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德阳殿所召大朝,像极了吹起全面反攻的号角,明确告诉世人,代表汉室的是丞相府,是以曹操为首的谯县曹氏,任何违背这一点的,都是站在汉室对立面的不臣,是揣着各种算计与想法的不臣。
曹昂就是要以这种方式,以礼正名,以势压人,使得谯县曹氏深植于天下人心,继而逐步取代刘氏,成为这天下新的主宰!
奉天子以令不臣的战略,从过往征伐各方诸侯势力,如今转向肃清内部异己,强化曹氏对朝堂的绝对掌控,将一切不合新秩序的旧势力碾碎。
这期间谁要是不服,只管亮出招式对弈。
成,算你有本事。
败,就别说其他。
都是成年人了,不能说只得好处,不沾坏处,天底下可没有这等好事,毕竟这乱世终是持续了很久。
棋局已布,落子无悔。
正如曹操当初敲定迎奉天子一事,这是能从大义、礼法、名分等方面获益很多,但也不能忽视其背后的风险与危机。
一旦说曹操被围攻了,没有任何斡旋的余地,别的不说,仅是曹氏、夏侯、丁家三族必然是被连根除掉的。
曹操表面是风光无限,想要打谁,就能利用大义去布局,但是看不到的压力,同样只有他本人最清楚。
这一路走来如履薄冰啊。
“仲德公,请!”
“公子,请!”
许都,某处私人府邸。
曹昂立于堂门外,出迎受邀赶来的程昱,二人伸手对视下,在曹昂露出笑意时,不苟言笑的程昱露出淡笑。
作为曹操麾下谋主之一,程昱在军中威望极高,且性情刚直,关键时刻能切实为曹操分忧,这使曹操对其很信任,常以腹心待之。
曹操麾下的一众谋主,都有其擅长的领域及独特作用,正是因为有这些谋主在,使曹操能在这乱世下屡屡占据先机,逐步奠定谯县曹氏之基。
“仲德公身上的担子不轻啊。”
在简单寒暄几句,二人喝了些茶水,曹昂不再绕弯,直入主题:“今骆俊虽卸下光禄勋职,该职暂由仲德公代执,但朝中局势错综复杂,光禄勋又肩负要职,而骆俊此前凭借此职,在所属羽林等安插人手,使本该纯粹的宫禁力量变得盘根错节。”
“昂每每想到这些就倍感不安,如若天子出现任何意外,那天下该如何看待父亲,又当如何看待谯县曹氏?”
“公子有此忧不无道理。”
程昱听后立时点头,随即微微探身道:“昱自代执光禄勋职后就一直在思虑此事,如何将所忧逐一解除,使宫禁变得纯粹,使天子不遭任何威胁,这是让昱倍感头疼的。”
跟聪明人交谈就是省心啊。
曹昂嘴角微微上扬,眼中闪过一丝赞许。
说起来在曹操的那些谋主中,曹昂接触最多的是郭嘉,一个是他们年纪相仿,交流起来不费劲,一个是曹昂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的身份特殊,不可能谁都去接触一下,该有的边界感还是要有的。
现在因为正事,需要跟程昱有所接触。
程昱虽年长,却无丝毫暮气,反有鹰扬之威,这也是曹昂让其代光禄勋职的重要原因。
“对于这些,昂是有些想法的。”
想到这里,曹昂收敛心神,拿起一份文书递给身旁的许仪,但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程昱,“如果仲德公觉得可行就采纳,要是觉得有不妥之处,还请仲德公不吝赐教。”
讲这些话时,许仪接过文书,遂朝程昱快步走去。
在认真听完曹昂所讲,程昱这才将目光落在那份文书上,但程昱没有急着拿,而是再度看向了曹昂。
曹昂见状微笑着伸手示意,程昱抬手一礼后,这才接过文书细细阅览。
曹昂的能力及手段,聚在谯县曹氏的一众追随者,谁人不知谁人不晓,程昱太清楚他出任该职到底是为了什么了。
在暂执光禄勋职后,程昱是去过丞相府的,这目的很纯粹,就是想看曹操到底是怎样的态度。
不过曹操虽见了程昱,但却没有谈及这些,反倒是对之前的事多有追忆,好好跟程昱感慨先前的种种。
但也是这般,使程昱看出曹操的态度。
紧密围绕光禄勋一职,自己所需要做的事情,是紧密围绕着长公子的想法来,是故程昱就知该怎样做了。
其实有边界感的,不止曹昂一人。
曹操麾下的文武,特别是处在核心圈层的,那一个个的边界感也是很强的,知道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
程昱翻阅文书之际,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这心中的感慨唏嘘愈浓,反观曹昂却不急着催促,而是边喝茶,边等程昱看完。
“公子的意思是要迷惑一批人?”
