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静虚堂,白溪带齐月进了一间雅室坐定,齐月这才空出功夫来打量他。
他身上的衣袍除了凌乱外,也宽松了不少,面色苍白,那双麋鹿眸子带着几分倦怠和血丝,却亮晶晶的,一看便知被她刚刚的战斗力给惊住了。
“累不累?”
她伸手去撸他的头,忽而记起自己身负婚约,需要避嫌一二,于是手一斜,落到了一旁的茶器上。
白溪眸子又暗了下来。
看她取过果炭、灵泉,动作熟练的煮起了灵茶。
“十大宗门不少弟子给你送过拜帖,都被我拦下来了。赵云瀚每隔半月便遣人来送一封,我知道他跟李盼弟、应灵仙走得很近,不是好东西,所以也没理会他。”
“嗯,做得好。”齐月轻声笑道。
白溪凝了她几息,忽而一倾身,伸出双手去揭她的金蝶面具:
“我......”
齐月微愣,放下茶壶,任他摘下了面具。
白溪眼眶渐渐染上红色,嗓音突然哑涩起来:
“今日我站在你身旁,发现你比往常高了一寸。”
齐月知道他想询问她容貌、身形变化的事,“嗯”了一声,含糊应道:“我爹,身量很高。”
“萧宗主......确实很高。”
白溪颔首,垂下眸子,眼底显出了两团乌青色。
【?】
齐月闻言忍不住想笑,抬手弹了他一个脑崩儿:
“你还真信了云霞老祖的鬼话啊!那你说,我现在还跟圣祖长得像么?”
白溪摇头,却并不看她:“现在自然是不像圣祖了。”
迟疑了稍许,他突然轻挑起半边眉梢:
“但你也不像......萧宗主?”
齐月催沸药茶,斟了盏递给他:
“傻师弟,我要真是圣祖和萧宗主的女儿,齐幼樱和应灵仙敢暗杀我?天道宗老祖忍心让我流落下界?”
“可天元宗护了静虚宗那么多年。”白溪红着眼眶发出疑问。
“我不是早告诉你了么,萧宗主是看在圣祖的面子上才照顾我这小辈的,但圣祖当初亲口将我踢出齐家,萧宗主立即就收回了善意。”
齐月微微一笑,“我们与天元宗之所以还往来如常,只因为他们还有用得上大师姐的地方。换而言之,天元宗与大师姐是互利往来的关系”。
这句话白溪是信的,天元宗要的妖王汤只有大师姐能熬制,如今又多了一个冥魂汤、玄阶凝神香.....天元宗不会轻易舍弃大师姐这个准药皇师!
他侧头看她,想起她的刻意疏离,眼眶又是一红:
“前几日我在城中见到了应灵仙的身影,我给你传过音讯,你没理会我。”
齐月从储物袋中掏出传音器点开,果然看到白溪的音讯光点。
她莫名有些心虚,轻咳了一声,认真解释道:
“我前些日子在修炼塔以一敌八,没注意传音器。今日改成一对二,才恰好感应到临西传来的音讯,我连一刻都没敢多耽搁,赶紧下山来给你壮势了。”
她不说还好,一说白溪眼眶就更红了,双眼一瞬不瞬的看着她。
片刻,他哑着嗓子质问她:
“为什么?为什么他行我不行?”
齐月微叹了口气,轻声劝说道:
“小溪,如果你站得再高些,看得再远些,遇的人再多些,就会明白大师姐也只是其中的芸芸众生。你会碰到更好、更适合你的姑娘。在你遇到那个人之前,让大师姐继续托举你站得再高些,再更高些......”
她正说的神色动容,屋门突然被人叩响,强行打断了她与小师弟的交心。
有副手弟子在门外恭敬禀报道:
“堂主,大掌事,天元、天衍两宗弟子求见。”
齐月咬了咬后牙龈。
白溪也厌烦的闭上眼,举袖抹去眼角的湿泪,汲了汲鼻子,复又睁开眼,挤出一抹冷笑:
“你好不容易为我下一趟山,他们可真是一点机会都不肯错过!”
他抓起桌上的金蝶面具为齐月戴上,表情恢复了一贯的沉稳:
“你先回去。现在山下太乱,等我处理完杂务再回去与你细说。”
“好。”
齐月也没跟他矫情,取出隐身斗篷披在身上,一个闪身便从静虚堂挪至山门下,再而闪身回了玄月峰。
她召来灵东询问:
“南州现在很乱么?”
