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踏出最后一步,车轮也驶出汾阳破败的青石道。
风声猎猎,天边隐有薄霞。他能看见前方不远处,几道熟悉的身影——江远山站得笔直,靖如玉抱着乌花坐在一块巨石上,叶知秋来回踱步,时不时看向城门方向,像是等得焦灼。
“回来了!”江远山看到李生缘后喊了一声。
众人齐齐转头,像是从噩梦中醒来。
马蹄声停在尘土飞扬中,李生缘跳下马,一言不发,脸上带着风霜与疲惫。
“找到了?”江远山沉声问。
他点点头,喉头发紧,只说了四个字:“凑合能用。”
几人上前帮他卸车时,叶知秋突然住了手。她的手搭在棺车一角,微微发颤——朋友们此行太苦了!
“赶紧走吧。”她低声说,声音哑哑的,“离这个是非之地越远越好。”
李生缘点头。天色正亮,但没有一点阳气的暖意,似是死城余息还缠在他们身后。
他最后看了一眼汾阳。
破庙残墙、街市废墟,一切都被初升的阳光照得发白,如同一场冷寂的梦。他忽然觉得,自己似乎从阴曹走了一遭。
“金兄……”他低声道,“我们带你回家。”
就在马车再次起行时,谁也没注意到,在汾阳最深的巷尾,有一处被人掀开的地砖轻轻合拢。地缝中,一只灰白的手,缓缓地缩了回去——
马车吱呀作响地驶过官道,薄雾初散,空气中混着浓重的尘土气和余震未息的焦灼感。李生缘勒紧缰绳,时不时回头看着跟在后头的棺车,心中不安未平。
江远山一直走在最前方,双眉紧锁,不发一言。叶知卜时而侧耳听后边的动静,以防有暗幽门的人追来。靖如玉怀里抱着乌花,安静得有些反常。叶知秋拎着水袋,眼神一刻不停地盯着前方的路,像是怕下一步就会陷进泥潭里去。
“轰——!”
就在众人刚穿过一道低矮的山坳时,远方忽然一声巨响,如闷雷滚地般传来。
“地又在动!”江远山当机立断,回头喝道,“停下!”
李生缘猛勒缰绳,马嘶一声,人立而起。紧接着,大地开始微颤,最前方的官道像一条蜿蜒的纸被什么无形之力撕开,一道裂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过来,尘土飞扬。
“别往前走了!”叶知卜大喊,“前面有大裂缝!”
众人当即转向,一头扎进了官道左侧的林子。马车颠簸而入,几乎撞断了几根枝桠。江远山、李生缘两人合力推着棺车绕过一棵倒伏的老松树,终于在一块平地前止了步。
“别再走了。”叶知秋弯腰扶着膝盖,喘着气,“这路……没法走了。”
靖如玉小心将乌花安置在一棵树下,自己坐到一旁,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乌花蜷着身子哼了一声,神智似乎又开始模糊。
林间风声渐起,卷着昨日未散尽的焦土与血腥味,像是从地底某个深不见底的裂隙中吹来的哀鸣。
李生缘皱眉看着四周,道:“这林子虽静,却也透着古怪……咱们几个男的,精神点。”
江远山点头:“没错儿。”
“得赶紧出林子,地裂的时候,这里更危险。”叶知卜也站了出来。
叶知秋正要说话,忽然听见脚边的枯叶下传来“咔哒”一声。她低头一掀,竟翻出一截碎裂的人骨,骨上还裹着半块灰蓝色的布角,隐隐可见“汾”字的残笔。
她脸色顿变,将骨头踢远,喉头发紧:“这里……是个乱葬岗?”
靖如玉听见,脸也白了:“那我们……”
“比起继续赶路,还是在这儿待着更安全。”叶知卜淡淡道,“世上本无鬼,是人心里有鬼。”
李生缘回头看了一眼那口静静躺着的棺车,目光沉沉。
他忽然低声开口:“有不焕保佑着,没事儿的。”
风穿林而过,吹得枝头沙沙作响,落叶似鬼影翻飞,刹那间,仿佛整个林子都屏住了呼吸。
叶知秋舔了舔发干的唇,低声道:“何时能回家......”
没人回答她。
天地之间,唯有寒风与恐惧还在悄悄滋生。
林中死寂沉沉,仿佛连鸟雀都在地裂的轰鸣之后,躲进了地底,不敢再现踪影。
江远山趁喘息间绕过林边,看了一圈地势,回来时皱着眉头道:“再往前二里,就是一片塌陷地,官道全断了,左侧是绝壁,右侧塌成了泥沼,根本无法通行。”
李生缘闻言,目光向北沉沉望去,似乎能透过林木望见那一带山坳的混沌与断裂。他攥了攥拳,又松开,喉头滚了两滚,终究低声道:“那只能回汾阳了。”
“还回去?”靖如玉闻言抬头,眼里带着不可置信,“那地方……已经不是人住的地方了。”
叶知秋轻轻抱紧乌花,像是要将她彻底包裹住,沉声说:“可前路断了,就算想走也走不了,回汾阳,至少有水喝,不至于大家都死。”
“也只能是回汾阳了。”叶知卜点头,“汾阳城破败,但一定有人生还,人不可怕。这林子里藏什么,我们却一无所知,这个比较可怕。”
“可怕?”江远山皱起眉,“你是说——林子里会有大动物?”
“嗯。”叶知卜目光阴沉,“你看地上的爪子,不出意外,是野狼。”
众人沉默了一瞬,风将乌花的发丝轻轻吹起,她靠在靖如玉怀里,睁着一双迷蒙的眼,看了看前方,哑声道:“我能回去。”
这一句话,像一把针,狠狠扎进每个人心里。
李生缘猛地站起身来,走到马前,手按在缰绳上,低声道:“那就回去。”
江远山上前,沉声道:“一起回。”
“我驾棺车。”叶知卜走到一边,默默将车辕整理好,“你们两个护好她们几个。”
靖如玉低头看了一眼乌花,轻轻将她放在车里,替她盖好毯子,自己随后缓缓爬上了车,没有多说什么。
阳光从林缝间漏下来,照在那口粗糙却安静的棺车上,仿佛替那沉睡其中的魂魄披上一层柔和的金光。
一行人再度启程,方向却掉了头。
回汾阳。
地仍在暗暗震颤,大地的咽喉尚未合拢,但他们不再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