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园废墟的甜腻腐朽气息尚未完全散去,便被一股更凛冽、更刺鼻的化学溶剂味道覆盖。
青葵手背上那片鹅卵黄的鳞片印记,在融入第三只蝴蝶后,颜色愈发鲜明,边缘也微微翘起,像一枚嵌在皮肤上的暖玉碎片。
她抱着那面圆镜,镜面上钴蓝、胭脂红、鹅卵黄三色光芒如同三条相互追逐的小溪,在青铜镜框的纹路间流淌不息,而中央那行血红的倒计时数字,则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47:59:58… 47:59:57…
时间无情地流逝,每一秒都敲打在紧绷的神经上。
“快走!”
辛容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感,他瞳孔中上金色纹路在倒计时红光的映照下,仿佛活了过来,微微搏动着。
“这里的动静太大了,下一波追兵只会更强!”
众人闻言,点了点头。不敢有丝毫停留,迅速撤离这片死寂的游乐场废墟。
方奕打头阵,他的唐刀在吸收了部分鹅卵黄蝴蝶的能量后,刀身那抹暖意更加清晰,挥动间甚至带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暖的气流,将弥漫的刺鼻溶剂味稍稍驱散。
舒游殿后,警惕地扫视着后方。
穿过几条更加破败、如同城市伤疤般的后巷,众人闯入了一片与之前压抑冰冷的都市截然不同的区域——一片低矮、密集的老旧社区。
这里的楼房大多只有三四层,外墙斑驳,墙皮剥落,露出里面陈旧的砖块。
狭窄的街道两旁,竟然零星地晾晒着衣物——虽然依旧是单调的黑白灰,却莫名透着一丝生活的烟火气,尽管这烟火气也被蒙上了一层灰败的滤镜。
“这里应该是‘旧巢区’,城市最早规划的居住区之一,住的多是老人。”
舒游低声介绍,他的目光敏锐地扫过那些黑洞洞的窗户。
“管理者对这里的监控相对薄弱,但也更…排外。”
舒游的话让众人同时皱了皱眉,作为一群外来者,如果城区居民有“排外”的心理,那么对于他们来说,可不是一件什么好事。
就众人在试图寻找一个暂时藏身之所时,青葵怀中的圆镜突然发出一阵急促的、如同蜂鸣般的震动!
紧接着,镜面上代表鹅卵黄蝴蝶的光点猛地闪烁了一下,随即,一道新的光束从镜框边缘射出!
但这道光束,与之前指引方向的笔直光束截然不同!
它是橙红色的!
温暖、柔和,如同冬日壁炉里跳动的火焰!
更奇特的是,这光束并非指向某个具体方向,而是像探照灯一样,在我们周围数米范围内快速扫动。
最终,光束聚焦在——众人脚下的影子上!
确切地说,是聚焦在影子投射在粗糙水泥地面上形成的纹理和微小的凹陷处。
“它在…照影子?”
江知返一脸懵。
辛容立刻蹲下身,仔细看向被橙色光束照亮的自己影子的边缘。
在光束的渲染下,那扭曲拉长的影子轮廓边缘,竟然浮现出无数极其微小的、如同尘埃般的光点!
这些光点呈现温暖的橙红色,正随着光束的移动而微微闪烁、流动!
“不是照影子,”辛容清冷的声音带着一丝了然。
“是利用影子作为‘画布’!它在显示附近存在的、符合第四只蝴蝶情绪的‘共鸣点’!这些光点,是情绪共鸣的投影!”
“画布?共鸣?投影?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懂?”
青葵皱了皱眉,满脸的不解。
“或许和黄色蝴蝶一样,我们要明白橙色…代表什么?”
陈晨警惕地环顾四周破败的楼房,轻声开口。
“快乐?热情?这鬼地方哪来的热情?”
江知返咂了咂嘴,这话有些耳熟,似乎在找第三只蝴蝶的情绪时,他就用过这样的句式。
“也许是…关怀,或者温暖。”
辛容注视着那些在影子边缘流动的橙红光点,它们给人的感觉并非激情四射,而是一种更平实、更持久的暖意,像冬日里一杯温热的茶。
“在长期的冷漠和压抑中,任何一丝不带功利目的的、发自内心的关怀,都可能成为强烈的情绪源。”
光束扫过方奕的影子边缘时,那些橙红光点明显变得更加明亮、密集了一些,仿佛被什么吸引。
方奕本人也微微蹙眉,似乎感觉到了什么。
“跟着光点密度最高的方向走!”
