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委书记于伟正在曹河干部大会上,说出“粉身碎骨”四个字之后,我浑身微微一颤,这四个字太有分量。
一个市委书记,在如此庄重、严肃的全市领导干部大会上,用出这个词,其分量之重、信号之强,已近乎极致。
若非形势严峻、问题棘手到了非如此不足以警示的地步,一个素以涵养深厚、措辞严谨着称的厅级干部,断然不会在此等场合发出如此振聋发聩的声音。
我的目光迅速掠过台下。那一刻,会场里几乎落针可闻,所有人都屏息静气。所有人都眼神一凛,原本可能还有些飘忽或掩饰的视线,瞬间齐刷刷聚焦在于伟正书记那张不怒自威的脸上。
每个人都清楚,“粉身碎骨”这样的话,从别人口中说出,或许只是虚张声势的恫吓,但从这位曾以雷霆手段整肃吏治、亲手将数名身居高位的严重腐败分子送上断头台的市委书记口中道出,便绝不是闹着玩儿的。
坐在于书记身旁的市委副书记周宁海,面色凝重地微微颔首,目光沉毅。而组织部长屈安军,则下意识地扶了扶眼镜,镜片后的眼神同样专注而肃然。
他们二人虽未发一言,但这一点头、一扶镜的姿态,与于书记的话语形成了无形的呼应与共振,清晰地传递给台下所有人一个信号:市委的态度是高度一致的,书记所言绝非儿戏,其决心与意志坚不可摧,市委、市政府将是他最坚实的后盾。
讲完这极具冲击力的一段,于伟正书记略微调整了一下语气,但目光依旧如炬,扫视全场,声音沉缓而更有力地补充道:“……好啊,同志们,可能今天我讲的话,说得正式严肃一些,但,这绝不是危言耸听啊!党和人民把这份事业、这副重担交到我们手上,不是让我们在这里尸位素餐、不思进取,更不是让我们推诿扯皮、阳奉阴违的!尸位素餐就是失职,推诿扯皮就是渎职!贪污腐败就是犯罪,我再着重强调一点,对待腐败分子,市委绝对是刺刀见红,绝不手软!”
于伟正书记一言不发的环顾会场,我能从书记的眼神中看到了杀气!对,就是杀气,当年在部队的时候,团长在总攻大会上的动员,就是这个眼神,这眼神看一眼,都能记一辈子。
伟正书记继续道:“今天我先把话讲到这里。下一步,市委不听你怎么说,关键看你怎么做;不看你怎么表态,关键看你如何转变。我们要看的是实实在在的行动,是真真切切的作风转变,是扎扎实实的工作成效!我希望,也相信啊,咱们曹河县在新一届班子的坚强领导下,在全体干部的共同努力下,一定能够真正走出历史形成的困境,闯出一条符合曹河实际的发展新路,创造出让全市刮目相看的新奇迹!……好吧?我就讲这些。”
于伟正书记的话音落下,短暂的寂静之后,台下猛然爆发出雷鸣般的、经久不息的掌声。
这掌声与会议开始时那礼节性的、克制的掌声截然不同,它更响亮、更持久,充满了某种被激发出来的、复杂难言的情绪。
不少人表情激动,面颊泛红,整个会场的气氛被这最后的讲话彻底点燃、震动。看着台下那一张张表情各异却都显得极为专注的面孔,我心中暗自感慨:这或许正说明,曹河县多数的干部,内心深处还是涌动着希望曹河变好、渴望有所作为的热忱,只是被长期的困局、复杂的掣肘和某种惯性所压抑。
于伟正书记神色平静,抬手轻轻整理了一下领带结,然后端起面前的茶杯,缓缓啜饮了一口,将茶杯沉稳地放回桌面。他这个动作像是一个无声的信号,台下热烈的掌声才渐渐停歇。
