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临近卯时。
昭阳宫,早朝还未开始,文武百官已经在永昌殿外候着了,大臣们三五成群窃窃私语,目光时不时飘向一个独立在外的身影,指指点点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不多时,首宰楚临丞出现在众人视野中。他随意应付着各类寒暄,径直向那道孤独的身影走去:“善仁这还是第一次参加朝会吧?”
贾淼转身,拱手作揖:“楚相。”
楚临丞颔首,上下打量着贾淼,那一身黑底红纹的密令司司正朝服,还是第一次穿在贾淼身上,前胸衣摆上原本应该英武凶戾的苍鹰纹绣,此时却显得有些文弱。
“楚相是否觉得,我不适合穿这身衣裳?”贾淼微微一笑,“这衣裳,还是穿在谢无赦身上更顺眼。”
“这身衣裳,不是看穿在谁身上,而要看是谁去穿。”楚临丞轻抚短须,“谢无赦虽有才干,但行事太过狠辣,且不留余地,以至于人人闻之色变,密令司在你手中,或许可以改变现状,恢复到先帝还在时的状态。”
贾淼神色有些恍惚:“那是什么样子?”
“什么样子……”楚临丞沉吟道,“并非只是监督百官,行那些见不得人的暗杀勾当,更要在战场上发挥作用,为大军提供情报助力。”
一句话,让昨夜之事一瞬间涌上贾淼心头,他欲言又止,不知该如何回应。
衣裳要看谁去穿,这朝廷也要看是谁在当家做主,刘闵不是刘文召,对于密令司的侧重方向,自然无法相提并论。
楚临丞见贾淼满脸心事,轻叹一声,又道:“昨夜之事我已知晓,丁珪虽有错,但罪不及家人,陛下也是被怒火迷失了心智,错不在你。”
贾淼猛地抬头,凝视着楚临丞的双眼,从那双浑浊的眸子中看到了欣赏、理解、以及一丝丝的心疼和遗憾。
他不知道,对方为何会对自己流露出那么复杂的情绪,但这种情绪,却让他备受感动和鼓舞。
“楚相……”他张了张嘴,目光投向那一群群聚在一起的官员。
就在此时,晨钟敲响。
“好了,君子和而不同,心中坦荡即可,不用在乎别人说些什么。”楚临丞拍了拍贾淼的肩膀,“时辰到了,我们进去吧。”
贾淼点了点头,收回目光,与楚临丞并肩进入大殿。
文臣武将,三省官员各站其位,贾淼由领班内侍指引,站到御案左侧,一脸平静的迎接着所有人的目光。
不多时,刘闵阔步而来,身后的石念及则也站到御案右侧,得到皇帝指示,没有再进行常日的繁文缛节,直接朗声喊道:“宣,禁军中侯柯逢吉进殿——”
柯逢吉应声走入大殿,在群臣注视下,来至大殿中央,单膝跪地,抱拳道:“末将柯逢吉,参见陛下。”
“起来回话。”刘闵抬了下手,等他谢恩起身,便又说道,“柯逢吉,你前番护送丁珪前往平章关传旨,具体经过如何,详细说与众臣。”
柯逢吉应了声是,随即便缓缓讲述起平章关外发生的一切。随着一字字响彻大殿,众臣的脸色也逐渐变得精彩起来,尤其是听到圣旨被撕毁时,更是一阵哗然。
等他讲完,殿内群臣仍旧在窃窃私语,刘闵环视众人,沉默片刻,又道:“贾淼,丁珪一家的事情可办妥了?”
贾淼转过身,对皇帝躬身行礼:“启禀陛下,丁珪办事不力,有损朝廷颜面,臣已奉旨将其一族,包括父母兄弟、伯叔姑嫂、姊妹及侄子侄女,共四十七人,不论老少,尽数诛杀。”
此言一出,殿内并没有想象中的惊诧和议论,反而同时静了下来。
殿内官员都是朝中重臣,在这京师邯城,哪个还没几个眼线,发生这么大一件事情,他们早就有所耳闻,这也正是他们之前在殿外议论的主要原因,此时有了心理准备,再听贾淼叙述,倒也不会有太大反应。
刘闵微微颔首,目光扫过群臣,语气冷峻:“丁珪办事不力,折损朝廷威严,罪不可恕。贾司正处置得当,朕心甚慰。”
贾淼心中苦笑,微微躬身,侍立一旁,不再言语。另一侧的石念及却是斜眼瞥了他一下,暗道贾淼还算进退有度,不枉自己多嘴提醒他那么多。
刘闵自然不知道这两个心腹各自在想什么,又看向殿下:“柯逢吉,你护送丁珪前往平章关,虽未完成传旨任务,但未有失职之处,且能临危不乱,保全随行将士,实属不易。朕念你忠勇,特升你为禁军从五品值阁将军,每月俸米十五石、绢十匹,望你日后更能尽心为朝廷效力,不负朕望。”
柯逢吉明显愣了一下,但还是连忙跪拜谢恩,心中既感激又惶恐,实在没有想到,怎么就莫名其妙的升迁了,而且还是连胜两级,从一个统领一百二十人的中侯,直接提拔为统领近五千人的值阁将军。
刘闵意味深长地注视着他,又问:“柯将军,那项瞻撕毁圣旨,你当时就在现场,不妨谈一谈对他的评价。”
柯逢吉微微皱眉,他还没从被拔擢的惊愕中反应过来,此时又听皇帝问起这个,不由有些茫然,沉默良久,才将自己看到的如实说了出来。
“启禀陛下,项瞻此人,年纪虽轻,但行事果断,颇具大将之风。”他顿了顿,“另外,撕毁圣旨的也不是项瞻本人,而是他手下的一名将领,此人……”
“好了。”刘闵连忙打断,又问,“那你再说说,反贼军容如何?”
柯逢吉不假思索:“军容并不像传闻中的那般威严,除了守门士兵的兵甲还算整齐,其军中将领皆穿着破甲破盔,就连项瞻本人所穿铠甲,也全是血污。”
刘闵满意的点了点头,这些事情,他昨日在永明殿已经听柯逢吉禀报过了,而今日又在这朝会上,让他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说出来,就是已经有了新的打算。
他环视群臣,目露不屑:“列位臣工,你们可都听到了?”
群臣无人应声,都默默的听着,一个个满腹狐疑,不明白皇帝到底想干什么。
刘闵扫视殿下,冷笑道:“身为下属,自己主公还未发话,他就敢擅作主张撕毁圣旨;而身为首领,别说御下,却连个像样的盔甲都没有……你们闻冀北反贼而色变,都道他有多难对付,却不知他缺粮缺钱缺兵甲,主不主仆不仆,上下无规无矩,此等叛贼,还需朕下旨封赏?”
这话一出,一直聆听的楚临丞心头一颤,猛地抬头,迎上刘闵的目光。
果不其然,又听刘闵接着说道:“传朕旨意,命刘文康领兵五万,二十日内赶赴雍北,归梁王一同节制,一个月内,收复定安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