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会有未来吗?
陶慎行抱着自己的头,坐在手术室外的座椅上,双手的手肘压在膝盖上,早就硌得快没了知觉。
可是该死的嗅觉偏要在这种时候敏锐得要命,他能闻到自己手上沾染的鲜血的味道。
那是卢卡斯的血,他在救护车上抓着陶慎行的手,喃喃地重复着“我不想死”——就是在那个时候,陶慎行的手上沾满了他的血。
人怎么会流出那么多的血,陶慎行在看到卢卡斯吐出的鲜血时,就好像自己的血液也流出了体内,浑身发冷。
陶慎行听到了快速接近的脚步声,可是他的大脑无法处理这个信息,依旧浑浑噩噩地保持着原样。
直到他被拉住小臂,硬是从座椅上拽了起来。
陶慎行的双腿没有力气,被这么一拽,整个人都倒在了地上,反而差点将拽他的人也带倒在地。
卢菁英的身体歪了下,不过她撑住了,她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力量,硬是将陶慎行的上半身拽起,不得不仰起头看着她。
这位在外人面前总是一副优雅模样的女士,此时称得上面目狰狞:“究竟发生了什么?!”
医院走廊的地砖格外冰凉,哪怕隔着衣物,陶慎行也能感觉到寒气夺走了他的体温。
他后知后觉地找回了自己的意识,断断续续地说道:“我和卢卡斯,一起出门,我没注意到车,他把我推开了,他被车撞了……”
光是回忆起当时的场景,陶慎行的头脑都要再次陷入一片空白。
“对不起……”他蜷缩起身子,跪在地上,额头都抵到了地上,“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是我……”
“道歉有什么用!”卢菁英发出了凄厉的尖叫。
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值班的保安快步走了过来,试图维护秩序:“里面正在进行手术,请保持安静!”
向霁日扣住卢菁英的手腕,用力掰开,又将陶慎行从地上拉了起来,让他重新坐回到座椅上。
她转头看向卢菁英,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和些:“卢菁英,我知道你现在很难过,但是,你不能影响到他的手术。”
卢菁英的眼眶通红,眼泪也大颗大颗地往下掉,她的全身都在发抖,尽管如此,她也抿紧了唇,没有再发出声音。
她转过身,拖着脚步走到手术室的门口,就这么站着一动不动,死死地盯着手术室大门上方的指示灯。
她好像成为了一尊雕像,连呼吸声都轻不可闻,可是,哪有会流泪的雕像呢?
向霁日没再看卢菁英,现在说什么都不合适,还不如先处理好别的。
她拉住陶慎行的手,那些逐渐干涸的血渍,让陶慎行的手摸起来有些粘腻。
尽管如此,向霁日也没有松开,而是领着陶慎行去了卫生间。
她站在男卫生间外,推陶慎行进去:“把你的手洗干净,也记得洗脸。”
陶慎行默默地拧开水龙头,安静地清洗起来。
好难洗啊,哪怕挤了洗手液,哪怕借着水流一遍遍地冲刷着双手,指甲缝里,还是留有暗红的血渍。
洗手液的香气之下,也残留着血液特有的腥甜味。
直到将冰冷的水泼到脸上,陶慎行才受到温度的刺激,眼神清明了几分,意识也逐渐回归清晰。
他茫然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水滴正沿着他的脸颊,滑到下巴,再滴落到洗手池上。
就是这个狼狈的家伙,因为今天又被卢卡斯比了下去,屈辱又自卑,在卢卡斯说想要和他出去散步的时候,只顾着闷头往前走,才会差点被撞。
结果却是卢卡斯把他推开,代替他遭受了车祸,现在更是在手术室里生死未卜。
那应该是他的命运,而不是卢卡斯的命运,都是他的错。
陶慎行走出卫生间,在向霁日面前站定,喃喃地说道:“妈,是我害了卢卡斯。”
向霁日当即否定道:“不是你害的,交警已经联系过我们了,是司机的错。”
“当时人行横道上确实是绿灯,是那个司机酒后驾车,没有驶入右转专用道,等到了直行道上还想右转,并且踩油门加速,才会撞上你们。”
“但是如果他不把我推开,他自己就不会被撞上!”陶慎行的眼泪又涌了出来。
向霁日深深地叹了口气,带着陶慎行回到了手术室门口。
卢菁英依旧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向霁日和陶慎行则是坐在了椅子上,三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是等待着手术结束。
陶慎行好一会儿才止住了眼泪,他的头脑一片空白,这段时间和卢卡斯相处的经历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来。
他其实知道卢卡斯本性不坏,只是他没办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说了很多伤人的话。
在学校里也是,老师说他太冲动,班上有什么风吹草动他总是冲在最前面,尽管保护了同学,却也让事态变得更严重。
向霁日也因此被学校多次联系,尽管回家后,向霁日并没有责骂他,只说想要帮助同学可以采用更好的方式,可她的教导,陶慎行却没办法活用。
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太过愚钝,为什么每次遇到事,动嘴动手都比脑子想的更快,渐渐的也变得沉默消极,想着只要什么都不做,就能不犯错。
只是,卢家母子过来后,他的压抑越来越多。
在看到卢卡斯的第一眼,陶慎行就知道自己哪儿都比不过他。
即使是这样,他也不想给妈妈丢脸,只想着尽量避开和卢卡斯待在同一个空间里,似乎这样就能逃避事实。
如果他没有逃避,如果他能正视卢卡斯,如果他今晚不是想着尽快完成散步的“任务”,而是和卢卡斯坐下来好好谈谈……这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发生?