辛容皱着眉思索半晌后,直接当机立断。
橙红色的光束如同灵巧的画笔,在众人移动的影子边缘不断勾勒、指引。
光点的密度在一条狭窄、堆满废弃花盆里面只有枯死的、铅笔画般的植物茎秆的巷口达到了顶峰。
光束最终定格在巷子深处一扇极其不起眼、油漆剥落的旧木门上。
门楣上方,挂着一个早已熄灭、蒙尘的仿古煤油灯。
门缝里,隐隐约约飘出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被岁月遗忘的香气——是烤红薯的味道。
这温暖香甜的气息,在这只有黑白灰和消毒水味道的世界里,显得如此突兀而珍贵。
“就是这里!”
青葵小声道,她怀里的镜子嗡嗡作响,橙红光点兴奋地跳跃着。
方奕示意我们噤声,他像一道影子般无声地贴近门扉,侧耳倾听片刻,然后对我点了点头。
门没有锁,只是虚掩着。
众人对视一眼,同时深吸一口气后,小心翼翼地推门而入。
门内是一个狭小却异常整洁的房间。
家具陈旧,但摆放得一丝不苟。
墙壁是冰冷的灰白色,唯一的装饰是墙上挂着的一幅巨大的、褪色严重的黑白合影——一对穿着老式工装、笑容腼腆的年轻夫妇。
房间里弥漫着那股烤红薯的甜香,源头来自墙角一个老旧的、正散发着微弱余温的铁皮炉子。
炉子旁边,一个白发稀疏、身形佝偻的老妇人,正背对着我们,坐在一张藤椅上,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同样老旧的相框。
她似乎对我们的闯入毫无察觉,或者说,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外界早已失去了大部分反应。
她布满老年斑、如同枯树皮般的手,一遍又一遍地、无比轻柔地抚摸着相框的玻璃表面,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
橙红色的光束瞬间变得明亮无比,如同实质般笼罩了老妇人。
众人清晰地看到,无数温暖的橙红光点,正从她抚摸相框的手指间、从她微微颤抖的肩膀上、甚至从她稀疏的白发中逸散出来,如同微小的萤火虫,环绕着她飞舞,最终汇聚到她怀中的相框上。
“奶奶?”
青葵试探着,声音放得极轻极柔。
老妇人动作顿了一下,极其缓慢地转过头。
她的脸上刻满了深深的皱纹,眼神浑浊而空洞,仿佛蒙着一层厚厚的阴翳。
然而,当她浑浊的目光落在青葵脸上时,那空洞中似乎极其微弱地波动了一下。
“阿…秀?”
老妇人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发出模糊不清的音节,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
她浑浊的目光越过青葵,似乎在看着一个不存在的人,但抚摸相框的手,却更加轻柔了。
“阿秀…红薯…烤好了…趁热…”她喃喃着,仿佛在对着怀中的相框低语。
众人静静地看着老人,下意识走近几步,看清了相框里的照片——正是墙上那张黑白合影里的年轻女子,阿秀。
照片里的她笑靥如花。
就众人以为这是一个充满温情的小故事时,异变突生!
老妇人抚摸相框的手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
她浑浊的眼睛猛地睁大,瞳孔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挣扎!
一股强烈的、令人心悸的悲伤和恐惧从她身上爆发出来!
那些原本温暖柔和的橙红光点瞬间变得狂暴、紊乱,颜色也转向一种不祥的、如同铁锈般的暗橙!
“不…不要烧…不要烧阿秀的画…”
她发出惊恐的呓语,身体向后蜷缩,紧紧抱住相框,仿佛要把它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她怎么了?”江知返紧张地问。
“应该是创伤记忆被触发了!”
辛容立刻意识到。
“她说的‘烧画’…很可能是管理者当年‘净化’时,销毁了她珍藏的、带有色彩的阿秀画像或者其他纪念物!那是她仅存的、关于色彩和温暖的记忆寄托!长期的压抑和那次创伤,让她的‘关怀’与‘思念’情绪扭曲成了更复杂的执念和保护欲,甚至濒临崩溃!”
