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草原,就像一座被风吹动的坟场。
这片原本作为帝国屏障的地带,如今却成了人间炼狱。
无数曾满怀希望诞生的生命,在这场悄无声息的“战争”中灰飞烟灭。
曾经诞生的人口,早就死了一半有余。
草原的落日比帝国的任何地方都红,像一片将要燃尽的血。
可人们再也无心仰望。
唯有风声中,似乎还回响着路无尘那一句低语,“一切馈赠,早就在暗地里标好了价格。”
他没有用刀剑横扫草原,却用水渠、耕田、丝绸与金银,将一个强悍的族群从根上腐蚀殆尽。
他们在丰收与繁荣中举杯庆贺时,命运的枷锁,早已缓缓扣紧。
这是一个凡俗世界的“大灭绝”,没有神灵,没有妖魔,却依旧血流成河,命如草芥。
十八年后,草原深处再无郁郁青草,白骨遍野,风沙如泣。
再勇猛的铁骑,也骑不出沙漠;再坚韧的部族,也撑不住干枯。
于是他们开始南下,向帝国境内求援、迁徙、归附,如风中残烛,举族而降。
当年豪言“天命自北,狼骑无敌”的王庭之主,竟率全族献上部族图腾、献祭祖灵,亲手将族印奉于帝国祭坛之下。
草原尽化沙漠,烈风吹不动一丝草絮。
昔日游牧之地成了死地,断魂谷、啼血川、焦土岭……新生的名字,标记着曾经的繁华与现世的寂灭。
而帝国边境,却安然如旧。
不动声色、不曾带兵、不沾一滴血的路无尘,看着摆在案前的地图,只说了一句:“不用打草原,只要给他们一点好处。凡人啊,最禁不起的,就是‘看起来便宜’。”
至于有人说,陆无尘的手段太过残酷,那实在是无谓的议论。
哪一个修士的手上不是沾满鲜血?
哪一个王者,不是尸山血海中踏步而出?
“修仙者无需道德,帝王更不需慈悲。”
当草原深处被沙漠吞噬,昔日强盛的王庭灰飞烟灭,荒风中卷来的,是无数逃亡的部族。
他们衣衫褴褛,疲惫不堪,背井离乡,带着饥饿与仇恨涌入帝国疆域,原本应是帝国的巨大隐患。
可在陆无尘眼中,这却是一场盛大的胜利仪式。
他没有将这些逃亡部族圈禁,也没有直接屠戮。
他命人将其打散,融入帝国边陲的各个牧侯治下。
一个部族化为数个小部落,彼此不再团结,也无法再复往昔王庭的荣光。
每一个小部落,都被安排得妥妥帖帖,成为帝国机器中的一枚齿轮。
“归化者不得群居,部落三十人以上必拆分,酋首不得世袭。”这是陆无尘亲自颁布的《归人之律》,冷酷、彻底,却无人反抗。
因为他们心中,对陆无尘只有感激。
是他赐予他们食物,是他给予他们土地,是他在他们最无助、最绝望的时候接纳了他们。
他们亲眼见证了旧王庭的灭亡,也亲身经历了部落首领如何为了一口粮而强夺弱女、逼死族人。
他们恨那片被践踏至尽的草原,更恨那个引导他们走向毁灭的旧主。
于是,他们投降时痛哭流涕,口称“大明君”。
他们对旧王庭恨之入骨,却对陆无尘交口称颂,甚至在部族中立起他的神位,晨昏祭拜。
而陆无尘,不过微微一笑。
那些逃亡而来的部族,便成了征服草原残余势力最锋利的刀锋。
他们熟悉地形,擅长骑战,心怀仇恨,信仰帝国。
他们迫切地需要一个新身份来证明自己不是亡国奴,而是帝国的新血肉。
他们愿意为了路无尘而死,因为那是他们唯一能继续活下去的方式。
仅仅一年,这一年中,大旱未息,沙暴不停,但帝国铁骑所至,寸草不生。
陆无尘的军队横扫草原残存的所有角落,将最后一位部落余孽斩首悬挂在帝国北境的长旗之下。
旧王庭的图腾,被焚毁成灰;旧部落的语言,被改成帝国语;旧信仰的祭坛,被彻底推倒,代之以帝国的律令与制度。
在征服结束的那一日,整个北疆燃起万千篝火,无数归化部族跪伏在寒风之中,高呼:“天可汗万岁!”
那一刻,陆无尘身披黑金帝袍,立于边城之巅。
远处沙海翻卷,如同沉默的浪潮。
他目光深远,心念无波。
在这无灵之地,他没有修仙,却已登天。
他没有问道,却改写了天地间最大的命运之局。
他让对手种下田地,开出水渠,鼓励生育,兴起风尚,引诱奢靡,诱使放牧,耗尽草场,制造人口过剩,纵容部族毁灭自己;然后再以恩义之姿,接纳落败者,将其塑成帝国新兵,彻底碾碎草原最后的骨骼。
但在这个凡尘世界,谁又能想到,那位最好的帝王,竟亲手铸就了最坏的事情?
帝国的敌人已然化为尘土,曾经骄傲如鹰隼般翱翔于草原天际的王庭,如今连骨灰都被风沙卷进历史的缝隙中。
帝国正缓缓消化着这场大战所带来的果实:无数新归化的臣民、辽阔的疆土、以及可预见的数十年安宁与财富。
这些新民,正如初春的禾苗,尚未根深,但已开始生长。
帝国需要他们。
因为随着工坊林立、运河通航、铁炉轰鸣,整个凡世帝国正踏入一场前所未有的繁荣浪潮,生产力腾飞、技艺更迭、诸术争鸣,万象更新。
这些人,哪怕他们曾是敌人,曾在草原高歌长啸、举弓射日,如今也要为帝国播种、铸器、征战,为帝国的伟业添砖加瓦。
至于那片被毁坏的草原是否会变成永久的沙海?至于未来某日是否会为此付出沉重代价?那都是后人的课题。
现在,是盛世。
整个帝国,宛如一口刚沸起的大鼎,蒸腾之气滚滚而上,天际都仿佛被这股炽热蒸煮得翻卷起波澜。
万邦来贺,四方俱服,百官朝会,车马如云。
此刻的帝都东煌,灯火可照千里。
这日黄昏,金乌西坠,丹霞铺天。
陆无尘刚批完三道国策、五篇奏折,起身走出御案。
殿中香炉吐着青烟,微有些淡疲的他正在折指默念明日诸事。
忽然,一个飘忽空灵、却不容置疑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过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