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星楼内,极尽人间想象之奢华。东海深处采撷的明珠,大如龙眼,颗颗浑圆无瑕,镶嵌在巨大的金丝楠木梁柱之上,散发出柔和温润的光晕,将整个空间映照得如同白昼。南海珊瑚,形态奇崛,色彩绚烂如霞,点缀在回廊角落、玉阶两侧,如同凝固的海底仙境。脚下铺陈的,是寸锦寸金的苏绣地毯,繁复华丽的图案在足下无声蔓延,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云端。空气里氤氲着名贵的龙涎香,混合着来自异域的奇花异草的芬芳,清雅馥郁,沁人心脾。若有若无的丝竹管弦之声,如同天籁,从楼宇深处缥缈传来,缠绕在梁柱之间,营造出一种如梦似幻的氛围。
然而,在这金玉堆砌的楼阁最顶层,一间更为雅致私密的奢华内室中,气氛却与外间的富丽堂皇格格不入。
“哎哟喂!太白!太白金星!!”一声刻意拔高了八度、带着尖锐刺耳娇嗔的女声猛地炸响,几乎要掀翻屋顶的琉璃瓦。只见一位身着云霞般绚丽锦缎华服、满头珠翠宝光几乎压弯了脖颈的“贵妇人”,正对着一面足以照见全身的巨大水晶琉璃镜,气得柳眉倒竖,杏眼圆睁,纤纤玉指几乎要戳到镜面上。她原本的容貌,若是心平气和,定然是极美的,倾国倾城亦不为过。然而此刻,那绝美的面容却因极度的愤怒而扭曲变形——正是万法仙尊所化的“万夫人”。
“你看看!你给本座好好看看!你变的这是什么鬼样子!”她指着镜中那完美无瑕、如同玉雕般精致的面庞,指尖却精准地落在右眉梢上方——那里,一颗芝麻粒大小、颜色深黑、形状浑圆的小痣,如同白璧之上落了一点墨痕,异常醒目地存在着。“这颗痣!这颗该死的痣!!”她的声音因为愤怒而尖利发颤,“本座这张脸,万万年都是完美无瑕,冰肌玉骨!怎容得下这等污点!这等……这等市井妇人才有的腌臜东西!你给本座弄掉!立刻!马上!”
镜中那位“万夫人”,身姿窈窕玲珑,肤光胜雪,吹弹可破。一双杏眼本该含情脉脉,此刻却燃烧着熊熊怒火。一点朱唇娇艳欲滴,此刻却紧紧抿着,显示出主人滔天的怒意。确实堪称人间绝色,国色天香。然而,眉梢那颗小小的黑痣,如同在完美的画卷上滴落的一点墨渍,生生破坏了那份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气,平添了几分凡俗的烟火气,甚至……一丝难以言喻的滑稽感。这让她看起来,不像高高在上的仙尊,倒像是汴京城里某个脾气暴躁、挑剔刻薄的富家太太。
太白金星此刻化作一个面容清秀、身段窈窕的大家闺秀模样,正是“万小姐”。他此刻苦着一张脸,额角冷汗涔涔而下,连带着鬓边那支点翠步摇都在微微颤抖。他手忙脚乱地掐着仙诀,指尖仙光闪烁不定,却始终无法精准地落在那颗顽强的黑痣上。
“万…万夫人息怒!息怒啊!您千万息怒!”太白金星的声音带着哭腔,细声细气,努力模仿着闺阁千金的惶恐,“小仙…小神……小女……”他慌得语无伦次,“小女这变化之术……它……它年久失修,平日里也用得少……再加上这凡尘俗地,天道法则压制得厉害,仙力运转滞涩……这……这颗痣……它……它实在是顽固不化,变不掉了啊……”他哭丧着脸,急中生智,“要不……您用块轻纱遮一遮?或者……在痣上点颗大些的朱砂盖一盖?说不定……说不定别有一番风韵?”
“够了!都给我闭嘴!”
一个低沉、威严、如同九天闷雷滚动的声音骤然响起,瞬间压下了内室里所有的喧闹和焦躁。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绝对力量,震得琉璃灯盏都嗡嗡作响。
玄霄仙尊所化的“万老爷”端坐在一张宽大厚重的紫檀木太师椅上,身着一袭暗金色团花锦袍,袍子上隐隐有龙纹暗绣流动。他面容方正,不怒自威,一双深邃的眼眸如同寒潭古井,此刻正缓缓扫过气急败坏的“万夫人”和手足无措的“万小姐”,目光沉凝如铁,带着千钧重压。
“戌时开宴,莫误了时辰。”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字字千钧,“区区皮相,何须挂怀?莫忘了正事!”
说罢,他看似随意地一拂袖袍。一股无形无质、却又沛然莫御的浩瀚伟力,如同春风拂过湖面,瞬间掠过整个房间。内室四角,几颗因仙力维持而稍显暗淡的硕大夜明珠,如同被注入了新的生命,猛地光华大盛!柔和而纯净的光芒瞬间充盈了每一个角落,将整个房间映照得亮如白昼,纤毫毕现,更将那“万夫人”眉梢的黑痣映衬得更加清晰了几分。
旁边,一位身材异常魁梧、满脸虬髯如同钢针倒竖、身着管家服饰的壮汉——正是赵天罡所化的玄武仙尊,见状咧开大嘴,嘿嘿一笑,显得豪爽粗犷,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他蒲扇般的大手,此刻正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尊不过三寸高的金蟾雕像。
那金蟾通体并非凡金俗玉,而是一种流淌着七彩霞光的奇异材质雕琢而成,温润中透着金属的冷硬光泽。它蹲踞的姿态古朴苍劲,仿佛自远古洪荒便蹲守于此,背负着神秘玄奥的天然纹路。一双眼睛镶嵌着细若针尖、却璀璨夺目的红宝石,此刻正闪烁着灵动而深邃的光芒,仿佛拥有生命。最为奇诡的是它大张的口中,并非实体蟾舌,而是一个缓缓旋转着的、深邃无比的黑金色旋涡!那旋涡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丝丝缕缕令人神魂舒泰、心旷神怡、仿佛能勾起灵魂深处一切渴望的奇异气息,正源源不断地从中散逸出来——正是天庭道宝,万化金蟾!
赵天罡眼中精光一闪即逝,趁着玄霄仙尊训话、万法仙尊兀自对着镜子生闷气、太白金星低头擦汗的瞬间,他捧托金蟾的右手,指尖极其隐蔽地、快如闪电般微微一弹!
三道细如发丝、凝练到极致、呈现出深幽玄黑色的煞气,如同三条最阴毒的毒蛇,悄无声息地钻入金蟾微微开合的腹中!这玄武煞气,乃是玄武仙尊本源之力,阴寒蚀骨,最善污浊法宝灵性,侵蚀仙家道心,更能如同附骨之疽,成为隐秘的追踪坐标。无论那吴韵是否真能通过这“鉴宝招婿”的考验,只要他最终触碰甚至持有此宝,这三道煞气便会无声无息地潜伏其中,成为他日后掌控天庭财脉、乃至侵蚀吴韵道基、埋下反噬种子的绝妙暗桩!
赵天罡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一勾,露出一丝冰冷残酷的笑意,随即迅速隐去,又恢复了那副豪爽管家的憨厚模样,仿佛刚才那阴毒的手段从未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