辛容似乎并未说错,房间里的橙红光芒剧烈地明灭闪烁着,温暖与躁动不安交替出现,老妇人的精神状态极不稳定,随时可能彻底失控!
“必须稳定她的情绪!”
辛容思索半晌后,猛然看向青葵。
“镜子对‘橙色’的共鸣最强!青葵,试试用镜子接触她!用你的感觉去安抚!”
青葵深吸一口气,脸上带着一丝决然。
她手背上的鹅卵黄鳞片印记微微发亮。
她双手捧着那面流转着三色光芒的圆镜,如同捧着一颗温暖的心脏,缓缓地、坚定地走向剧烈颤抖的老妇人。
“奶奶,别怕,”
青葵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仿佛融入了镜中鹅卵黄蝴蝶的温暖气息。
“阿秀在这里,你看…”
她将圆镜轻轻递到老妇人眼前。
镜面如水波般荡漾,三色光华温柔地流淌。
奇异的事情发生了!
当老妇人浑浊的目光接触到镜面时,镜中并没有映出她此刻衰老惊恐的面容,也没有映出我们任何人!
镜子里,清晰地浮现出一幅色彩鲜艳的画面。
一个简陋却温馨的小厨房,年轻的阿秀围着干净的碎花围裙,正从那个老旧的铁皮炉子里取出一个烤得焦香、裂开金黄口子的红薯!
热气腾腾,红薯的色泽是那么温暖诱人!
阿秀转过头,对着“镜头”露出灿烂的笑容,那笑容仿佛能驱散世间所有的阴霾!她的脸颊红扑扑的,眼睛里闪烁着幸福的光芒!
“阿…阿秀…”
老妇人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镜中的画面,身体停止了颤抖。
那狂暴的暗橙色光芒如同潮水般退去,温暖的橙红重新占据了主导。
她干枯的手指颤抖着,想要触摸镜中阿秀的笑脸,浑浊的泪水无声地滚落,滴在冰冷的灰白地面上。
那泪水,竟然带着一丝极淡的、温暖的橙黄色!
“是‘思念’…”,舒游低语。
“漫长岁月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从未熄灭过的,如同余烬般温暖的思念和守护。”
老妇人的情绪似乎被镜中这短暂却无比真实的温暖画面安抚了。
她抱着相框,痴痴地看着镜中那个鲜活、色彩斑斓的阿秀,脸上露出了一个极其微小、却无比真实的、带着泪光的笑容。
那笑容里没有悲伤,只有纯粹的、跨越了漫长时光的眷恋和满足。
就在她露出这个笑容的瞬间,环绕着她的所有温暖橙红光点骤然向内收缩!
它们汇聚在她怀中的旧相框上!
相框的玻璃表面开始融化、变形,散发出柔和而坚韧的橙色光芒!
光芒越来越盛,最终凝聚成一只形态奇特的蝴蝶!
它的翅膀并非传统蝶翼的流畅,边缘带着一种温暖的,如同烛火余烬般的不规则光晕。
主体是温暖而沉稳的橙色,翅膀上布满了极其细密、如同毛线编织纹理般的纹路。
它没有飞舞,而是静静地停留在相框边缘,翅膀微微开合,散发出一种令人心安的、如同老屋壁炉余温般的暖意。
这就是代表“长久关怀与温暖思念”的第四只蝴蝶——余烬橙!
它似乎感受到了圆镜的召唤,轻轻扇动了一下那带着毛线纹理的翅膀,缓缓飞离相框,带着一种沉甸甸的、饱含时光重量的温柔,融入了圆镜上那个如同火焰般跳动的橙色镂空之中。
嗡—––—!
镜面发出一阵低沉而浑厚的共鸣,仿佛一声悠长的叹息。
钴蓝(悲伤)、胭脂红(愤怒)、鹅卵黄(希望)、余烬橙(温暖关怀)——四色光芒在镜面上完美地融合、旋转,形成一团更加稳定、更加深邃的光旋。
镜框上的青铜纹路仿佛被注入了新的活力,变得更加清晰生动。
一股混合着复杂情绪,却最终归于一种深沉温暖的洪流,再次涌向手持镜子的青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