陶慎行的头脑晕乎乎的,意识也逐渐陷入混沌。
他隐约到了什么黑黢黢的地方,感知不到自己的身体,好像只有灵魂存在,找不到任何支点。
他恐惧极了,拼命想要离开这里,却怎么也挣脱不开。
直到他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哎,你、不对,我?”
明明是他听惯了的自己的声音,语气却完全不一样,积极又热情。
陶慎行发现自己突然又能看得见了,他看到“陶慎行”站在他的面前,好奇地打量着他。
“陶慎行”捏住自己的脸:“不痛哎,怎么会做这种梦?居然会梦到自己在哭,我最近也不难过啊。”
做梦吗?为什么就连在梦里,他都在逃避?卢卡斯的情况明明那么危险,他怎么可能不难过?!
陶慎行突然有了力气,用力推了一把这个“没心没肺”的自己,大吼道:“你怎么能这样!卢卡斯他要死了!你怎么还能说得出这种话!”
“陶慎行”更茫然了:“卢卡斯上周还因为我说卢阿姨做的沙拉不好吃,说我舌头有问题呢,怎么就要死了?”
陶慎行没有接话,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精神压力太大,要疯了,才会做这种莫名其妙的梦。
他重新陷入了颓然中,“陶慎行”看他这样,想了想说道:“虽然挺莫名其妙的,但是,既然和卢卡斯有关,那我送给你一个好东西吧。”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一颗明亮的光点,从他的身体里飘了出来,落到了陶慎行面前。
“陶慎行”却看不到那颗光点,只是自信地说道:“卢卡斯他答应过我,只要是我的要求,他一定会做到。”
“这个承诺,就送给你吧。”
“什么要求都能做到吗?”陶慎行觉得这个梦越发匪夷所思了,他盯着那颗光点,“就算是让他不要死,也可以吗?”
“当然可以了!”随着“陶慎行”的话音落下,那颗光点骤然爆发出了耀眼的光芒,照亮了周围的一切。
陶慎行再也无法看清那个古怪又乐观的自己,只能听到他的声音。
“放心吧,我和卢卡斯可是要当一辈子的好朋友,就像我妈和卢阿姨一样!”
“所以,他不会有事的!他也舍不得卢阿姨啊!”
白光淹没了陶慎行,他猛地清醒过来,正好看到手术室的指示灯熄灭。
医生和护士走了出来,卢菁英立刻迎了上去。
她站得太久,脚步刚迈开,便差点摔倒,还好向霁日扶住了她。
卢菁英的语气焦急又恐慌,颤声问道:“医、医生,我的孩子,他、他……”
“手术很成功,”医生的回答令人如此安心,“等患者恢复意识,就可以转入病房了。”
卢菁英的身子瞬间软了下去,向霁日扶都扶不住,她低低地啜泣起来,呜咽着说道:“太好了……”
陶慎行站在后方,有种终于活过来的感觉。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刚才做了什么梦,只记得此刻的庆幸。
他想着,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不能因为害怕犯错、害怕承担后果,就什么也不做。
等卢卡斯醒过来,他要好好地向卢卡斯道谢,也要好好地面对自己的问题。
他不知道自己和卢卡斯会有怎样的未来,但总比提前画上生命的终止符要好。
你好,陶慎行。
你的故事,还将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