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腐坊和粉条厂开起来的消息不胫而走,周围几个村子也听说了。
他们大部分都是渔民,祖祖辈辈靠海生活。
对他们来说,鱼虾不稀罕,除了粮食,就是副食品最珍贵。
有人跑来打听,能不能买一点豆腐和粉条回去。
如果不让买,他们愿意拿自己打来的鱼交换。
工人不敢擅自做主,报到姜芙那里。
“我得跟上级汇报一下,让他们等一等。”
姜芙故作为难,其实心里乐开了花,她等的就是这个消息!
“什么?做鱼罐头?小姜,姜同志,你太大胆了!你这是想在部队里搞资本主义吗?”
刘师长一听她旧事重提,顿时头大如斗。
政委不是说她忘了吗?
姜芙也板着脸,比他还严肃:“谁搞资本主义啦?刘师长,你不能污蔑同志!我早就在计划书里写得清清楚楚,以部队后勤部的名义,筹办军工食品厂,满足的是内部需求,解决的是实际困难!”
没等刘师长反应过来,她又追问道:“难不成叫战士们都别训练了,自己下海捞鱼吃?刘师长,来了安东这么久,离海这么近,你跟政委一共吃过几条鱼?更别说普通战士了,我们守着这么丰富的海洋资源,甚至都不能给战场上的兄弟姐妹送一口。这些渔民,平时吃个鸡蛋都困难,辛辛苦苦打来的鱼没等送到镇上就臭了,家里的孩子长到好几岁,有的都没吃过细粮。你不惭愧吗?反正我很惭愧!”
走出师部,姜芙后背都是冷汗。
自己胆子也忒大了一点,居然敢跟刘师长那么说话,也是飘了。
她赶紧自我反思。
但“罐头厂”三个字一直在脑子里挥之不去,甚至连夜里说梦话也是“罐头”“罐头”喊个不停,把连耀给吓了个半死,又不敢把姜芙弄醒。
等姜芙一睁开眼,就发现连耀一脸紧张地看着自己。
“我咋了?”
她有点心虚,难不成放屁、磨牙、打呼、流哈喇子?
连耀叹气:“你含情脉脉地叫罐头,都没那么叫过我!”
姜芙:“……”
好在第一期识字班顺利毕业了,没有一个掉队的,全都拿到了结业证。
姜芙的郁气总算一扫而光!
前十人顺利升入写字班。
不仅写字,姜芙还请了一位祖上出过大掌柜的军属,由她来教这十个人打算盘,要求他们务必掌握算术基础。
又请了部队里专门负责文书的,从最简单的请假条、收据、留言条开始学。
她暗示众人,本事不会白学,将来肯定能用上。
能在班里脱颖而出,肯定不是傻的。
何况姜芙想开罐头厂的消息又不算是什么秘密,大家一琢磨也就明白了,顿时劲头十足地学了起来。
陶三娣也在这十个人里。
识字班都在晚上,不耽误白天上班,她和王营长还没孩子,完全可以抽出这一两个小时。
王营长到底是大家族出身,小时候就上过几年私塾,读书看报不在话下,字也写得不错。
他年纪轻轻能当上营长,也跟自身有文化存在一定关系。
所以,王营长非常支持陶三娣:“咱们都年轻,不管能不能往上走,多学一点儿,至少以后还能教教孩子。”
当然了,任何时候都不会缺扫兴的人。
比如有人就酸不啦叽:“陶老师啊,你都是有工作的人了,还跟咱们这些闲人抢什么呢?”
陶三娣才不惯着:“是啊,连我这个有工作的都学不过,说明你宁可闲着都不想学习。”
她倒不是瞧不上托儿所的工作,事实上,陶三娣带孩子很有一手,该打的时候打,该夸的时候夸,那叫一个恩威并施。
嗯,放在现代,哪个老师要是敢对学生动手,网友们非得把她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一遍。
但这个时候还真不是。
遇到那种不听话的,连家长都会求着老师打:“您只管教育,任打任骂,咱绝不多说一个字!”
