸苦笑,自己险些将那难哄的 “女文青” 抛在脑后,当下只得应道:“好,你路上也当心。”
李淽点点头,忽然朝四周张望。但见仆从们正忙着安置睡眼惺忪的孩童上车,无人留意他们这辆停在稍远处的马车。
山风拂过,卷起细碎的杏花雨,几点粉白恰好落在杨炯肩头,又无声滑落,衬得杨炯俊朗非常。
此情此景,一股前所未有的勇气攫住了李淽。她不再犹豫,脚尖微微踮起,身体前倾,带着杏花香的柔嫩唇瓣,猝不及防地印在了杨炯微启的唇上。
时间仿佛骤然凝固。
杨炯的呼吸猛地一窒,瞳孔瞬间放大,映着李淽近在咫尺、因羞怯而紧闭的双眼和颤动的睫毛。那触感温软如春日新雪,混着杏花香与青草气息,像一颗石子投入湖心,在他心头漾开层层涟漪。
最初的震惊过后,是汹涌的悸动。
李淽的吻生涩而短暂,一触即离,如同蝶翼点水。她飞快退开半步,脸颊红若晚霞,眼神慌乱地垂落。
然而,就在她要抽离的瞬间,杨炯的身体比意识更快做出反应。他本能地伸出手,指尖极轻极快地拂过她滚烫的脸颊,如羽毛般轻盈,指尖掠过她鬓角发丝,带起细微战栗,却比那吻更令李淽心头狂跳。
杨炯喉结滚动,目光牢牢锁住她,似要将她此刻的娇羞刻进心底。
李淽的心几乎要跳出胸腔,那指尖的触感如电流般让她半边身子发麻。
李淽再也承受不住这炽烈的目光,她猛地低头,慌乱地掀开车帘钻进车厢。
帘子落下,隔绝了杨炯灼人的视线。
车厢内昏暗,唯有窗外最后一点天光。
李淽背靠着车壁,双手捂住滚烫的脸颊,剧烈的心跳声在寂静中清晰可闻。唇上似还残留着他的触感,脸颊被拂过的痕迹滚烫如烙。方才的勇气早已消散,只余羞赧与甜蜜在心头翻涌。
马车外,杨炯静立原地,暮色将他的身影拉长。晚风撩起他的衣袂,却吹不散他眼中的星火与唇边沉醉的笑意。
杨炯望着没入暮色的马车,深吸一口气,转身朝龙首原东侧山顶行去。
他走得很慢,脑中纷乱,思索着该如何哄那 “文青老婆”。郑秋闹起来可比李淽难哄多了,且自己那些手段,郑秋大多都见过,这一时间还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想了许久仍无头绪,眼见天色渐晚,若再拖延,怕是要被郑秋将画板扣在头上了。
这般想着,他加快脚步,青石阶的余温透过靴底渗来,却暖不了心头的焦灼。
抬头望去,山顶龙首观的飞檐已在树影后隐约可见,他不由得再提快了上山速度。
刚转过陡峭山弯,前方石阶尽头、暮霭中的杏花林边,赫然立着一个身影。
但见她纤细身形,着水绿衫子,罩半旧豆青比甲,腰间束湖色汗巾,手中却煞风景地攥着根半人高的青竹竿,横拦在窄窄山道中央。
正是郑秋的贴身大丫鬟 —— 照花。
暮色四合,将她一张俏脸笼在暗影里,只余下尖俏的下颌和紧抿的嘴唇线条分明。
照花见杨炯身影出现,鼻子里先轻轻“哼”了一声,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子憋闷的气恼,在寂静的山道上格外清晰。
“侯爷好大的架子!”照花开口,声音脆生生的,刻意拔高了几分,试图压住心底那点因身份带来的怯意,“您才想起挪步来这山顶吹冷风?我家小姐说了,今儿乏得很,已在龙首观里清净的禅房歇下了!您老人家金贵,也请早些回府安歇吧,省得在这荒山野岭受了寒气!”
她一面说,一面将那青竹竿子又往前送了送,直抵着杨炯身前的石阶。
杨炯脚步一顿,只见照花一张俏脸绷得紧紧的,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努力摆出一副“一夫当关”的架势。可那微微颤抖的指尖,和眼底深处掩不住的一丝慌乱,到底泄露了底细。
杨炯知道这丫头定是奉了郑秋的命来堵他,却又碍着自己终究是陪嫁丫头的身份,不敢真个撕破脸皮得罪了他这未来姑爷。
杨炯现在哪有心思在此纠缠,眉头微蹙,声音沉了几分,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让开。杕韵那里,我自去分说,不需你挡道。”
“不让!”照花梗着脖子,声音虽还硬着,身子却不自觉地往后缩了缩,握着竹竿的手更用力了,指节都泛了白,“小姐亲口吩咐的,婢子不敢不从!侯爷您……您别为难我一个小丫头!”