周宁海副书记重新对着话筒说道:“同志们,刚才,安军部长宣读了市委的任职决定,朝阳同志和红旗同志都作了很好的、态度鲜明的表态发言。特别是伟正书记站在全市发展大局和曹河县长远未来的战略高度,发表了极其重要的讲话,提出了明确而深刻的三点要求。希望大家深刻领会伟正书记讲话的精神实质,切实把思想和行动统一到市委的决策部署上来,认真抓好贯彻落实。”
他稍作停顿,语气转为部署工作的务实口吻:“最后,我再强调三点具体意见。第一,要迅速将思想和行动凝聚到全市中心工作大局中来。今年是‘八五’规划的冲刺之年。现在已是第四季度,时间紧迫,各项经济工作和年度任务都已进入最后的冲刺、收官阶段。市委、市政府作出的‘三化三基’战略部署,是基于对全市综合情况的科学研判作出的重大安排。曹河县作为全市的工业重镇、国有企业相对集中的县,在这个关键历史时期,必须勇于担当,在全市发展大局中当先锋、走前列、做表率,决不能拖后腿……”
周宁海副书记做完这三点工作强调后,时间已近中午。
市委书记于伟正似乎兴致颇高,并未立即返程,于是一众领导移步县委招待所,举行了简单的工作午餐。
午餐按照规定,标准从简,也未上酒水,因此进行得很快。
郑红旗书记神态轻松,言谈间已完全是一副“交卸重任”后的释然,其他几位曹河县领导也大多围着于伟正说话,气氛相对缓和。
十二点四十分左右,我和县里几位负责同志,陪同市委书记于伟正、市长王市长、市委副书记周宁海和组织部长屈安军、副市长郑红旗以及市委组织部副部长姜艳红一行,将他们送出了县委大院,直至车队驶离。
送走市领导的车队,我转过身,目光落在身后送行的曹河县党政领导班子成员身上。短暂的静默后,县委常委、常务副县长方云英主动上前一步,脸上带笑,向我伸出手:“李书记,一路辛苦了。”
我伸出手与她相握,微笑道:“方县长,我们可不是第一次见面了。”
方云英是方建勇的本家姑姑,我曾与她有过数面之缘,她干练爽利的作风给我留下过印象。
方云英笑道:“是啊,朝阳县长——哦,不对,现在应该叫您书记了。前天建勇就给我打过电话,说您要到曹河来,我听了之后非常高兴。晚上要是没有别的安排,务必到家里吃顿便饭,也算为您接风。”
她话语亲切,姿态大方,但在这个时间点,在孙浩宇、苗东方等干部都还在一旁看着的场合,主动而明确地抛出这个邀请,其意义非同一般。这不仅仅是一句客套,更像是一种“地头蛇”式的姿态展示,是在向我这个新任县委书记,清晰地表明她个人的态度和背后可能存在的某种支持网络。
我没有犹豫,当即应承下来,语气诚恳:“方县长盛情,恭敬不如从命。那我就打扰了。”
这时,旁边的常委、副县长苗东方脸上带笑,插话道:“哎,方县长,李书记是第一次来咱们曹河,按说这接风洗尘,理应在县委招待所,咱们班子成员一起,也表示个欢迎的心意嘛。”
方云英面色平和,但语气干脆,转头对苗东方说道:“小苗啊,中午这顿饭就是接风。朝阳是建勇的好朋友,跟香梅关系也很好,我让他到家里吃饭,这是朋友间的家常便饭,随意些。”
她一边走又带着一丝半开玩笑半认真的口吻说:“你要是想请李书记吃饭,或者想请我吃饭,改天自己单独‘请示汇报’去,可不许搭我这个顺风车。”
这话说得颇有技巧,既点明了与我的私谊渊源,又轻轻挡回了苗东方的提议,还带着几分长辈对晚辈的调侃意味。
苗东方打了个哈哈,没再坚持,眼神却闪烁了一下。
方云英不再理会他,转而对我说道:“朝阳书记,您的办公室红旗书记昨天就打电话交代安排好了。现在梁县长还在医院,县委、县政府这边,我算是跟你打过交道的老熟人了。要不,我先带您去办公室认认门儿?顺便也熟悉一下大院的环境?”
