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天翊安顿好楚端梦,刚转身要走出牢房时,楚端梦忽然攥住他的袖口,低声道:“明日…… 万事小心!”
他凤目微暖,拍了拍她的手背:“放心!”随即 转身推开门,寒风裹挟着雪粒子扑面而来,正撞见王承恩在廊下原地打转。
“小王爷!” 王承恩见他出来,立刻敛了慌乱,躬身行礼时腰间玉带勒得赘肉颤了颤,压低声音道,“借一步说话!”
他引着吴天翊绕到狱墙拐角的阴影里,先踮脚望了望四周 —— 雪光映着巡逻兵甲胄的冷芒,更夫的梆子声在远处荡开。
确认无人后,王承恩肥硕的身子往吴天翊身边凑了半步,蟒袍上的龙涎香混着寒气钻入鼻腔。
他先斜眼瞟了瞟狱墙阴影里摇曳的灯笼,才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气音问道:“小王爷,曹公公那边…… 近来总念叨着‘独木难支’,还说燕藩的铁鹰旗若肯借东风,将来这朝堂之上……”
话没说完,却用眼角余光紧盯着吴天翊的神色,那点试探像淬了蜜的钩子,藏着几分掂量。
吴天翊抬手掸了掸披风上的雪粒子,玄铁鹰纹扣在雪光下泛着冷芒,他没接话,反而转头看向王承恩,凤目里带着几分似笑非笑:“王总管忘了?前几日咱可是喝过酒的 —— 盟约尚在,本王世子的立场,不就是你的立场?”
他刻意加重 “盟约” 二字,指尖轻轻敲了敲王承恩的腕子,“倒是你,在司礼监浸淫这些年,觉得曹进忠那东风,值得咱们押上燕藩的筹码?”
王承恩被这话堵得一噎,随即眉峰微动 —— 这小狐狸是把皮球踢回来了。
他肥脸上堆起褶子,忙摆手道:“世子爷说笑了!曹公公那点心思,老奴还瞧得透!太后党羽盘根错节,可终究是‘外姓’,哪比得上……”
他忽然压低声音,几乎要贴到吴天翊耳边,“宫里那位!”
“宫里那位?” 吴天翊故作疑惑,指尖却无意识摩挲着腰间血玉坠 —— 他怎会不知王承恩指的是年仅十四岁的小皇帝!
“正是!” 王承恩眼中闪过精光,声音压得更紧,“老奴在御前当差这些年,瞧得明白。小主子虽年纪轻,却常躲在御书房看《韩非子》,前日还问老奴‘如何收揽民心’。”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太后总当他是个傀儡,却不知这孩子夜里常对着先帝遗像发呆,眼里的火…… 比北境的雪火塘还旺!”
紧接着,舔了舔冻得干裂的嘴唇,“只是苦无臂膀。燕藩若肯做这第一个递梯子的,将来……”
吴天翊望着远处狱墙顶端的积雪,凤目里映着雪光,心中已掀起惊涛 —— 王承恩这话,正戳中他的盘算。
“挟天子以令诸侯” 的道理,他前世翻史书时早已烂熟,只是此刻不能说破。
“王总管的意思是……” 他慢悠悠开口,语气里带着少年人的审慎,“让本王世子去趟御书房?”
“需得巧着来!” 王承恩凑近一步,肥手在雪地上虚画着,“三日后的宫宴,小主子按例要陪席。”
“老奴可安排世子爷‘不慎’将北境舆图掉在御前,再借‘讲解边防’的由头,说几句‘将士苦寒,需天子垂怜’的话 —— 小主子若接了这茬,便是有了默契。”
吴天翊看着他在雪地上画出的路线,从奉天殿偏门到御书房的角门,赫然是条避开太后眼线的捷径。
他忽然低笑一声,玄铁护腕撞出清响:“王总管这算盘,倒是比曹进忠精多了!”
王承恩忙躬身:“老奴不敢!只是觉得,与其跟太后分那点残羹,不如帮小主子撑起这片天 —— 燕藩铁骑护的是吴家江山,自然该护正统!”
雪粒子落在两人肩头,吴天翊望着王承恩眼底的精明,忽然想起前世史书提到的 “宫中老奴皆是人精,能用其势,便不必防其心!”
