肩胛下的烙印似乎也因此变得更加“警觉”。它不再仅仅对飞姐的威压产生反应,偶尔,当七文沉默的时间过长,或是七雨看着我的眼神流露出过于浓重的悲悯时,那闷燃的灼热也会隐约浮现,像是在提醒我,这具身体连带着它所处的环境,都布满了无形的丝线,牵一发而动全身。
我开始更仔细地观察。
观察七雨每次喂药前,指尖总会无意识地在碗沿摩挲一下;观察七文立于帘幕旁时,身形总是恰好挡住某个特定的角度;观察霍晓晓施针时,偶尔会极快地与七文交换一个眼神,那眼神里没有言语,却传递着某种无需言说的凝重。
他们都在隐瞒着什么。或者说,他们在共同守护一个关于我的、而我却一无所知的秘密。
这认知让我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孤独,比身体的疼痛更难以忍受。
又到了施针的日子。
霍晓晓的神情比往日更严肃几分。她今日要尝试的穴位靠近心脉,风险更大。
“夜儿,”她声音放得极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今日会有些难熬,若觉不适,立刻示意我。”
我点了点头,闭上眼,将意识沉入那片熟悉的、苦味的黑暗,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风暴。
银针刺入,内力如丝,小心翼翼地探向那团盘踞在心脉附近的、最顽固的淤塞。
起初是熟悉的酸胀,像有无数细小的虫子在血管里蠕动。但很快,感觉变了。霍晓晓的内力似乎触碰到了什么特别的东西——不是淤塞,不是余毒,而是某种……活物?
一股尖锐的、完全不同于以往任何痛感的撕裂感,猛地从心脏深处迸发!像是一根烧红的铁钎狠狠捅了进去,并且还在缓慢地转动!
“啊——!”
我无法控制地发出一声短促的哀鸣,身体剧烈地弹动了一下,又因为虚脱而重重摔回床榻。眼前瞬间被黑红色覆盖,耳边嗡嗡作响。
“夜儿!”霍晓晓脸色煞白,手下内力急撤,但那股被激怒的撕裂感却并未平息,反而更加疯狂地在我心口处搅动!
恐慌,灭顶的恐慌,并非来自意识,而是源于生命最本能的恐惧!有什么东西要破体而出!有什么东西在我心脏里!
肩胛下的烙印同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灼热,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狠狠按在骨头上!这灼热与心口的撕裂感仿佛产生了某种诡异的共鸣,彼此呼应,要将我彻底撕成两半!
“呃……嗬……”我张着嘴,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只有破碎的气音从喉咙里挤出。手指死死抠住身下的锦褥,指节泛白。眼泪再次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混杂着额头上瞬间沁出的冰冷汗珠。
“噬心蛊反噬!”霍晓晓声音带着罕见的惊怒,指尖连弹,数根银针带着凝练的内力,试图封住我心脉周围几处关键大穴,压制那狂暴的躁动。
就在这时,那道熟悉的、冰冷的威压轰然降临!
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强烈,更不容抗拒!
飞姐甚至没有走进内室,她的气息隔空笼罩下来,像无形的寒冰枷锁,瞬间扼住了我心脏里那只疯狂撕咬的“虫子”,也强行镇压下肩胛烙印的灼热。
——安静。
——停下。
那命令直接烙印在我的灵魂深处。
心脏处的撕裂感在冰寒的镇压下骤然减弱,变成一种沉闷的、规律的钝痛,像是被冻僵的伤口还在不甘地搏动。肩胛下的灼热也迅速消退,只留下一种被强行抚平后的、麻木的余温。
我像一条被抛上岸的鱼,徒劳地张合着嘴唇,浑身被冷汗浸透,只剩下劫后余生般的剧烈喘息。眼泪依旧在流,无声无息,带着生理性的咸涩。
霍晓晓迅速起出所有银针,她的额头也见了汗,脸色难看至极。她看向帘幕的方向,声音低沉:“少夫人,这噬心蛊与余毒纠缠太深,已成了她身体的一部分。强行施针冲击淤塞,极易引动蛊虫反噬。下次……不可再尝试此处。”
帘幕外一片寂静。飞姐没有回应。
片刻后,那冰冷的威压如潮水般退去。
七雨立刻上前,用软巾擦拭我脸上的泪汗,她的手指抖得厉害。
七文也走了过来,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眼神里翻涌着某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像是愤怒,像是无力,又像是……一种深切的悲哀。
霍晓晓喂我服下一颗碧绿色的药丸,药力化开,带着清凉的安抚意味,缓缓抚平心口那令人窒息的钝痛。
我瘫软在床榻上,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意识模糊间,只听到霍晓晓压抑着怒气的声音,似乎是对七文说的:
“……这根本是在要她的命!蛊毒不解,任何治疗都如履薄冰!”
七文沉默着,没有回答。
我的心,在一片冰冷的麻木中,缓缓沉了下去。
噬心蛊。
原来,心脏里那只撕咬的虫子,叫做噬心蛊。
而动情动心,便会引动它反噬。
所以,不能想,不能感,不能回忆。
所以,飞姐需要这蛊,来确保我这件“资产”的绝对“安静”与“可控”。
刚才那濒死的撕裂感,比任何言语都更清晰地告诉了我这个事实。
我闭上眼,将脸转向内侧,避开所有人的目光。
原来,我不仅被困在这具残破的躯壳里,困在这华丽的牢笼中,还被一条名为“噬心蛊”的锁链,死死拴住了心跳。
连痛苦,都不能肆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