只是在陶三娣心中隐隐有个念头——
不想一辈子都当孩子王。
她本来就是泼辣性子,又闲不住,喜欢凑热闹,喜欢跟人唠嗑,而且还长了一张容易跟人打交道的脸,在老家的时候,每逢赶集,认识不认识的,都能说上半天话,连买东西都能便宜,多得搭头。
以前觉得能当托儿所老师,那就是顶顶好的了。
现在陶三娣又有了其他想法。
她不知道跟谁说,妗子肯定不行,会骂她不识好歹,吃两天饱饭忘了自己姓啥。
丈夫也够呛,一天忙得很,自己不该给他添乱。
左思右想,陶三娣找到姜芙:“你说,我这个是不是就叫得陇望蜀?”
很好嘛,成语都用起来了,还用得挺恰当的。
“美国有个心理学家叫马斯洛,他认为人的需求有五个,分别是生理需要、安全需要、爱和归属需要、尊重需要和自我实现需要……”
姜芙没有直接回答“是”还是“不是”,而是给陶三娣科普了一下马斯洛的需求理论。
换成以前,陶三娣恐怕听不太懂。
但她最近看了许多文章,阅读和理解能力直线上升,所以等姜芙稍微一解释,就完全明白了。
“我回去再想想。”
姜芙提醒她:“无论以后做什么,都先把手头的工作做好。”
二人的这一番对话,对姜芙的影响也很大。
送走陶三娣,她重新拿出纸笔,再次写了一份比之前更详细的开厂计划书。
因为有了豆腐坊和粉条厂的经验,在人员管理、成本控制方面,姜芙也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把本来没想到的几个点又完善了一遍。
就在她把第二份计划书交上去的隔天,前线传来消息,上甘岭战役爆发了!
作为从后世过来的人,姜芙比谁都清楚,这是抗美援朝战争中最为残酷、最为惨烈的一场战役。
由于炮火密度举世罕见,山头都被削掉两米,我军只能依靠着坑道与敌军反复争夺阵地,进行极限拉扯。
弹药,食物,水……全都运不进去,志愿军的遗体也运不出来。
坑道里暗无天日,还要每隔几秒钟就承受一次来自美军的狂暴轰炸。
整个驻地的气氛都变得紧张起来。
读书的时候,姜芙看过4K修复过的《上甘岭》电影,对里面的剧情印象非常深刻。
一想到志愿军没水没粮,甚至要在坑道里喝尿,她连续几天吃不下,睡不好,却又不能跟任何人说。
因为前线的消息不可能传得那么快,就像驻地这边也仅仅知道我军在597.9和537.7高地和老美打起来了,打得十分激烈,就连“上甘岭战役”这个说法,目前都还没有,姜芙只敢在心里念叨两句。
一大早,姜芙爬起来洗脸刷牙,连早饭也没吃,跑去找刘师长。
刘师长的警卫员早已见怪不怪了:“姜校长,师长这几天忙得很,心情也不好。”
他压低声音提醒道。
昨晚,师长和政委一言不合,两个相识几十年的老战友都吵了起来,就为了一点小事而已。
心里有火,都想发泄出来,姜芙理解。
好在刘师长还是见了她。
“我要做世界上最好的单兵口粮,我要让我们的战士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有饭吃,有水喝!”
姜芙一口气喊出来,抹了一把眼泪:“再也不让我们的战士干嚼炒面了!你如果不同意,我今天就离开驻地,我回盛阳办厂子,然后以个人名义捐给国家,麻烦就麻烦,我不怕了!”
不就是压缩饼干吗?不就是罐头吗?不就是水源过滤器吗?
她不信做不出来!
放在别的地方,刚建国,一穷二白,有的县里连条柏油路都没有,说不定还真的有困难。
但她在东北,这里工业基础好、重工业发展快、资源集中、基础设施强,差不多占了全国三分之一的工业总产值,建个罐头厂,不在话下。
刘师长彻底呆住。
没等他说话,政委推门进来:“我来签字,让她干!上头如果追究起来,我上军事法庭!”
姜芙大喜,又再一次向他们强调:“我翻过资料,如果是由师部后勤部牵头,只供应军队内部,不流向地方市场,不涉及个人买卖,绝不会违反任何规定!”
她只是稍微提前了几年。
师部的这段对话,只有他们三个人知道,谁也没有说出去。
不过,工厂建成那天,刘师长忍不住对连耀说道:“你得谢谢我和政委,不然你媳妇就跑了。”
要跑回盛阳开厂咧!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连耀更是听得一头雾水。
他媳妇什么时候要跑了?