他抬手拍了拍王承恩的肩,语气里带着北境少年特有的干脆:“就依你说的办!三日后,本王世子倒要瞧瞧,那位小主子的手,够不够稳!”
王承恩闻言,肥脸上的褶子堆得像朵盛开的菊花,忙不迭躬身应道:“世子爷英明!老奴这就回宫安排,保准让三日后的戏码唱得滴水不漏!”
他又颠颠地补了句 “老奴告退”,转身时那身蟒袍竟显得格外轻快,像只偷到蜜的熊,一扭一摆地消失在狱道尽头,靴底踩过积雪的 “咯吱” 声里都透着几分得意。
吴天翊望着他消失的方向,凤眉微蹙 —— 这老狐狸看似对自己言听计从,眼底那抹藏不住的算计却像根细刺,扎得人心里发紧。
但眼下正是用人之际,王承恩在宫中盘根错节的势力,恰是他撬开太后党羽的最佳支点。
他轻嗤一声,将这点疑虑压在心底,转身往狱内瞥了眼,见烛火依旧安稳,才裹紧披风踏入风雪。
鸿胪寺馆舍的灯笼在街角摇曳,马三早已候在门口,见吴天翊归来,忙迎了上去:“小王爷,将军府的礼都备妥了 —— 上郡的雪蛤、五原的苁蓉,还有您特意交代的那幅《北境猎雪图》,都装在紫檀木匣里了!”
吴天翊颔首,目光扫过天边沉得发黑的云翳,雪粒子落在玄色披风上,瞬间凝成细碎的冰碴。
“时候不早了……” 他淡淡道,转身进馆舍略作休整 —— 褪去沾雪的外袍,换上件绣着暗纹的锦袍,腰间血玉坠与玄铁腰牌碰撞出轻响。
马三已将紫檀木匣捆在马鞍侧,见他出来,忙牵过那匹通体乌黑的 “踏雪”,马鬃上还挂着未化的霜花。
“走吧!” 吴天翊翻身上马,动作干脆利落,玄铁护腕擦过马颈时,乌骓马打了个响鼻,前蹄在雪地里刨出浅坑。
马三、赵一紧随其后,牵着另一匹驮马跟在侧后方,靴底踩过积雪的 “咯吱” 声在寂静长街上格外清晰。
“小王爷,赵将军这几日怕是也不好过……” 赵一低声道,“这两日卑职打听到太后党羽在朝上参了将军一本,说老将军无作为,还暗指…… 暗指将军与燕藩过从甚密!”
吴天翊握着缰绳的手紧了紧,凤目里掠过一丝寒芒,赵常是他母亲的生父,镇守边城三十年,一手将边军练成铁壁,却因是燕藩外戚,常年被朝堂文官排挤。
“老将军的性子,宁折不弯。” 他声音低沉,“太后越是逼,他越不会服软!”
马蹄碾过结冰的护城河桥,远处将军府的轮廓在暮色中渐显 —— 朱漆大门前的石狮子覆着层薄雪,门楣上悬着的 “镇国将军府” 匾额,在灯笼映照下透着股久经风霜的沉凝。
这便是燕藩在京城唯一的 “硬靠山”:老将军虽不善权谋,却握有数十万边军的兵权,更重要的是,他与燕王家是一条心的,是经得住北境风雪考验的!
“此次布局,外公的态度是关键!” 吴天翊勒住马缰,望着府门前肃立的卫兵,“三日后的宫宴,若能借老将军之口,在御前点出‘北境安危系于燕藩’,小皇帝那边便有了接话的由头。”
吴天翊翻身下马,此时赵一已经上前叩门,吴天翊抬手抚过马鞍侧的紫檀木匣 —— 匣中那幅《北境猎雪图》是吴天翊特意准备的。
画的是赵常年轻时率部在雪原围猎的场景,画师特意将远处的燕藩军旗画得格外醒目,这不仅是份礼,更是封无声的信,提醒老将军:燕藩与朔方军,本就是唇齿相依的一家人。
府门 “吱呀” 一声开了,管家迎着风雪躬身道:“世子爷里面请,老爷在暖阁候着呢!”
吴天翊赶忙上前躬身回礼便随着老管家走了进去,玄色披风扫过雪地,留下道利落的痕迹。
他知道,今夜这趟将军府之行,不仅要稳住这位老靠山,更要让他明白:燕藩的铁骑,已准备好为 “正统” 出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