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x. xx. xx
这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
我像个幽灵,静静地漂浮在虚无之中,看着全世界都在为我张贴讣告,为我默哀,为我痛哭流涕。
他们哭得像样极了,仿佛真的失去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仿佛我真的死了。
可实际上,我没死。
我还活着,我还好好地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一点,我忽然感到一种莫名的愤怒。
我很想冲到他们面前,把那些虚假的讣告一张张撕个粉碎,狠狠抛向天空,让它们像漫天飞雪一样飘落下来。
然后,我会一脚踏上高台,猛地张开双臂,扯着嗓子大吼一句:“全体目光向我看齐啊,看我看我!我宣布个事!”
查理、婷大人、扶幽、虎鲨……他们就真那么一愣,齐刷刷地转过头来,盯着我看。
他们的眼眶红得发亮,像是一个个圆鼓鼓的灯笼,里面盈满了惊讶和不可置信的火。
就在那一瞬间,我会发现,他们其实一直都看得见我,也听得见我在说什么。
对啊,我才不是个幽灵,从头到尾都不是。
我真想大摇大摆地走过去,像从前一样,毫无顾忌地挨个拍他们的肩膀。
然后,我会用最没心没肺的语气,没好气地说一句:“哭个屁,我在这儿呢。”
可我不能。
我戴着面具,我什么都不能说,我也什么都不能做。
于是,我只能咬牙切齿地,对他们说:“我是个傻逼,你们也一样。”
但其实,就连我也说不清,这句话究竟是在讽刺谁。
也许是自己,也许是这场荒诞的剧目,也许是那些高高在上的观众。
无论如何,那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
不知怎的,看着那具残破得几乎无法辨认物种的尸体,我忽然笑了出来。
那笑声一定很难听。
因为下一秒,伊西斯便猛地伸手抱住了我的脑袋,把我整个拉进了她怀里。
我的视线顿时陷入黑暗,世界如潮水般褪去,只剩她的心跳和呼吸。
猝不及防之下,日记本从我手中脱落,“啪嗒”一下摔在了地上。
我没有挣扎。
因为我知道,伊西斯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那只“渡渡鸟多多”是我,那具血肉模糊的尸体是我。
“我没事,真的。”我笑着低声说,声音闷在她的衣襟里。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可我有事。”伊西斯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
真奇怪啊,她的声音明明轻得像一声叹息,却重得像是一块巨石落下,狠狠砸在我的心头。
“那种笑声……”她顿了顿,像是咽下一口涩涩的东西,“谁都骗不过去。”
她的手臂又收紧了些,像是要把我按进自己的身体里,像是只要松手,我就会从这个世界彻底消失。
她的气息透过丘尼克粗粝的亚麻纤维,一点点地渗透进来,像是暴雨过后的森林,潮湿的泥土混着草木的腥甜。
恍惚间,我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天。
那时的我刚从弱水里被捞出来,全身发抖,像只被挖了眼睛、剥了皮、又丢进冬夜的流浪狗。
当时的我拼命挣扎,扯着失声的嗓子嘶吼,想要逃离那个温暖得几乎令人窒息的怀抱。
而那时的伊西斯,也是这样牢牢地抱着我,丝毫不松手。
我记得她当时说了什么。
她说:“别怕,我在这里。”
就是那一句。
现在也一样。
滚烫的液体突然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一滴一滴,落进这片柔软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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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背靠着伊西斯,用力吸了吸鼻子,轻轻翻开了查理他们几人的诊疗记录。
整体来看,婷大人、扶幽和虎鲨的创伤症状轻一些。
当然,“轻”这个词只是相对而言。
毕竟,他们也曾亲眼见过那具血肉模糊到无法辨识的遗骸。
就算心理素质已经被这些年的探险经历磨练得非常强大,但从本质上来说,他们还只是初中生,是真正的未成年人。
那样一种生理心理双重冲击的景象,对于他们而言,终究还是太过残酷。
记录上写着,在心理治疗的帮助下,他们花了差不多一个月,才勉强走出了那片低沉压抑的阴云。
可那所谓的“走出”,其实也不过是将黑红的梦魇压入意识深处,不让它在白天突然跑出来罢了。
而在这群人之中,状况最严重的,毫无悬念,就是查理。
那个满身鲜血,亲手将渡渡鸟遗骸带出遗迹的人类。
或许那样惨烈的场景,早已铭刻在了他的灵魂深处,无论怎么擦都擦不掉。
像是天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似的,葬礼那天,果然下雨了。
埃克斯在日记中提及,那天,就连唐晓翼和洛基也来了。
只是,他们没有靠近,只是沉默地、远远地站着,以旁观者的身份来送行。
埋葬了那只渡渡鸟后,查理便发起高烧,几乎一整天都昏沉不醒。
治疗记录上写得很克制,用的都是“持续性高热”“意识模糊”这类专业的字眼,甚至没有多余的解释。
我知道,那背后所埋藏的情绪,远不是这寥寥几行记录所能够承载的。
所以,当查理提出要亲自进入莱勒港探索那处新发现的遗迹时,婷大人他们第一时间跳出来阻止他,甚至与他吵得不可开交,也就一点都不奇怪了。
他们不是不相信查理的能力,也不是在否定他作为破谜者的资格与意志。
他们……只是太害怕了。
害怕那道原本就没有完全愈合的伤口,会在同一个地方再次裂开,血流不止,怎么也捂不住。
而这一次……会让查理再也走不回来。
好在,那次探索最终有惊无险地结束,他们也都安然无恙。
我稍稍松了口气,同时也对此倍感愧疚,心脏钝钝地疼。
因为我还记得,是我将他们牵扯进来的,也是我让他们变成这样的。
而让我有些意外的是,负责给他们做心理干预的心理医生,居然是裴晓飞。
我当然还记得他。
那个在梦里当我同桌、有点神经质的人类高中生,那个靠一本名叫《召唤巫女》的恐怖小说差点把我吓出阴影的小说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