他怎么不知道?
当晚,连耀带着惴惴不安的心情,跑去找姜芙旁敲侧击:“最近收到爸爸的信了吗?”
姜芙一边铺床,一边回答道:“没有,之前澳岛那边不太平,闹出关闸事件,连带着相邻的香江也紧张了不少,一封信还不知道要在路上走几个月呢!”
反正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姜父又是叱咤多年的老牌商人,总有自保的能力。
“你……你不会去找他吧?”
犹豫许久,连耀还是问出心中最担忧的那个问题。
姜芙拍了拍两个枕头,扯平枕巾,把它们并排放在一起。
转过身,她一脸诧异:“你喝酒了?”
不喝二斤假酒都问不出这种奇葩问题。
连耀皱眉:“我不喝酒。”
“不喝酒怎么会说胡话?我要走,早就走了,直接从盛阳走好不好,干嘛非得从你这里转道?”
姜芙越说越气,她抬起一只手,指着门外:“今晚你不许睡这屋了,你去旁边那屋睡。”
连耀结结巴巴:“为、为啥?”
“看你闹心。”
姜芙从炕上拿起一个枕头,又把一床被卷吧卷吧,丢到连耀的怀里。
连耀呆呆的:“那屋没炕……”
“去吧,大老爷们火气壮,用不着。”
姜芙笑呵呵,用力把他往外推。
不是,这句话怎么听着那么耳熟啊?
连耀被推出门外,他站在原地,一个人抱着铺盖,努力回忆了半天,依稀记得那句话是姜芙来的第一天,自己跟她说的。
关上门,姜芙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傻乎乎的,居然怕她去香江,去国外。
别说她不想,其实就连姜父都不会同意。
他是旧派思想,总觉得国外再好也不是自己的家。
真去了别人的地盘生活,即便富可敌国,也是“三等公民”,毫无话语权。
如果不是身份特殊,形势逼人,姜父绝不会一把年纪了还要漂洋过海。
对他们那代人来说,死在外面,就是孤魂野鬼。
自己非走不可,女儿却不是。
女婿有本事保护她。
等风声过了,他们取出那些黄金,能保一辈子衣食无忧。
物离乡贵,人离乡贱,人啊,还是要生活在属于自己的土地上啊。
可惜,他没这个福气了。
想到姜父在最后一封信上的话,还有那些被眼泪打湿而变得模糊的字迹,姜芙低下头,轻抚了一下小腹。
假装生气,把连耀赶去隔壁也好,她这几天有点不舒服,但日子还短,估计查不出什么,要再等半个月。
他自从开了荤,馋得不行。
只要不值班,不赶上她来例假,总是缠着姜芙胡闹,她都有点怕了。
现在医疗水平那么差,万一把孩子闹掉了就糟了。
于是,连耀的苦日子来了。
他在隔壁睡了三天,本以为姜芙已经消气,正暗戳戳地把铺盖抱回屋里,她又找了新理由。
“厂子刚开,我白天忙得要死,晚上还得听你打呼,根本睡不好。”
连耀诧异极了,用手指着自己的鼻尖:“我打呼?我咋不知道,没人跟我说过啊!”
姜芙理直气壮:“早没人跟你说呗,你看,我现在跟你说了,你不就知道了吗?”
想到她确实辛苦,连耀只好悻悻地又抱着铺盖走了。
年底,第一批罐头生产出来,非常具有安东特色,有两种,红烧黄花鱼罐头,五香带鱼罐头。
另外,粉条厂那边还拓展了一下业务,做出来了烤鱼片和蚬子干,都跟粉条一样,不仅能保存很久,还不占地方。
像鱼虾、肉类罐头,靠的是高温杀菌,以及真空密封罐装保存工艺。
说白了,只要不开盖,不漏气,放上几年都不会坏,原因就在于这两重工艺,而不是添加了什么防腐剂。
姜芙带着工人反复研究,攻破技术难关。
他们生产出来的军用罐头保质期更长,如果遇到特殊情况,甚至十年八年都可以吃。
之前从写字班毕业的那十个人都派上了用场,直接进厂,都是管理和技术岗。
陶三娣给所有人展示了何为“跳槽”。
她以第一名的成绩从写字班毕业,从托儿所老师摇身一变,成了车间生产主任。
有人不服,姜芙早有准备,直接把那十个人的毕业考试试卷贴在教室外面的墙上,让大家随便看。
一个扫盲班而已,谁能想到,这考试都考出花儿来了!