约莫盏茶后,程昱这才放下文书,抬眸看向了曹昂。
“仲德公这样理解也对。”
曹昂微微一笑道:“相较于在表面的那些,昂最关心的恰恰是最容易被忽略的,特别是那些位卑权重的职官,这是断不能有疏漏的。”
“别的不说,单单是他们能凭借职责之便,与宫外保持密切且隐秘的联系,这就很值得人警惕了。”
程昱点点头表示认可。
拿下光禄勋的重要目的,不就是为了全面掌控住宫禁力量,使得宫内外的联系能被彻底切断。
不把这一目的达到,一切都是没有意义的。
曹昂想将汉宫彻底打造成一座密不透风的铁牢,使的宫内外消息断绝,令汉天子刘协如处孤岛中,彻底丧失对外的大义影响。
其实真要说起来,朝中旧派群体跟谯县曹氏有冲突,甚至密谋兵变等行动,最根本的一点是他们有所谓的大义。
就如衣带诏,如果不是曹昂巧妙化解,将董承他们给打成了图谋不轨的汉贼,这会对曹操本人,对谯县曹氏造成重大影响。
而大义的源头,就是刘协本人,不,更准确的来讲,是他所坐的皇帝宝座。
为了避免以后有不好的事发生,让一些人宁愿选择铤而走险,也不愿臣服在谯县曹氏脚下,曹昂必须把这一风险给限制住。
唯有将皇帝与外界的联系彻底斩断,才能让所谓大义无从谈起。
因此光禄勋一职的关键,不在于统辖卫士、掌管宫门启闭等职上,而在于掐断每一寸可能传递消息的缝隙。
“如此一来的话,需要做的就多了。”
程昱在沉默了片刻,这才开口讲出所想。
“仲德公说的不错。”
曹昂顺着其意说道:“别的不说,单单是在宫禁任职的精锐就要甄别更替,凡事有别的想法的,必须要剔除出去才行。”
“与此同时,宫禁要负责的层面众多,故而在这个建制方面,昂的意思最好是有明确才好,而不是像过去那样没有定制,仲德公觉得呢?”
程昱沉吟道:“公子所虑极是,宫禁建制若无定制,则权责不明,易生罅隙。依昱之见当立纲纪,分职定员,使各司其职、互不统属,便于监管。”
“不过这些都好说,可更替的兵源当如何来定?毕竟这……”讲到这里时,程昱露出为难的表情。
说是为难,实则是识趣。
有些事他可以拍板定下,但是有些却不行。
兵源之事,关乎根本,非同小可,这背后所牵扯到的众多。
“针对此事,昂有一些想法。”
对程昱的识趣,曹昂很满意,“吾父起于乱世,以天下为己任而对抗不臣,在此期间有无数忠贞之士追随,昂的意思,从征讨国贼董卓,国贼袁术,不臣袁绍等几个时期,甄选出一批立有战功的悍卒精锐。”
程昱听到这里,看向曹昂的眼神变了。
这些将士历经战火淬炼,忠勇兼具,可以说是对谯县曹氏最忠诚的,毕竟要是不忠的话,早就有别的想法与动作了。
以上述这些作为标准,将他们选拔出入宫执役,不会说因为些所谓的拉拢,就做出背叛曹氏之举。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他们与谯县曹氏已深度捆绑在一起了。
谯县曹氏好,他们才能好。
谯县曹氏坏,那他们就跟着完蛋。
“此外凡入宫禁者,有适龄子嗣可入丞相府,卫将军府所设部曲,这样方能使他们没有忧虑而分心,仲德公意下如何?”