我点点头,顺势问道:“方县长,既然大家都在这儿,正好问问,咱们县里四大班子的办公地点,是不是都集中在这个大院里?”
苗东方抢先答道:“李书记,咱们县里四大班子,加上纪委,应该说是五大班子,主要的办公机构基本都集中在这个大院,或者旁边的配楼里,工作联系比较方便。”
我略作思考,看了看天色,说道:“既然今天时间还比较早,下午也没有其他紧急安排,不如这样:下午就请方县长、苗县长,还有相关部门的同志,陪我一起在县委大院和附近转转,熟悉一下环境,也和四大班子在家领导、机关各科室的负责同志们简单见个面,认认人。初来乍到,总要先把‘庙门’和‘菩萨’认清楚嘛。”
众人自然没有异议。我又看向一直站在稍后位置、显得很沉稳的组织部长邓文东:“邓部长,按照惯例,新书记到任后,应该去探望慰问一下县里的部分老领导、老同志,听听他们的意见和建议。这件事,还请你提前安排一下,列个名单和计划,我们明后天安平安排时间去拜访。”
邓文东立刻上前一步,恭敬地答道:“李书记,您考虑得很周到。这方面的工作我们已经有所准备,初步拟了一个名单,曾担任过县主要领导、德高望重的离退休老同志。下午我就把详细名单和安排建议送到您办公室,请您审定。您看,探望的时间、范围和具体方式,有什么特别要求吗?”
我想了想,说道:“我本人没有特别要求。尊重老同志,听取意见,是我们的优良传统。不过……”我略微沉吟,“你了解一下,县委的方诚同志,最近身体怎么样?在不在县里?”
邓文东眼神微动,立刻点头:“好的,李书记,我马上落实。”
方云英则在旁边道:“县长,我大哥这几天就在县里……”
县委招待所距离县委大院不远,午饭后,一众干部便在冬日阳光下,步行返回大院。我也得以暂时脱离人群中心稍许,有时间细细打量这座我将要主政的县城。虽然之前并非没有来过曹河,但每次都是因公务匆匆而来,匆匆而返,从未像此刻这般,带着一种“家人”的视角和沉甸甸的责任感去观察它。街道比东洪县城更宽阔,楼房也更高些,但许多建筑的外墙显得灰暗,带着计划经济时代国营厂矿宿舍区的统一风格。街上的行人车辆不算稠密,上班时间,偶尔能看到穿着工装的人骑着自行车驶过。
步入县委大院,那种熟悉的机关气味扑面而来。在方云英、苗东方、邓文东等人的陪同下,我开始逐一走访四大班子主要领导办公室以及部分重要部门。
所到之处,窗明几净,地面光可鉴人,显然是经过了精心的打扫准备。干部们无论年龄大小、职务高低,都表现得恭敬而谨慎,握手、问好、自我介绍,流程规范,言辞得体,但眼神中大多藏着审视、好奇以及一丝的疏离与观望。整个过程中,我大多只是点头、微笑、简短寒暄,并未多言,更多的是在观察环境和人。
下午三点左右,我回到位于三楼东侧的那间书记办公室。关上门,喧嚣暂隔。我坐在办公桌后,并未急于处理文件,而是先拿起了于伟正书记私下交给我的那份干部名册。
名册用简陋的装订机钉在一起,纸张是那种略带黄色的粗糙稿纸,很有年代感。
我翻开封皮,第一页就是郑红旗的材料。履历清晰:毕业后分配到市计划委员会,从科员做起,一步一个脚印,科长、副主任、然后外放平安县任副县长,一步步做到县委书记,再调任曹河。线条简洁,没有过于突兀的跳跃,典型的稳健型干部成长路径,看得出是扎实干上来的。这份履历本身,就透着一股踏实和“守成”的气息。
接着,我翻到梁满仓的履历。他的主要任职轨迹在临平县,从普通干部做到常务副县长,然后被直接提拔到曹河任县长。
我暗忖,估计张叔是看重梁满仓的老实厚道、执行力强。但“老实厚道”在本地或许能维系局面,到了曹河这样关系盘根错节、矛盾复杂尖锐的地方,仅靠“老实”恐怕难以破局,反而容易陷入被动。