识字写字那都不算啥了,还要写作文,打算盘,做算术题,甚至包括按照要求书写各类公文,如公报、公告、通告、意见、通知、通报等等。
不少人压根连这些东西之间有什么区别都不知道,更不要说亲自撰写。
“娘哎,我连个欠条都写不来,这都咋学的?”
“那陶三娣不就是王营长家的,原来在孙团长家帮忙带孩子,刚来的时候一嘴土味儿,又黑又壮,这才几个月,居然成文化人啦!”
“瞧你说的,那咱乡下人就不兴有文化了?”
“我也不是那个意思……”
“你就是这个意思,瞅把你眼红的,赶紧去买个眼药水滴一滴吧。我可不挨着你了,红眼病传染呐!”
外界如何议论,身为当事人的陶三娣并不在意。
反正她是凭本事当上主任的!
1953年,2月13日,除夕。
某阵地,后勤老张带着几个战士,挑担的挑担,背筐的背筐。
一行人脸上喜气洋洋,掩都掩不住。
这个春节,和前两年大不一样,战场局势有了扭转,从指挥官到普通战士,所有人都隐隐感觉到,胜利的曙光就在前方。
把东西放下来,老张的大嗓门响起来了:“同志们!今天都看看我老张的本事!”
众人围上来,不仅看到各种罐头,大量的脱水蔬菜,烤鱼片,虾干,还有上个月才吃到的方便粉,拿热水一泡,等几分钟就能吃,果然方便。
“咦,这是啥?”
有人扒拉出来一个方方正正的盒子,像饭盒,但又不一样,摇一摇,里面不知道装了啥。
“这叫自热饭,今儿咱不吃那个,等哪天没空做饭,你们再吃。我跟你们说,这可是个好东西,不用锅,不烧火,倒点凉水,就能吃上热乎乎的饭菜!”
甭看老张说得热闹,其实他也只是听说,还没亲自尝试过呢!
“真的假的?没火也能吃到热饭?怪不得叫什么自热……饭,自热饭!”
好奇心驱使下,战士们纷纷把那新玩意儿传看起来,一个看完又递给下一个。
每个人都小心翼翼的,脸上的表情甚至可以说是虔诚。
“是啊,这是安东军分区那边生产的,跟方便粉是同一个工厂。我寻思着,方便粉那么好吃,这个肯定也不差!哎,我这就做年夜饭,咱们今天吃顿好的,红红火火过大年!”
老张扎起围裙,又吆喝一声:“同志们,谁起个调子,咱一起唱首歌吧!”
“我来!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预备——起!”
“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
保和平,卫祖国,就是保家乡!
中国好儿女,齐心团结紧!
抗美援朝,打败美国野心狼……”
以下为相关资料:
抗美援朝(又称:抗美援朝战争、抗美援朝运动),是20世纪50年代新中国成立之初,中国人民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为援助朝鲜人民,保卫国家安全而进行的一场反侵略正义战争。
1952年10月19日,中国人民志愿军首批部队,由安东(今辽宁丹东)、辑安(今吉林集安)渡过鸭绿江赴朝参战。
1953年7月27日,中朝代表团与“联合国军”代表团在板门店签署《朝鲜停战协定》,正式结束战争。
1958年10月25日,最后一批志愿军英雄儿女凯旋归国。
2014年3月28日,首批437位中国人民志愿军烈士遗骸从韩国仁川机场踏上归国之路,葬于沈阳抗美援朝烈士陵园。
截止到目前,共有十一批烈士遗骸已回到祖国。
抗美援朝烈士英灵永垂不朽!
人民英雄永垂不朽!
三年以来,在人民解放战争和人民革命中牺牲的人民英雄们永垂不朽!
三十年以来,在人民解放战争和人民革命中牺牲的人民英雄们永垂不朽!
由此上溯到一千八百四十年,从那时起,为了反对内外敌人,争取民族独立和人民自由幸福,在历次斗争中牺牲的人民英雄们永垂不朽!
伟大的中国人民,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