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话并不是特别正确。
蚂蚁窝里的工蚁,虽然辛苦,虽然劳累,可它们是心甘情愿的,并且也是编织于基因里的本能。
它们为了种群的繁衍,为了种群的延续,它们甚至都甘愿把自己当做蚁后的养分。
可是·······
曲江坊纺织作坊上的织工,官吏,仆从所组成的宛若工蚁大军的场面,却不知有多少人是被逼无奈,是被驱赶着,心不甘情不愿的只能走到这里来。
最起码,这个数量得有一半。
张玄素是这么计算的。
他望着虽然场地上快速出现,拔起的纺织作坊雏形,可他的心,却好似有无数针扎在上面一样。
“愚蠢,愚蠢,愚蠢·······”
张玄素心里怒吼。
“不过一个小小的纺织作坊罢了,就算是赢了比试,又能如何?相比于失了民心,这点收获,何足挂齿?”
“就为了区区纺织作坊,便如此奴役匠人,官吏,仆从········”
“这·······这完全就是捡了芝麻,丢了金子啊!!!”
张玄素眼珠子都要红了。
“住手!!!”
突然,他朝着前面大吼了一声。
前面那手持鞭子,高高扬起的官吏猛地一震,就连他身侧那被吓得战战兢兢,疯狂流着泪花强忍着心中痛楚,整理着面前棉花的老妇,也下意识的朝这里看了一眼。
“你要干什么!!!”
张玄素冲过去,一把把这官吏手里的鞭子抢了过来,拿在手里,浑身都在哆嗦:“你们是奉命为太子殿下筹建纺织作坊,而不是做暴秦之恶行!当今太子殿下,醇厚贤明!便是修建这纺织作坊也是为了陛下,为了朝廷,为了百姓分忧!!!”
“你······你怎能如此!!!怎能如此!!!”
“谁告诉你们,能这么做的?动辄打骂匠人,是谁给你们的权力?”
“你们······你们这是要把东宫,要把太子之贤名,全都败坏干净吗?”
“啊?!!!”
张玄素吼道。
他忍不住了,真的是忍不住了。
胡闹!!!这全都是在胡闹!!!
那官吏虽不认识张玄素,但张玄素身上的官袍颜色他却是认识的。
“上官息怒,上官息怒······”他连连抱拳,身子躬的极低。
“下官也是按照上面的命令行事。”
“之前,五天的时间就已经非常赶了,可咬咬牙也能做到,但现在,太子殿下却下令,要我们在三日内,建成纺织作坊投入生产,下官,下官实在是没有办法啊。”
“若是下官负责的这一片事务拖了这作坊的后腿,别说下官负责监督的这些工匠,仆从了,就算是下官也得被惩罚,下官,下官实在是没有办法啊上官。”
这官吏急忙解释,都快要哭了,他可背不上败坏太子败坏东宫这个罪名,不然,自己这脑袋,怕是都不保了。
“什么?”
张玄素听到这话,即便是见多识广的他,也彻底目瞪口呆。
他咽了口唾沫,下意识望着四周压根看不见尽头的作坊工地。
这般浩瀚,巨大的工程,殿下,竟要让他们,三日搭建起来?
这·······
张玄素顿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都说官逼民反,有时候,这些官逼百姓,都是君王所授意的啊!
若不是君王授意,当官者,也不会轻易的敢那般奴役百姓,当官的也都知道,把百姓逼得急眼了,对自己没有任何好处。
但又说回来,君王是不在意的。
所以,离谱的命令,几乎都是君王下达,官吏不得不顺从。
张玄素狠狠的直接把手里的鞭子摔在地上。
他赶忙冲向了那即便是止不住的流着眼泪,甚至于这会眼泪挂在脸上被寒意都冻成了一道冰线,可手上的动作,仍旧不敢有丝毫怠慢下来的老妇。
“老人家,你怎么这大岁数,还来了这曲江坊?”张玄素抱拳询问。
老妇人受宠若惊似的赶紧摇了摇头,她小心翼翼了一辈子,哪里敢受张玄素这种大人物的礼节?
“大老爷可不要这样。”
“老妇我······我害怕。”
“我是将作监下的织工,整个将作监的织工,不论老少妇幼,全都拉到这里来了,听说,不仅仅是将作监,少府监太仆寺那边的也都来了。”
老妇人说着话,也不敢把手中的活给放下。
“如此天寒地冻,让壮年织工前来便就是了,怎能这般胡闹?!万一出了什么事·········将作监这些衙门岂不是会大大影响太子殿下之名声?”
张玄素呵斥,但,老妇继续忙碌,官吏低着脑袋一动不动,这话,对于他们这些只能受人摆布的下人而言,毫无作用。
张玄素也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刚才心中实在是太过于愤懑!
他一甩袖子,深吸口气:“老人家,既然衙门征召了你们为太子殿下做活,赏钱应该都是有的吧,饭食,应也是能好好犒劳下五脏庙的吧!”
张玄素再问道。
他觉得,既然不论岁数的一窝端征召匠人,还是在这般天寒地冻下,在如此紧迫的时间里,想必定有补偿,如此,多少也能打消这些匠人仆从心里的怨气。
到时候,就算有什么乱子,也能把这事拿出来顶一顶。
毕竟,这些都是货真价实,实实在在的东西。
老妇人没有回答,只是低着头,继续干活。
或许是有太过于冷了,手指有点不听使唤,她竟然直接当着张玄素的面,伸进了衣服里。
脸上露出些许的痛苦,但似乎早就也已经习惯了,感觉手指重新有了温度,便掏出来,继续伏案赶工。
张玄素盯向了那官吏。
双眸通红,愤怒无比,压迫之感十足。
毕竟,当了这么多年的监察御史,就连李世民都敢直言反驳,这点气势早就温养出来了。
官吏身子一颤,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连连磕头道:“上官,上官,下官从未听说过这些。”
“上官,下官什么都不知道,下官只是接到了任务,让下官盯着按时完成。”
“其余的,都没有听说过,什么赏钱,到现在一文钱都没见,至于饭食·······下官忙到现在,只吃了一块凉硬了的干饼。”
“这些匠人,他们······他们好多人还都没有吃东西。”
张玄素闭上了眼睛。
满脸痛苦。
奸佞,奸佞,奸佞·······
太子殿下身侧,皆是奸佞之臣!!!
他再没有说什么话,他也已是没有脸,再向这些某种程度上同为鱼肉的小吏和匠工交谈什么。
拖着不仅身子疲累,心神更是痛不欲生的躯壳,亦步亦趋的朝中间那豪华的毡房走去。
现在,他敢肯定,能心甘情愿为东宫,为太子殿下织工,官吏,仆从·······五成?狗屁!!!
恐怕十成十都是心不甘情不愿,都是被逼无奈,心怀怨言的强行驱赶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