梁满仓在会上被“气”得脑出血,某种程度上也印证了这一点——他或许是个好人,但未必是能驾驭曹河复杂局面的“强人”。
我一页页翻看着名册,对县里四大班子领导的基本情况、任职经历、籍贯、学历等有了初步的印象。
很快,一个突出的感受浮现出来:曹河县的干部关系网络,确实如郑红旗所言,乃至之前我所听闻的那样,错综复杂。名册上,姻亲关系、同乡关系、校友关系,尤其是曹河县第一中学毕业的甚多。这些关系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张若隐若现、却又无处不在的关系网。
我暗自感慨,这种情况,说特殊也特殊,每个地方都有其独特的人情社会底色;说普遍也普遍,在九十年代初期的基层县域,这种基于地缘、血缘、学缘构建起来的人际网络,乃是普遍存在的现实。
看罢人事材料,我心里清楚,既然到了曹河,有些“码头”该拜还是要拜,有些关系该联系还是要及时联系。这不是庸俗的“关系学”,而是开展工作、了解情况、争取支持的必要环节。我首先拿起电话,拨通了副主席钟毅书记的号码。
电话很快接通,钟毅书记那熟悉的中气十足的声音传来:“喂?”
“钟书记,我是朝阳啊。”我恭敬地说道。
“朝阳啊!”钟毅书记的声音立刻提高了八度,带着爽朗的笑声,“我已经听说了!今天去曹河报到吧?好,好啊!曹河是我的家乡啊!你能到曹河工作,看来咱们两个的缘分还没尽呐!”钟书记的话语里透着毫不掩饰的亲切和感慨。
我说道:“钟书记,我也没想到组织上会把我安排到曹河来。以后工作中,还希望老领导多回曹河检查指导,多给我们提宝贵意见啊!”
钟毅书记笑道:“你小子,不错!没想到刚到任就想着给我老头子打电话。既然你电话打过来了,朝阳啊,这样,过年前后吧,我抽时间回县里看看。到时候提前给你打电话。曹河县,我是有很深感情的。那里的群众非常淳朴,也非常友善。只要你真心实意为老百姓做事,大家肯定会热忱欢迎你、支持你的。”
我诚恳地说:“钟书记,我刚来第一天,情况还不熟悉。但曹河县基础很好。今天一路看来,县城的面貌、整体的框架,确实能看出当年的底子和规划,这都是您老人家当年在曹河大刀阔斧、辛勤耕耘打下的基础啊,来之不易。”
钟毅书记在曹河担任过副县长、县长时间不短,许多重点工程、改革举措确实是他主政时期推动的。
钟书记闻言,语气变得有些复杂,叹了口气:“唉,朝阳啊,不瞒你说,最近……也有一些老家的乡亲,还有以前的部下来看我,多多少少也反映了一些县里的情况。说实话,我听了之后,心里很不是滋味,很痛心啊!毕竟,曹河是我的老家,是我的根,是我付出过心血和感情的地方。曹河现在的局面,有历史原因,也有现实困难,有特殊性,也有普遍性。但是,总归一点,曹河要发展,离不开县委的坚强领导,离不开干部群众的团结奋斗。你一定要怀着对曹河人民的深厚感情去工作,既要敢于碰硬,也要注意方法。”
我立刻表态:“钟书记,请您放心。我对曹河人民是有感情的。曹河县的国有企业,不应该、也不可能是现在这个局面。我一定想方设法,依靠大家,努力推动曹河的改革和发展,争取早日让老区焕发新的活力啊。”
钟毅书记听完,沉默了片刻,意味深长地说道:“朝阳啊,你能有这个认识和决心,我很高兴,也很欣慰。……唉,有些事啊,我现在身份不同了,有些话不好多说,说多了,地方上的同志不高兴;说少了,看到家乡这个样子,我又于心不忍。……等有机会吧,有机会我回曹河,咱们当面再好好聊。”
我明白他话中的未尽之意和复杂心绪,恭敬地说:“钟书记,随时欢迎您回来指导工作。您多保重身体!”
