码头上,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扛包的苦力们忘了肩上的重担,船工们忘了手中的缆绳,商贩们忘了吆喝,所有人都像被施了定身法,张大了嘴巴,仰着脖子,呆呆地望着这宛若神迹降临的一幕。浑浊的河水拍打着鎏金船体,发出沉闷的声响,更衬得周遭一片死寂。
“乖……乖乖隆地咚!”旁边一个同样扛着大包、脊背佝偻如虾的老汉猛地吸溜了一下口水,浑浊的老眼瞪得溜圆,下巴颏差点砸到胸前的麻袋上,“这……这是哪路神仙下凡巡游来了?怕不是玉皇大帝他老人家的銮驾?”
码头角落,那个消息向来最是灵通、靠着摆个破茶摊糊口的王老头,此刻浑浊的老眼里精光四射,如同嗅到了血腥味的苍蝇。他神秘兮兮地弓着腰,凑到几个刚卸下重货、正靠着阴凉处喘息的苦力跟前,压低了嗓子,声音却因兴奋而带着丝丝颤抖:“嘿!老几位!知道不?万家!就是那个前些日子突然冒出来、富得流油、行事神神秘秘的万家!”
“万家?哪个万家?”一个年轻些的苦力抹了把脸上的汗泥,喘着粗气问。
“还能是哪个?汴京城里,如今风头最劲的那个‘万’!”王老头唾沫星子横飞,手指激动地指向那鎏金宝船顶上的巨大徽记,“瞧见没?就是那个‘万’!人家要在城里头那座新起的、高得能捅破天的‘摘星楼’,办一场天大的热闹!泼天的大热闹!”
“啥热闹?老王头,别卖关子,快说!”众人的胃口被高高吊起,连呼吸都屏住了,眼睛死死盯着王老头那两片翻飞的嘴唇。
王老头得意地环视一周,享受着被众人瞩目的感觉,才慢悠悠地、一字一顿地抛出了那个石破天惊的消息:“鉴、宝、招、婿!”
“嘶——!”
四周顿时响起一片整齐划一的倒吸冷气声,仿佛整个码头的空气都被抽空了。
“万家老爷亲口放的话!”王老头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传播秘闻的狂热,“说他家有一尊祖传的、了不得的稀世珍宝——三足金蟾!纯金的!能聚宝!能生财!真正的镇宅神物!”
他顿了顿,看着众人因震惊而扭曲的脸孔,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最近那人的鼻尖上:“只要!有人!有那个天大的本事,能让那尊金蟾当场!就在大伙儿眼皮子底下!‘吐’出宝贝来!嘿!”他猛地一拍大腿,发出响亮的一声,“不但能娶走他那国色天香、美得跟画里走出来的天仙似的独生女儿万小姐!这尊能‘下金蛋’的金蟾宝,也一并当嫁妆送出去!”
“娶天仙……得重宝……一步登天……”这几个字眼,如同烧红的烙铁,带着滋滋作响的诱惑,狠狠地烫在吴二被码头重担压得早已麻木的心尖上!一股滚烫的、名为“野心”的毒火,瞬间从他心底最幽暗、最贫瘠的角落里轰然窜起!这火苗如此猛烈,如此猝不及防,烧得他口干舌燥,喉咙里像塞了一把滚烫的沙子,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疯狂撞击,几乎要破膛而出!
天仙?重宝?一步登天?这些词,他吴二过去连在梦里都不敢细想,只配在说书先生唾沫横飞的段子里,或者在那些脑满肠肥的商贾老爷们醉醺醺的吹嘘中,远远地、模糊地听上一耳朵。那是另一个世界的光,从未照进过他这满是汗臭和鱼腥的码头人生。
他下意识地、近乎痉挛地抬起沾满泥灰和汗渍的右手,紧紧捂住了胸前破烂汗衫下那个硬硬的凸起。那里,贴身藏着一枚东西——一枚昨夜在泥泞码头角落,被他一脚从烂泥里踢出来的、锈迹斑斑、几乎看不出原貌的残缺铜钱。钱体边缘,一个微小的、凡人肉眼绝难辨识的篆体“贪”字,在汗水的浸润和此刻他剧烈的心跳下,正流转着一丝极其微弱、却带着诡异穿透力的暗金色毫光。
就在吴二的手指无意识地、带着一种焦灼的渴望,用力摩挲过那个“贪”字的刹那——
“嗡!”
一股奇异的热流,如同烧红的钢针,带着尖锐的刺痛感,猛地从指尖窜入!这热流瞬间涌遍全身,冲入四肢百骸,甚至直贯天灵!他浑身剧震,眼前猛地一黑,随即又被一片猩红的光芒覆盖!一个尖锐、贪婪、充满无尽蛊惑力的声音,如同鬼魅般直接在他脑海最深处炸响:
‘机会!千载难逢!!唾手可得!!!’
‘金子!美人!权势!富贵!!!’
‘难道你想一辈子在这臭气熏天的烂泥坑里,当牛做马,扛包扛到死?!扛到烂成一堆臭骨头?!’
这念头,这声音,如同九霄惊雷,带着灭顶的威势,将他心中最后一点因身份卑微而产生的犹豫和自惭形秽,炸得粉碎!什么码头规矩,什么监工鞭子,什么旁人的眼光……在这一刻,统统化作了微不足道的尘埃!一股前所未有的狠劲和孤注一掷的疯狂,攫住了他!
吴二猛地舔了舔干裂出血的嘴唇,一股混杂着鱼腥和汗咸的铁锈味在口中弥漫。他努力在布满汗水泥污的脸上,挤出一个极其生硬、近乎谄媚却又因巨大的渴望而显得扭曲狰狞的笑脸,对着唾沫横飞的王老头和那几个同样被消息震得晕乎乎的苦力,深深地躬下了他那从未在监工以外弯过的脊梁。他的声音因极度的激动和强行压抑的喘息而嘶哑发颤:“几位……几位老兄……劳……劳驾……可……可知道……那摘星楼……在……在城里哪个方向?怎么……怎么去?”
这突兀的、与周遭苦力身份格格不入的询问,像一块石头砸进了暂时平静的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