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早早没有看见她,陆清婉从那侧昏幽的光线当中注视着陆早早离开,她扫了一眼陆早早的手臂,陆早早穿着黑色的衣服,看不太出来伤势如何,但是已经不留血了。
陆早早按下电梯离开,陆清婉从旁边走出来,目光突然变得很沉,她耐心全失,疯狂着拍打着门,起码等待了几分钟门才被打开,陆清婉按捺住心口那种滔天的怒火,甚至还跟沈怀瑾假模假样地说了几句话。
其实进门的那一瞬间陆清婉就恨不得沈怀瑾去死了。
带血的银叉掉落在陆清婉的脚边,一丝血迹附着在她纯白色的鞋子上面。
她看着沈怀瑾冷汗涔涔的脸一点都不觉得痛快畅然,只觉得有种麻木迟缓的悲凉,灼热的怒火顺着血管直挺挺地往上烧,烧得陆清婉眼眶一片血红。
“原来这就是你和沈熹言隐藏这么多年的秘密,你们怎么敢这样对我姐姐?怎么敢把她一个人抛弃在火厂当中?!你们怎么敢?”
沈怀瑾抬手擦掉自己眼睛下方的一点血迹,说话的一瞬间沈怀瑾才发现自己的喉咙嘶哑低沉得厉害,他整个人虚弱无力地坐下来,“事情不是你想的这样,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像是一种软弱无力的辩白。”
他双手抱住头,整张脸埋进自己的臂弯当中,“但我从来没想过抛下她,当时我回去了的,但是火已经烧起来了,漫天昏黑色的浓烟,火势甚至无法在短时间之内被扑灭,一切都来不及了。”
“是时间来不及了。”沈怀瑾低着头喃喃,像是在说给陆清婉听,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我真的没有办法,一切都晚了,所有的一切都晚了。”
“不要再说这种虚伪的话了!够了。沈怀瑾,不要再骗自己了。”陆清婉语气沉沉,双眼通红,“你明明知道那场火灾死的人应该是谁,我姐姐是替你们去死的而已,没有沈熹言,她本可以活得好好的。”
“不是这样!”沈怀瑾的声音变得更加痛苦暗哑起来,“熹言是无辜的,是那些绑匪的错,是我的错。我说了,如果她需要的话,我随时都可以把这条命偿还给她。”
不仅是沈怀瑾和沈熹言的错,也是她陆清婉的错,是陆家所有人的错。
陆清婉嘴角陡然绽放一个阴森森的笑容,“你算什么东西,贱命一条,死不足惜。你就带着这种心情活一辈子,然后下地狱去吧,正好跟沈熹言一起。说不定我那一天心情好了,让你们黄泉路上做个伴。”
陆早早不清楚在她走后那间房间里面发生的一切,她也没心思搞懂了,陆早早拖着浑浑噩噩、虚弱无力的身体倒在床上,李阿姨不在家,她所有的脆弱和伤口都无需小心隐藏,竭力掩盖。
窗户外面那一轮皎月像是惨白的伤口一样,覆盖住陆早早裸露在外的所有皮肤,陆早早内心无波无澜地躺在地板上,背后的骨头抵在坚硬冰凉的木质地板上,陆早早尽情挥霍月光,把手抬起来,看着墙壁上自己的指影。
墙壁上面的那道影子开口讲话了,声音重重叠叠的,一声交杂一声,像是山谷当中哀婉久绝的回音,无数道声音围在陆早早耳边转,每一道声音都来源于陆早早自己。
她听见好多个陆早早同时在对自己说话,每一句话都是——
“我好痛啊,我好痛啊,我好痛啊,我好痛啊,我好痛啊……”
陆早早活了这么多年,才勉强说服和认清陆家所有人都不爱她的事实。原来真的有人从一出生就要用所有时间证明,她确实是一个不会被人爱着的人。
可是一轮又一轮的岁月流逝过去,她才发现事实的真相或许不是如此。
陆早早觉得自己像一艘忒修斯之船,她身上所有的性格、能力、爱好都被改造过,甚至连同自己本身,都在这些几辈子的过往中彻底改头换面了。
如果有可能的话,如果她一开始就是在爱里面好好生活着的人,她还会变成今天这副模样吗?
陆早早是全天下最擅长说谎话人,不仅容易撒谎欺骗所有人,还天衣无缝地学会欺骗自己。
她想她明明就痛得要死了,却还是习惯性地欺骗自己不痛,或者也只有那么一点点痛,忍一忍就过去了,又或者明明那么恨,却还是装作若无其事。
这就是她过往全部的生活教会给她的事情——忍耐和欺骗。
夜已经很深了,如果现在时间还早,陆早早想自己会立刻冲到那栋别墅当中去,把所有的事情说个清楚,这样荒唐的事情,说出来都令人不可置信的事情,怎么能不说个明明白白。
这世界,真是令人无比憎恨啊。
陆清婉是在凌晨才回到家的,沈星遥听见陆清婉下楼出门的声音,但是一直没看见陆清婉回来,所以和陆傲天两个人坐在客厅里面等她,陆清婉心里面装着心事,压根没注意到这两人的存在。
等踏上楼梯的时候,才听见沈星遥温柔悦耳的声音在身后喊她,“清婉,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陆清婉转过身,还没开口说话,沈星遥就发出一声震愕的惊呼,她跑到陆清婉身边,手指轻轻抚摸陆清婉的脸颊,“清婉,你去哪里了?身上和衣服上怎么有血?!”
陆傲天也脚步匆匆地朝着陆清婉走过来,沈星遥把陆清婉全身上下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语气焦灼地询问,“清婉,你是不是哪里受伤了?严不严重,爸爸妈妈现在就开车带你去医院。”
陆清婉一把拂开沈星遥放在她脸上的手,“不用,我没受伤。”
“那这血是?”
“二哥的。”
“怀瑾?”沈星遥和陆傲天同时蹙起眉头,沈星遥语带关切地说,“怀瑾受伤了,怎么弄的?严不严重?去医院看医生了吗?”
陆清婉被沈星遥这一连串的问题问烦了,她也不想要回答沈星遥的回答,也不想理会沈怀瑾现在究竟是死是好,状况如何,她只是看着站在她面前满目愁容、面带急切的陆傲天和沈星遥。
过了几秒突然说,“爸爸妈妈,你们两个人真是做作虚伪得让人想笑啊。”
“为什么所有的事情会一步一步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清婉。”沈星遥摸了一下她的额头,“你在说些什么?妈妈没听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