挂断钟毅书记的电话,我略微平复了一下心情,又拨通了在京的方建勇的电话。
方建勇接起电话,背景音有些嘈杂,但很快清晰起来:“朝阳?怎么样,第一天到曹河,感受到曹河人民的‘热情’了吗?”他语气轻松,带着调侃。
我也笑着回应:“方司长,您这可是在京里当‘大官’,不能忘了我们这些乡下的穷亲戚啊!曹河是您的家乡,现在也是我的工作地了。我是真心希望曹河能越来越好,这离不开您这位家乡骄子的关心和支持嘛!”
方建勇淡然一笑:“放心吧,朝阳。知道你去曹河我已经给我姑姑打过电话了,我姑姑对你来曹河,还是非常欢迎的,她本来在住院,我都让她务必去参加你的见面会。”
我说:“方县长我下午已经见到了,我们还聊了一会儿,晚上就要去她家里吃饭。”
方建勇“哦”了一声,随即语气稍微正经了一些:“朝阳啊,我姑姑……她家庭条件在县里算是比较好的,人也很能干。我那个姑父彭树德……也是个能人。”
我心里一动,问道:“你姑父……就是在县机械加工厂当一把手的彭厂长吧?”
方建勇有些惊讶:“哎?不愧是县委书记啊,来了第一天,就能把我姑姑和姑父的情况摸得这么清楚?”
他当然不知道我正在翻看干部家属关系资料。
我手里正拿着方云英的补充材料,上面清楚地记载着:方云英,女,家庭关系栏:丈夫,彭树德,曹河县机械加工厂厂长、党委书记……方家在曹河确可算是“名门”,方成方信虽已都退了下来,但影响力犹在。
我看着材料方云英本人从县棉油厂一名干部,一步步走到县妇联,再到县政府办,直至成为常务副县长,其成长轨迹背后,很难说没有家族因素的影子。
与之相比,苗家的势力虽也不小,但至少在明面的政界影响力上,似乎略逊一筹。当然,县委班子里还有一位姓钟的副县长,履历上看不出与钟毅书记的直接关联,但我心里猜测,至少有五六成可能是钟家的本家或远亲。
我客气道:“建勇啊,你现在可是国家部委的副司长,手里的政策信息、项目资源都很丰厚。我还打算找个时间,组织县里有关部门,专门到京去拜访你,汇报工作,争取支持呢!”
方建勇坦然说道:“哎呀,朝阳,不来京不知道自己官小。总以为在地方上个副厅级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到了部里才知道,一块板砖拍下去,能拍到三个处长。我这副司长,在部里面也就是个干具体活儿的‘排头兵’,每天忙得脚不沾地,经常加班到晚上十来点,洗漱完就半夜了。我倒是羡慕你啊,一方大员,地方诸侯,封疆大吏,那才叫一言九鼎,实实在在做事情。”
我笑道:“建勇啊,你这话我可不信。你媳妇香梅书记不也是在临平县担任县委书记吗?你们两口子,一个在京运筹帷幄,一个在地方大展宏图,这才是最佳搭配。跟我说这个,我可不当真啊。”
方建勇也笑了:“朝阳,我说的是真心话。这边工作压力确实大,部长要求高,司里任务重,经常要下去调研。我们前两天刚从东北回来,这不,后天又要去西南,这一出去,又是大半个月。不像你们,守着一方水土,看得见摸得着。”
我们又聊了几句近况,便结束了通话。随后,我又给临平县委书记吴香梅打去电话。吴香梅在电话里显得很干练:“朝阳啊,怎么样?干部大会开完了吧?感觉如何?”
我说:“香梅书记,大会开完了,算是正式接过了担子。对了,明天我们伟兵同志要去你们那里报到。”
吴香梅说:“已经接到通知了。安军部长要亲自送他过来,组织部长出面这足以体现市委组织部对这次干部交流的重视嘛。你放心,伟兵同志我见过。你在曹河那边怎么样?头三脚难踢,压力不小吧?”
