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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越下越大,北风卷着雪沫子,在虎威关外的荒原上肆虐。
“吱呀”一声传开,城门缓缓开启,万余骑卒踏着厚厚的积雪列阵出城。
大军阵前,为首者乃宁州营偏将马仲,此人悍勇有余,却易上头。他骑着一匹枣红色高大战马,披着厚重甲胄,时不时抬头远望。
“将军,出城前国公严令,只许佯攻,不可恋战。”一旁副将突然开口,目光同样眺望着远处若隐若现的元武军前营。“鬼天气的……望崖坡起了冲天大火,想来元狗已然知晓。此刻的武成乾兴许正在拔营,呵呵!这倒是个建功立业之机啊将军。”
“……”听闻此言,马仲脸色一沉。回头看了眼身后长长的队伍,他抬手一挥。“出发!!”
号角长鸣,擂鼓震天,大军开拔,马蹄踩着积雪发出沉闷声响……
风往山里刮,吹得人耳畔嗡鸣不止。
越往前走,地势越是开阔,雪也越深。天地间灰蒙蒙一片,能见度不足百丈。
战马飞驰,大雪遮山。马仲骑在前头,盔甲早已落满了雪花。他时不时勒住缰绳,回头望着身后绵长的队伍。被围困数月,此刻得以出关迎敌,心里倒是颇有些期待。
“偏将大人,这风雪太大了,要不要派探马先探探前路?”一名亲兵靠近低声问。
“……”马仲皱了皱眉,旋即侧脸看去。“国公令,只作佯攻罢了。探马散开太远,反而容易被元狗哨骑探得。无妨!继续行军。”
“诺!”
随着马仲挥手,大军继续前行。
路越走越远,雪已没过马蹄,每一步踩下去都发出沉闷的噗嗤声,随后又被风雪迅速掩盖。
待到不足十里处,地势空旷,四周只剩呼啸的风声。偶尔有几只受惊的山鸟窜起,很快又消失在灰白的天地间。
见此情形,马仲眉头皱起。
不对劲。
太安静,也太干净。连最常见的巡防骑足迹都没有。
“驭!”勒停战马,他抬起手。“停!”
大军停行,风声四起,周围只剩压抑到令人心悸的死寂。
副将低声问。“将军?”
马仲没有接话,只是缓缓闭眼,试图从反常的寂静中探查一丝异样。
然而,他什么也听不到。
只有……压抑。
以及……危险。
几息之后,马仲骤然睁眼。“不好!!有埋伏!传令结阵!!!”
其人话音刚落。
“唰,唰,唰!!!”
两侧的雪坡后、巨石后、被雪覆盖的沟渠后,同时腾起密密麻麻的黑影。
“呵呵呵!竟然只派你来?顾应痕是无人可用了?”宇文吉大喝一声,顿时擂鼓震天,
“杀!!!”
随着一阵吆喝,漫天箭雨倾射而落,檑木滚石接踵而至。
前排兵卒连反应都来不及,瞬间便被箭雨射成刺猬。
大量鲜血喷溅在雪地上,迅速被冻成暗红的冰渣。马仲大惊失色,慌忙拔出佩刀。“有敌袭!有敌袭!!”
“是元狗!!”
“额啊!”
“结阵!快结阵!!!”
“救我,救我..!!”
“举盾,举盾啊!啊!!”
“额……啊……”
“不要慌!不要慌!!!”看着冲杀而来的元军,马仲大吼一声。正当他一刀砍翻一名扑杀而来的元军时,却感到肩头一阵剧痛,一支短箭已经深深扎进他的甲胄缝隙。
“将军!怎……怎么办!!!”
“撑不住了!!!额啊……”
“撤,快撤!!!”
“将军,快撤吧!”
厮杀中,马仲被其亲卫护在中间,他挥刀挡开袭来的冷刃,又觉虎口发麻,在雪地里连连后退。
“顶住!!!都给本将顶住!不要慌!”
其人话音刚落,高坡的另一边,又一股元军探出头来。“弟兄们,随本将杀!!!”
看着居高临下冲杀而来的精骑,马仲只觉心神剧颤,当即调转马头。“撤,快撤!”
雪坡上,一排又一排的元军弓手引箭,箭矢成片射下,每一拨箭雨袭来,宁州军便连人带马倒下一片。
或是被射穿眼睛,当场身死;或身被射中腹部,肠子混着鲜血流出,却仍在雪地里打滚挣扎;有人被射中腿,跪在地上哀嚎,却被冲上来的元军一刀砍下头颅。有人被射中后背,还保持着逃跑的姿势,便被当场枭首。
整个雪原瞬间变成修罗场。
“将军快走!”
“块从左翼突围!”
“快随本将突围!!”
“额啊!”
马仲看着周围不断倒下的兵马,整个人怒火中烧。本想着谋一番战功,还没开始就特么结束了…….“听令!!从左翼缺口突围!!!速回虎威报信!!!”