“主人,四海乱,南州乱,咱们静虚城更乱。”
灵东道,“前些日子静虚宗派往凡界斩魔的第一批长老弟子回来了,据说欧阳长老他们被面具人和魔族引入荒州中了埋伏,折了10个筑基,其余人22人皆全身而退。而其他修士,哪怕是金丹境,进了荒界也很难脱困。故而四海已有传言,说您实则早就掌握了进出荒州的秘诀。”
“他们是都为入荒界而来么?”齐月微蹙了蹙眉,又问,“那纪掌事有没有透露,那云霞老祖最近又是抽了哪门子疯?”
“云氏早先出动过3个化神长老参与围攻圣祖,结果却死于天雷轰杀,云氏一族势力大减!年初您出关时引动天下异象,云霞老祖当众嘲讽您‘两百多岁才金丹中期,小辈不过尔尔’!三个月前,云霞老祖与老友在武道城饮酒聚会,恰遇几个天元宗弟子围观您的画像,故意说了一番似是而非的话来误导世人,还当众断言您必是‘圣祖的私生女’!”
灵东意味深长的总结道,
“看似都是偶然,但拼合起来就是有意为之了。主人,云霞老祖对圣祖恨之入骨,顺便也对您恨屋及乌,忌惮深深呢”。
“莫非她妒忌我的剑道资质,对我起了歹念?”齐月生出一抹诧异。
灵东讥嘲道:
“奴也是第一次见到炼虚境老祖会对一个金丹小修怕成这样哩!圣祖死于三界围攻,也反杀了近千强者,其中亦有炼虚境老祖,仇敌甚多!若您是圣祖的私生女,偏又被天道宗所弃,为萧宗主所不喜,以云霞老祖对您的厌恶和多番言语之失,足以鼓动三界不少人前来暗杀您了。”
“应该没这么复杂,中央大陆不会、也不敢让齐氏血脉真的断绝。”齐月轻摆手,垂下浓睫思量稍许,忽而问道:“云霞老祖是十大宗哪一宗的长老?”
灵东答道,“云霞老祖是天音宗大长老”。
齐月颔首,挥袖让灵东退下。
她等了一夜,等到次日天色大亮,白溪才带着一脸倦怠之色回来。
齐月瞧着心疼,温了点甜果酒、摆了几碟小食,陪他小酌几盏。
“山下的情形你也看到了,天骄弟子云集,都是奔着你来的。”
白溪缓过乏劲,开始说起近期的琐事。
“云氏有三个化神境长老死于围攻圣祖。”齐月先向他抛出了此事。
“是这样么?”
白溪显出一丝疑惑,自斟一盏酒饮下,想了想,蹙眉道,
“云氏勾连妖魔围攻圣祖,才致使中央大陆跌落,死因甚是丑陋难堪,云霞老祖不该遮掩一二么?怎么还敢以此为借口四处找圣祖的茬呢?”
“上位者只遵从力量博弈,胜者通吃,尘世俗规只是用来束缚弱小者的。”齐月微微笑道。
白溪又饮了口酒,徐徐应道:
“好吧。我换个说法,云霞老祖可能并不在意云氏长老死不死,她单纯只是妒恨圣祖,对你也恨屋及乌罢了。”
恨屋及乌?这是齐月今日第二次听到的词汇。
齐月歪头:“什么意思?”
“你忘了云霞老祖当初从灵界回来,一心拉踩圣祖,还宣扬与萧宗主素有旧情,只为坐稳人族第一美人的位置。”
白溪揉了揉额角,
“这些手段跟当初的应灵仙有何区别?应灵仙资质不算最出众的,于是设计坑杀肖若云和你,一心想要靠‘南州第一美人’之名进入赵云瀚的眼。云霞老祖处处都比不上圣祖,偏偏又想入萧宗主的眼,她该使什么手段?”
齐月:......
“你不是萧宗主的女儿,偏偏之前又长得跟圣祖一模一样,云霞老祖造谣你更可能只为恶心萧宗主罢了。无论如何,圣祖的衣冠冢被移入了萧家,有你这个所谓的亲生女儿活在世上,萧宗主总会去猜一猜你爹是谁......或许这就是云霞老祖的目的?”
白溪分析了几句,突然觉得这结论太过狗血,炼虚境老祖造谣生事的手段竟跟凡界井巷的后宅妒妇也无甚区别!
齐月闻言如同被闪电劈中了脑子,恍然明悟了过来,竖起大拇指夸道:
“或许圣祖的唯一死穴就是背着萧宗主有了亲生血脉,而这恰好也是萧宗主不可原谅的底线!云霞老祖与萧宗主两情相悦数千年,怎会掐不中萧宗主的死穴?小师弟,你太厉害了!一下子就点醒了我!我本还鄙夷云霞老祖手段粗陋不堪,原来人家并非等闲之辈!”
白溪露齿笑了笑,继续揉太阳穴:“再说回城中的混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