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贵婶那张布满风霜的脸，又杵在了李国庆面前。
她耷拉着眼皮，嘴角往下撇，一副天大的委屈样儿，看得李国庆心头那股无名火“噌”地就冒了上来。
李国庆问道：“你这三天两头地闹，到底想干啥？外头又刮歪风邪气了？”
“不想干啥！”富贵婶猛地抬头，浑浊的眼睛里带着股豁出去的劲儿，“今天我非得问个清楚明白！不然，我跟你爹，这心窝子里就跟揣了块冰疙瘩似的，整宿整宿睡不着！”
“问啥？有啥好问的？眼下啥光景了？厂子里一堆烂摊子等着收拾，外头还有人虎视眈眈！咱自家人不该拧成一股绳吗？是不是又听谁嚼舌根子了？”
富贵婶使劲摇头，花白的头发跟着晃动：“没…没听啥。我就是…就是想落个心安。”
她声音低下去，带着哭腔，“我知道你心里咋想的，你就是…就是寻思着啥时候把我们这两把老骨头甩包袱似的扔下！我告诉你国庆，你敢！你要是真敢把我们撇下，我…我跟你没完！”
这话说得又急又冲，完全没了往日的小心翼翼。
李国庆被她这突如其来的硬气给气笑了。
“行啊！”李国庆“霍”地站起身，“既然你挑明了，那咱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我也没闲工夫跟你们耗！”
他手指重重敲在桌面上，“话我撂这儿！你们要是敢在外头胡咧咧，给我惹是生非，坏我的事，我不光不要你们这‘爹娘’！建军和翠花，我也一块带走！你们就守着那空屋子过去吧！”
“建军？！”富贵婶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瞬间漏跳了一拍。
儿子早就没了，那是她心尖尖上唯一的孙子啊！
李国庆这话像把刀子，直直捅进她最软的地方。
她慌了神，气势瞬间矮了半截。 “国庆…国庆啊…”
富贵婶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好歹…好歹咱们也一个锅里搅马勺这么些年了…娘今天来，就想听你一句准话儿，是不是…是不是真不走了？就在这儿了？”
李国庆嗤笑一声，“火烧眉毛了还惦记这个？我是不是早说过，别来烦我！再烦，下个月的养老钱甭想了！”
富贵婶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吧嗒吧嗒”往下掉，她用粗糙的手背胡乱抹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袖口很快湿了一片。
“我…我这是造了啥孽啊老天爷…”她哭诉着，声音凄惶，“我对你们家还不够好吗？带孙子，洗衣做饭，当牛做马…到头来，一个个的…都揣着二心…”
“你说啥？！”李国庆的怒火彻底被点燃，吼了出来，“带孙子？！那是你亲孙子！我可不是你亲儿子！要不是看你们俩老棺材瓤子可怜，我早把你们轰回下岗村去了！哭？哭给谁看？我走不走，跟你半毛钱关系没有！再为这事儿来聒噪，现在就给我卷铺盖滚蛋！”
这一通吼，像盆冰水兜头浇下。
富贵婶吓得倒抽一口冷气，剩下的话全噎在喉咙里，大气都不敢出。
可她心里憋屈啊！自己亲生的儿子，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说没就没了。
眼前这个占了儿子身子的“李国庆”，要是也走了，这具没魂儿的躯壳还能活吗？
想到这儿，一股巨大的恐慌和后怕攫住了她。
她后悔了，不该这么硬顶。
她只求李国庆能看在两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份上，留在大坪镇。
可李国庆心里也憋着火呢，富贵婶以前那些刻薄算计，他桩桩件件都记着，这口气，他咽不下去！
见李国庆油盐不进，富贵婶眼珠子一转，换了副腔调，带着哭音儿软了下来：“国庆啊…娘知道你这些年…不容易，娘都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你就…就当可怜可怜我们两个老不死的，往后…就在这个世道里…陪着我们吧？我们老了，没几天活头了…”
这时，一直在旁边揪着衣角、眼睛红红的建军，看着奶奶哭得伤心，忍不住跑过来，拉着李国庆的衣角：“爹…你就答应奶奶吧…”
“去去去！小崽子懂啥！回屋写作业去！”李国庆不耐烦地挥手。
建军瘪着嘴，求助似的看向旁边的翠花，小手使劲扯了扯她的袖子。
翠花叹了口气，走上前温声劝道：“国庆，听我一句，都是一家人，日子还长着呢…你就应了吧？”
李国庆看看哭天抹泪的富贵婶，看看眼巴巴的儿子，再看看温言相劝的媳妇，烦躁地抓了把头发：“行行行！你们都这么说了，我不答应还能咋地？”
他眼神一厉，话锋陡转，“不过丑话说前头！要是老天爷开眼，让我找到回去的道儿，那是天意！谁拦着都不好使！要是回不去…哼，那我就认命，在这儿陪着你们耗着！咋样？”
翠花脸上立刻堆起笑，赶紧打圆场：“行行行！以后的事儿以后再说！就这么定了！” 富贵婶这颗七上八下的心，总算暂时落回了肚子里。
打这天起，她和老伴李富贵，在厂子里干活更卖力了，简直像打了鸡血，生怕哪里做得不合李国庆心意，再惹恼了这尊“煞神”。
话说，自从那天孙庆在李国庆的工业园碰了一鼻子灰，他就跟康辉、孙长浩凑在一块儿，琢磨着下一步。
他现在可是“鸟枪换炮”，身份不同了！可那李国庆，从头到尾，连个正眼都没给他！这口气，咽不下去！
他做梦都想着李国庆有一天能低声下气来求他。
可李国庆软硬不吃的硬骨头样儿，彻底打碎了他的幻想。
“舅，你说这事儿，咱接下来咋整？”孙千抹了把嘴，看向康辉。
康辉眯缝着小眼睛，精光闪烁：“急啥？他不跟你搭伙，那是好事儿啊！咱正好搬个小板凳，嗑着瓜子儿，看他李国庆那破厂子能扑腾出多大浪花！咱正好搬个小板凳，嗑着瓜子儿，看他李国庆那破厂子能扑腾出多大浪花！就他那堆破烂玩意儿，还想跟咱这新家伙比？做梦！”
旁边的孙长浩却显得忧心忡忡：“话可不能这么说，李国庆那小子，脑瓜子活泛得很！你不是说他是个‘穿’过来的吗？那肚子里指不定装着多少墨水呢。咱跟他硬碰硬，那不是找不自在？万一闹僵了，咱这投资还没见着回头钱儿，就得让人撵出大坪镇！”
“爸！我知道你担心啥！”孙庆不服气地梗着脖子，“可那小子现在兜比脸干净！我打听清楚了，他们刚把银行的窟窿堵上，新的贷款卡着脖子还没批下来呢！这节骨眼上，正是咱出手的好时候！”
康辉点点头，又摇摇头：“话是这么说，可咱现在身份不比从前了。再加上…李国庆他亲爹可是镇上的李书记！咱拿啥跟人家掰手腕？”
孙庆看着他们这副畏首畏尾的样子，一股邪火直冲脑门：
“我说爸！舅！你们能不能有点出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我孙庆今非昔比了！要对未来有信心！李书记？哼！只要咱想法子把他从位子上掀下去，他李国庆就算是个孙猴子，没了靠山，也得从云彩上掉下来，摔成一滩烂泥！到时候，还不是任咱们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