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兀自疑惑,林如锦已经又凑了上来:“你刚才是不是说了陀螺?我记得当初在颐园……”
“打住!”项小满连忙喝止。
他也想了起来,以前在邺邱时,他不小心暴露了赫连家的身份,林如英得知后,怨他隐瞒自己,就变着法的磋磨他,在他因犯浑而被项谨打得屁股皮开肉绽,连站都站不稳的情况下,逼着他蹲在客厅里刻了一下午的陀螺。
往事不堪回首,项小满顿感一阵恶寒,再看林如锦,已生起了防备之心,连忙转移话题,“四姑娘,我还没问你呢,大冷的天儿,你不在屋子里待着,跑出来干什么呢?”
林如锦一听,瞬间便把陀螺的事抛诸脑后,颇为无奈地发起牢骚:“唉,还不是因为二姐嘛,她恼小五有了习武的心思,罚他在祠堂里跪着,又担心天气严寒,再不小心着了凉,可又不愿轻易松口,就让我去看着。”
她叉着腰,望着正厅方向,“你说,我招谁惹谁了?这不是拐着弯让我跟着一起受罚吗?”
项小满暗自觉得好笑,心说这林家的处事风格,还是一如既往的与众不同。
只是想归想,他却不会表现出来,轻咳一声,故作深沉:“嗯,这件事,你确实也有一些过错,是该跟着受罚。”
林如锦顿时就不乐意了,美眸一瞪:“本姑娘能有什么过错?!”
“啧,你先别急啊!”项小满忙道,“我且问你,姐姐她为何不许小五习武?”
“这还用问?”林如锦翻了个白眼,可脸上很快又浮现出一抹落寞,长舒了口气,轻声说道,“你也知道,当初小五亲眼目睹了父亲和三哥命丧乱民之手,他年纪还小,我和二姐都怕他心里会因此产生阴影,被仇恨甚至是魔障伴随着成长。”
她摇了摇头,“若他习得一身武艺,难保日后不会进入军中,战场凶险,他或许能闯出一番名堂,却也可能命丧乱军之中,甚至有可能因幼年时的经历,变成一个冷血嗜杀之人,这都是保不齐的事,我们不愿冒这哪怕一丝一毫的风险。”
顿了顿,目光又向偏院望去,似是停在了墙后的祠堂里,“我们林家……唉,邺邱原有林氏一族,传承一百七十余年,虽比不得那些世家大族,但好歹也是书香门第。”
“可在这连年战乱之下,就只剩我们这一支,小五是最后一个男丁,整个家族仅存的血脉,肩上担着家族传承的责任,只能一心扑在学问上。”说着,又怅然一叹,“本来,振兴家族的重任都在大哥身上,可他却也……”
“原来,是这样……”项小满诺有所思,随着林如锦望向偏院,目光中有些失神。
他与林家的关系是很深,却也不知他们还有这等过往,虽说林彦文下葬时,他曾一起去过林家祖茔,见到了林氏族人的墓碑,但也只是简单问了一嘴,并没有太过深究,此时听林如锦说起,才明白林如英为何如此气恼。
林彦书所背负的,不仅仅是传宗接代,让林家有后,更是要以诗书重振整个林氏一族的门楣。
他正自沉思,林如锦见他不说话,便又掐着腰质问:“你说啊,我有何过错?”
“呃……”项小满对她的情绪转变之快很是无奈,微一沉吟,认真地说道,“姐姐长期在外征战,何大哥最近也不在家,你身为四姐,既然知道他担负着家族的重任,为何不在一旁提点?”
“这,我……”林如锦脸色微变,愣了一会儿,叉着腰的手缓缓放了下去,沉默良久,才又继续看向偏院,“要是这么说,我好像的确没有尽到督促他的责任。”
项小满见林如锦的情绪又突然变得低落,倒也习惯了,没有过多在意,又说:“对了,你们可曾问过小五的意见?”
“意见?”林如锦收回目光,看着项小满,微微蹙眉,“你要说一家人坐下来好好谈谈,那倒是没有,一直都是姐姐要求他,每日寅时起床,读史籍、看经典,直到午时;休息一个时辰后,从未时到酉时,则要写诗作赋,或者练字绘画;夜里还要有一个时辰弹琴或者自弈打谱。”
项小满听得一阵头皮发麻,实在不敢想象,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每天过这种日子,是怎么熬过来的。
他咽了咽口水,再一次问:“那,小五呢,他是什么态度?”
林如锦环起手臂,点着下巴想了一会,说道,“我记得二姐离开定安之前,他曾说想要每天抽出一个时辰,跟着赵二哥学习剑法,但被二姐严词拒绝,从那以后就没再听他提起过,每日都在用功读书,很是刻苦。”
“那这次是怎么回事,他还是没有放弃?”项小满又问。
林如锦摇了摇头:“其实小五很懂事,他知道二姐的苦心,我不止一次见他偷偷跑到祠堂,跪在父亲的灵位前自言自语,说的都是什么不会辜负二姐期望之类的话。”
她看着项小满,眼眸中又划过一丝无奈,“这次也只是听见贺青竹他们三人的打斗声,被吸引了过来,心血来潮,想让赵二哥随手教他两招而已,赵二哥拗不过,便让他先扎马步,哪知刚蹲下没一会儿,你们就回来了。”
项小满一阵愕然,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不知道林彦书是否还有要习武的心思,也不知道他最初想要习武的目的是什么,可不管是什么,以林家的情况来看,林如英都不会答应。
他只是觉得,把一族重任都加在一个孩子身上,无异于剥夺了他的人生。尽管他自己也身负重任,并且这个重任,不是林彦书所能比拟的。
然而,抛开这个责任的大小不谈,两者之间最大的不同是,项谨给了他足够的选择,他也愿意承担,而林彦书,却是在家族悲剧以及林如英的威势下,被迫承受。
可不管是心甘情愿,还是勉为其难,都无法轻易放弃。
「责任」,不同于其他,是一种使命,是一种担当,同样,也是一种束缚。
当然,要是这个人自私自利,且已经摒弃道德,甚至视律法如无物,那「责任」对他来说,无异于一个笑话罢了。
显然,小小年纪的林彦书,并不是这种人。
言念至此,项小满长长叹了口气:“四姑娘,你去把小五叫起来吧,这都跪了快一个时辰了,真病了,担心的还是姐姐。”
“可二姐那……”林如锦刚想问林如英知道了怎么办,但见项小满的神情,又欣然一笑,“好,我这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