其话音落,亲卫组成方阵,高举盾牌护住马仲,疯狂朝左翼奔杀而去。
刀光交错,血肉横飞。
大量亲卫为挡住射向马仲的箭矢,纷纷翻身落马。尸体就这么倒在雪地里,人死眼睛还睁得滚圆。
突围中,短短片刻马仲便浑身是血。他不知是自己的还是敌军的,其盔甲破碎,披风撕裂,整个人狼狈不堪…….
“快!!!快随本将从此处突围。”马仲大吼一声,完全不顾麾下兵马,只带着数百亲卫冲向荒原深处。
“追!!!一个不留!!!”
“杀!!!斩草除根!!!”
“杀啊!!”
“马仲小儿休走!!”
无数的元军精骑从后方追袭,马蹄踏碎薄冰,溅起一片片混着血的雪沫子。
眼看主将弃战,宁州营残兵拼命奔逃,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厚雪里,速度越来越慢,不断有人被宰。
听着身后传来的惨叫声,马仲却也顾不得回头,只能撒丫子往前逃,
“快!!到了隘口就能摆脱追兵!!!”
正当其率部踏入狭窄隘口时,两侧的高坡后再次腾起一排黑影。
“呵呵呵!马仲小儿,殿下让本将在此等你多时来!还不下马受缚!”
“你妈了个*****!”见此,马仲顾不得隘口处堵截的追兵,径直朝着小道而去。
箭雨落下,其麾下亲卫成片落马。
“噗嗤!”逃窜间,马仲被两支羽箭射中大腿。“驾!驾驾!”他丢弃佩刀,不敢回头,只一个劲的朝着深处而去……….
一路逃窜,直至翌日午后,虎威关城门方向终于出现在其视野里。
“开门,速速给本将打开城门!”马仲双腿早已失去知觉,全身上下都是伤口,甚至还插着几根箭头。
“开……开门啊!!!”
其声音嘶哑,几乎说不出话。
城楼上的守军见人,当场愣住。这特么不是去佯攻袭营吗?怎么就只剩个光杆将军回城来了?
“快开门!!!快放下吊桥!!!”顾不得多想,门卒赶忙开闸。
吊桥在吱呀声中缓缓落下,几名守军当即冲出,赶忙将马仲给扶了进去。
刚踏入城门,他便再也支撑不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将军!!!”
“马将军!!!”
马仲抬起头,眼中布满血丝。“快……快禀报国公……”
“弟…..弟兄们……全……全没了……”
“我们……中了武成乾那厮的埋伏……”话说到这,他哇的一声吐出大口鲜血,整个人昏死在地,
“将军!将军!!!”
“马将军?!!”
“快!!!快抬去找医官。”
而此时,顾应痕正与苏晏看着沙盘,讨论望崖坡火起后的下一步行动。
一名亲兵跌跌撞撞跑上楼,脸色惨白。
“国公!!!不好了!!!”
“嗯?“见到来人,顾应痕眉头一皱:“你慌什么?”
“马……”亲兵跪在地上,声音颤抖。“马仲将军……逃回来了……”
“你说什么?逃回来的?”此话一出,苏晏心中一紧。“剩余人呢?”
“这……”亲兵缓缓抬头,眼中满是无奈。“全……全没了……”
“全灭?!!!”听闻此言,顾应痕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你说全军覆灭?才过去不到两日?!”苏晏拍案而起,连带着扇子也掉落在地。“这怎么可能?!佯攻怎么会全军覆没?!”
“马将军说……他们……他们中了埋伏……”
“武成乾……早就在那里等着我们……”
“啪”的一声巨响,顾应痕当场将桌案拍得粉碎。“马仲呢?让他来见本公!”
“回国公分,马,马将军昏倒在地……已被送去见医官了。”
“废物!该死!他定是急功近利,未派探马在前!”说罢,顾应痕将人一脚踹倒。“本公怎么就派去这个不成器的东西!真该将他千刀万剐!”
“主公……望崖坡粮草被烧,武成乾怎的还敢设伏?”说罢,苏晏将亲卫扶起,又挥手将人给屏退。
“这还需要问吗?”顾应痕缓缓闭上眼,声音阴冷无比。“望崖坡根本不是其三军主粮。”
苏晏怔住。
“该死的元狗……本公竟是如此大意……”顾应痕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罕见的凝重。“设下个空寨让让本公去烧。为的……就是引咱们出城去攻……”
苏晏深吸口气,眉头也是愈发的紧。“如此说来……落风谷……”
“哼!”顾应痕拂袖一挥,脸上表情再度平淡起来。“也是假的。两处栗营,本公怎么都得去上一处…….”
“不好办了……”苏晏瘫坐在椅,眉宇间已然没了早前的悠然。“主公的意思是……”
顾应痕并未接话,只是缓缓走向城楼的边缘处,望着关外风雪弥漫的荒原。“关内粮草不济,又遇马仲新败,接下来……元狗怕是要强攻了……”
“既如此,当修书催促……”
苏晏话未说完,顾应痕已然摆手。“倘若本公是徐平,就会放慢行军,甚至原地驻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