我说道:“压力肯定有,千头万绪。下午我给建勇和钟毅书记都打了电话。晚上,要去云英副县长家里吃顿便饭,你不来?”
吴香梅说道:“小姑是个能干的人啊,小姑父是彭树德……是个能人,但性格也挺强。你去坐坐也好,多了解情况。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随时给我电话。”
“好啊,多谢香梅书记!”
放下电话之后,我就想到了蒋笑笑,白天我就注意到,县委办公室副主任蒋笑笑一直在郑红旗身边忙前忙后,行事干练,分寸感也好。她是郑红旗从平安县带过来的,如今郑红旗离任,她的去留是个问题,也是个机会。
我直接拿起电话,拨通了县委办的座机,找蒋笑笑。
电话很快被接起,传来一个清晰干练的女声:“您好,县委办。”
“笑笑吗?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李书记!”蒋笑笑的声音立刻带上了一丝恭敬和些许紧张,“我马上过来!”
放下电话没多久,门口就响起了轻微而规律的敲门声。
“请进。”
蒋笑笑推门进来。二十七八岁的县委办副主任看起来青春洋溢,齐耳短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脸上的微笑得体亲切,手里拿着一个笔记本和笔。“李书记,您找我。”
我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椅子:“笑笑,坐。我们随便聊聊。”
蒋笑笑小心地坐下,姿态端正,目光平视着我,等待吩咐。
我看着她,笑了笑:“笑笑,放松一些嘛,我不找你你就不来找我?”
“书记,我都来了三趟了,你一直在打电话!”
我笑着指了指门:“不隔音?”
“隔音,听不清里面说什么。”
我笑了笑想着和蒋笑笑上次见面的时候,就道:“上次见你,还是在市里羊肉汤馆吧?那时候你还是县委办的一个科长,时间真快,现在都已经是曹河县委办的副主任了,独当一面了。”
蒋笑笑微微欠身:“李书记记性真好。都是组织培养,红旗书记信任。欢迎您到曹河来工作,以后请您多批评指导。”
我摆摆手:“我们之间就不说太多客套话了。笑笑,你给我简单说说,现在县委办的基本情况怎么样?人员、分工,还有目前主要的工作状态。”
蒋笑笑显然早有准备,翻开笔记本,条理清晰地汇报起来:“李书记,县委办公室目前行政编制17个,实有在岗16人。办公室原有主任一名,因为……因为之前李显平书记的事情,被市纪委调查后免职了。红旗书记考虑到稳定过渡,一直没有任命新的主任,目前由我暂时负责办公室全面工作。办公室下设综合科、秘书科、信息科、行政科和督查室。目前各项工作基本能够维持日常运转,保障县委主要领导和常委会的服务工作……”
我听完,点了点头,没有立刻对办公室工作做出评价,而是话锋一转,看似随意地问道:“笑笑啊,红旗书记现在要走了,你……下一步有什么个人打算吗?是打算跟着红旗书记去市里,还是有别的考虑?”
这个问题显然有些突然。蒋笑笑脸上闪过细微的波动,但很快恢复平静。她放下笔,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语气郑重地说:“李书记,红旗书记专门给我谈了这个问题,书记说让我在市里,说您刚来,总的有个熟悉的人,我愿意留下来。”
我看着蒋笑笑说的认真,心里快速权衡。她是红旗用熟的人,能力自然不错,对县委办和曹河的情况也熟悉。如果能留下来,无疑能帮我尽快掌握情况、打开局面。虽然我和红旗书记关系不错,但前提是,她必须真正“换脑子”,从“郑红旗的副主任”转变为“李朝阳的副主任”。
我略一沉吟,直接说道:“笑笑,既然你服从安排,那我就不跟你绕弯子了。我刚到曹河,千头万绪,县委办公室是中枢,没有一个熟悉情况、值得信任的同志帮我打理这一摊子,我不放心。我的意思是,希望你能继续留在县委办,把这一摊子给我担起来。当然,主任的职务,你还年轻,咱们需要按程序来。你看怎么样?”