“善!!”
此言一出,程昱立即表态。
此举既安其心,又固其忠,可以说是一点问题都没有了。
“还有就是郎官等,昂的想法是甄选一批为天下,为社稷立有功勋的忠臣子弟选编,而不是说像先前那样,皆以出身来论一切。”
曹昂撩撩袍袖继续道:“昂早先在南阳郡任职时,就知有多少才俊因为这个所谓的出身论而被耽搁,天下不是少数人的天下,而是全天下人的天下,所谓特权樊笼,必须要给他打破才行。”
咯噔。
程昱心头一震,眼中闪过一丝敬服,曹昂直指积弊根源,这不是一般的魄力,这是敢于面对一切的大魄力。
而曹昂特意强调为天下,为社稷,而没有直接说汉室,这其实是有深意的,这是在有意识的淡化些什么。
这点,在天下不是少数人的天下,而是全天下的天下,这句话中体现得更为明显。
这是在有意抬升层次。
这件事,程昱要是做了,就能使谯县曹氏的内部更加凝练,因为涉及到入仕之重要途径之一,被谯县曹氏牢牢掌控住了。
只要忠诚于谯县曹氏,那么你们的子弟就不必担忧了,但凡是有真本事的,那就会被安排到合适的位置上去。
如此一来,人心可聚,根基愈固。
想要打破晋升的桎梏,破除掉以察举制为核心的体制,是今后的必然趋势,但是这件事牵扯的太大了,这需要一步步的来改变。
曹昂也想从科举直接过渡,但问题是当今天下识字的群体不多,特别是底层黎庶子弟,根本就没有多少有资格去脱产进修的。
很多事不是一个急就能去做成的,这需要有目的,有想法的一步步来,在科举制真正问世前,曹昂需要先将一些事做扎实才行。
如今的当务之急,是先在谯县曹氏掌控范围内,从中枢到地方,明确一套以功绩和才能相结合的选拔体系。
这样才能将各个层面的皆涵盖进来。
一个谁都无法绕过的点,即谯县曹氏取代刘氏问鼎天下,是需要一批坚定不移的追随者才行的。
没有这个作为支撑,即便掌握再多权柄,但问题是从中枢到地方,没有足够的人去推动,去执行新核心的政令,那一切都是白扯。
更深层次的利益捆绑,是必须从此刻就开始的。
针对光禄勋职的深入探讨,曹昂跟程昱进行了很久,在涉及到一些要害所在时,二人是反复推敲的,力争不出现任何纰漏与疏忽。
也是这样,使程昱脑海里逐步形成了章程。
这是很重要的。
做事之前要先定核心,倘若核心没有定下,就一拍脑门的决断,或许短期内不会有问题,但时间久了必然会出乱子。
而在这过程中,程昱提到了一些想法,让曹昂是颇为认可的,别的不说,仅是入宫禁者,其家可安置于军屯内,避免被别有用心之辈靠近,从而被迫做出些违背本心之事,这就让曹昂眼前一亮。
很多事情往往败于疏忽细节,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如今谯县曹氏是以中枢为根基在经营的,这思维已从过去的区域争霸,演变成了整个天下的格局,视野与布局也随之升维。
任何一项制度的设立,都需兼顾当前所需与长远考量,不能说轻一头重一头,这样是容易失衡的。
跟程昱的交谈,曹昂是很高兴的,因为透过程昱的举止表现,不难看出在一件事上,程昱是已经看透了,并且其坚定的用自己的方式,来证明对曹操,对谯县曹氏的忠诚,这点是很重要的。
这也让曹昂更加坚定自己所想,既然愿意追随的群体在增多,故而在一些事上是可以加快步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