声音微颤,话尾已带上了一点不易察觉的哀求。
杨炯心头火起,懒得再费唇舌。他身形一晃,侧步便要从竹竿旁闪过去。
哪知照花情急之下,竟真把郑秋平日教导的“稳重”二字抛到了九霄云外。
她尖叫一声“侯爷不可!”,也不知哪里生出的泼天胆气,竟将那碍事的青竹竿子往地上一丢,整个人像只被惹急了的小狸猫,猛地往前一扑。
杨炯只觉一股带着淡淡脂粉和少女馨香的劲风袭来,两条纤细却异常有力的胳膊竟死死箍住了他的腰。
紧接着,一个温软的身子便不管不顾地贴了上来,带着豁出去的力道,几乎要将他撞下石阶。
“你!”杨炯猝不及防,被她抱了个结结实实,脚下踉跄一步才稳住。
少女柔软的身体隔着薄薄的春衫紧贴着他,发间淡淡的花香气直往鼻子里钻。杨炯何曾与一个丫鬟有过这般纠缠?当下又惊又怒,又觉荒唐无比。
抬手想掰开那紧扣在腰后的手,谁知照花抱得死紧,十指交叉,竟似藤蔓缠树,一时竟挣脱不开。
“你松手!成何体统!”杨炯低喝,声音里已带上了真正的怒意。
“就不松!”照花把脸死死埋在他后背的衣料里,声音闷闷地传出来,带着破罐破摔的哭腔和一股子豁出去的娇蛮,“侯爷硬闯,婢子……婢子只能如此!您……您有本事就打死我好了!反正回去也是被小姐责罚!”
她一边说,一边像是要增加“份量”似的,整个身子更用力地贴紧、往下坠,试图拖住他。
杨炯被她这近乎无赖的举动弄得哭笑不得。堂堂侯爷,总不能真对一个抱着自己耍赖的小丫鬟动粗。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火气,忽地,一个促狭的念头浮了上来。
怒意化作唇边一抹玩味的笑意,他不再试图挣脱,反而放松了身体,任由她抱着,头微微一侧,温热的气息故意拂过她紧贴着自己后背的鬓角。
“你真不放?”他拖长了调子,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一种暧昧不明的沙哑,钻进照花耳朵里,“你个陪嫁丫头这般急切地抱着本侯,莫非是自个儿起了心思,想瞒着你家小姐先来给本侯暖暖房不成?”
这话如同一个惊雷,在照花耳边炸响,令她整个人愣在原地。
方才那股子豁出去的蛮勇瞬间被这轻佻又诛心的话语击得粉碎。羞臊、惊惶、难以置信的恐慌猛地攫住了她。
照花“啊!”地尖叫一声,像是被滚水烫到,又像是被毒蛇咬了一口,箍在杨炯腰上的手臂触电般猛地松开,整个人如同受惊的兔子,用尽全身力气向后弹开。
力道之大,让她自己都站立不稳,连着倒退了两三步,后背“砰”地一声撞在一棵粗壮的杏树干上,震得树梢簌簌落下更多花瓣。
照花一张俏脸红得几乎滴出血来,杏眼里瞬间蓄满了羞愤的泪光,手指颤抖地指着杨炯,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骂不出来:“你……你……胡说!我和小姐一起长大,绝……绝不会……”
杨炯暗自好笑,趁她心神剧震、方寸大乱之际,哪还停留。足尖在石阶上一点,身形如轻烟般掠过呆若木鸡的照花身侧,全力朝山顶奔去。
“哎呀!你……你站住!”照花这才如梦初醒,又急又气,跺着脚连连娇叱。
方才撞树的疼痛和那羞死人的话语还在脑中嗡嗡作响,眼见人已跑远,她也顾不得许多,提起碍事的裙裾就追。
“侯爷呀!快停下!小姐饶不了你!也饶不了我啊!”她带着哭腔的喊声在山道上回荡,又羞又怒又怕,脚下被一块凸起的石头绊了一下,险些摔倒,更添狼狈。
抬头望去,只见杨炯的身影已化作一个小小的青点,迅速地融入了山顶那片被龙首观灯火晕染开的、更深的暮霭之中,再也追赶不上。
照花颓然停下脚步,胸脯因急促的奔跑和未消的羞恼剧烈起伏。她望着那早已不见人影的山道尽头,恨恨地一跺脚,染了尘土的绣鞋尖碾着地上的落花,低声啐道:“真是要了命了!没半点侯爷体统小姐画了一整日的画,心气儿正不顺呢,看你怎么收场!”
山风卷起她鬓边散乱的发丝,也卷走了她气急败坏的尾音,只留下满山寂寂的春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