蒋笑笑听完,身体明显微微一震,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主任是县委常委,副县级。
她立刻站起来:“书记,感谢您的信任!我……我一定竭尽全力,做好服务工作,绝不让您失望!”
“好,坐下说。”我压了压手,“信任是相互的。我把办公室交给你,你也要尽快进入角色。以后,县委办的工作,既要讲规矩、讲政治,更要讲效率、讲担当。特别是信息的收集、整理和研判,要主动、要全面、要准确,不能等、不能靠。无论是党委的工作,还是政府那边主要领导关注的工作,只要是事关曹河发展稳定大局的,县委办都要及时掌握动态,做好分析,为县委决策提供参考。这一点,你的思想认识要再提高。”
“是,李书记,我明白了!我一定加强学习,改进工作。”蒋笑笑用力点头。
“嗯,那就先这样。对了,晚上我要去方县长家吃饭,你去街上,帮我买点像样的水果点心,不用多,但要精致些,第一次上门,空手不合适。钱的事你记下来,记住不用公家的钱,一个月找晓阳报销一次!”
“找晓阳秘书长?怎么县长,几个水果咱还用市里的办公经费?”
蒋笑笑误解了我的意思,解释清楚之后,蒋笑笑眼神复杂。那意思似乎是你这县委书记三瓜俩枣的水果钱都拿不出来吧!似乎又不是。
“好的,李书记,我马上去办。”蒋笑笑记下。
“还有,”我想了想又问,“住宿,县委这边是怎么安排的?”
蒋笑笑马上折返回来,笑着汇报道:“刚才来三趟啊就是这个事,你看我还搞忘了,目前有几个备选方案。一个是武装部家属院,三居室,比较安静;一个是县委家属院有周转房,一栋小院,就在大院里面,方便;还有就是住在县委招待所后院的这套领导专用套房,条件是最好的,服务也方便。看您倾向于哪里?”
招待所和外招有没有分开?
“哦,没有分开。”
我略一思索。住在招待所固然方便,但过于显眼,县委家属院人多眼杂。武装部家属院相对独立安静……“就武装部家属院那套吧。你尽快把钥匙准备好,安排人简单收拾一下,该配的生活用品配齐,元旦后吧,元旦后搬过去。”
“好的,李书记。”
蒋笑笑离开后,我开始看文件。不多会,她提着精心挑选的果篮和点心礼盒来到办公室。我看了看,点点头:“走吧,一起去。”
正打算出门,正好遇到也准备下班的方云英。她看到我和蒋笑笑,特别是看到蒋笑笑手里提的东西,脸上露出笑容:“朝阳书记,你还这么客气!”
我笑道:“方县长,第一次登门,哪有空手的道理。就这点心意,下不为例。以后我再去蹭饭,可就真不带了。”
方云英也不再推辞,笑着引我们往外走。从三楼下来,穿过县委大院,不时遇到下班的干部。大家纷纷停下脚步,恭敬地打招呼:“李书记!”“方县长!”方云英也自然地为我介绍一两位碰到的科局负责人。我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或明或暗地落在我们三人身上,特别是看到蒋笑笑跟在我身边,许多人眼神中流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方云英家住在县委家属院一片相对独立的区域,是几栋带着小院的两层楼房,但绝不奢华,符合她常务副县长的身份。
进门后,方云英热情地招呼:“老彭,快来看,李书记和笑笑主任来了!”
彭树德系着围裙从厨房出来,手里还拿着锅铲,一副居家男人的模样。“哎呀,李书记,欢迎欢迎!快请坐!笑笑主任也来了,稀客啊!”彭树德主动伸出手,与我用力握了握,声音洪亮:“李书记!欢迎你来曹河工作!早就听建勇说你了,年轻有为,在东洪干得漂亮!”
我也微笑回应:“彭厂长,久仰了。曹河机械加工厂,可是咱们县里国有企业的标杆,还能保持盈利和发展,非常不容易。彭厂长功不可没啊。”
方云英忽然像是想起什么,有些好奇地问我:“哎,朝阳,你怎么知道老彭是厂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