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楼深处,神灵之气浓郁,如烟似雾。
穿过层层回廊,周遭的喧嚣与华彩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寂静。
洛阳红停下脚步,松开了手。
两人停在一座大殿之前。
渊站在殿门前,即使隔着斗篷,也能感受到一股无形威压,笼罩下来。
他抬起头,目光落在殿门上方那块巨大牌匾上。
“独摇殿……”渊在心中低喃。
洛阳红站在他身旁,也收敛了平日里的跳脱。
她深吸了一口气,随后上前一步,伸出玉手,按在那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的殿门之上。
她回头看了渊一眼,那双总是带着狡黠笑意的眸子此刻异常清澈。
里面混杂着连她自己或许都未曾明晰的担忧。
她用眼神再次示意渊跟上,随即,双臂微微用力,推开了那扇殿门。
殿门开启的声音悠长,沉重,在寂静的廊道中回荡。
门内景象逐渐展现,并非想象中的金碧辉煌,而是另一种幽深。
殿内陈设简洁到了极致,没有过多的装饰,只有寥寥几件看似随意摆放,却无不流淌着浩瀚道韵的古老器物。
整个大殿,给人一种返璞归真、纳须弥于芥子的磅礴感。
当渊迈开脚步,进入独摇殿的瞬间,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浸透了他的全身。
这里的气息,法则,包括空间稳固的程度,都与外界截然不同。
他意识到,从脚步落下的这一刻起,他踏入了一个完全由殿内主人意志主导的领域。
自身的灵力、意志,在这里都变得异常“温顺”,一种身不由己的渺小感油然而生。
他的生死、自由,恐怕真的只在对方一念之间。
这种绝对的被动,让他心底泛起寒意,但更多的是一种面对至高存在时不得不有的敬畏。
大殿中央,靠近一扇窗棂前,一道窈窕身影正背对着他们,凭窗而立。
窗外是翻涌不息的浩瀚云海,而那身影站在那里,已与这片天地融为一体。
仅仅是这样一个背影,便已流露出一股历经岁月洗礼后,沉淀下来的从容与深不可测。
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那道身影转过身来。
正是圣楼楼主,蜀锦。
她端庄雍容到了极致,眉如远山,目似秋水,似能映照出人心底最细微的波动。
她没有释放出任何迫人的威压,脸上甚至带着近乎慈祥的笑意。
但那种自然而然流露出的,却比任何刻意的威压更让人心生敬畏,不敢有丝毫亵渎或怠慢。
渊压下心中翻腾的波澜,上前一步,将姿态放得极低,躬身行了一个大礼。
他的声音带着紧绷:“晚辈,冒昧打扰,拜见楼主。”
蜀锦微微颔首,目光落在渊的身上。
她唇边那丝极淡的笑意加深了些许,声音温润如玉,直接唤出了他的名字:“渊……”
语气平常自然,仿佛只是在称呼一个相识已久的后辈,而非一个曾搅动上苍风云的“外来者”。
渊心中凛然,但并无太多意外。
到了蜀锦这等近乎与道合真的境界,恐怕自己踏入圣楼道场的那一刻起,一切因果轨迹便已在其感知之中。
在她面前,隐瞒身份毫无意义。
“能在神教教主倾世神威下安然遁走,于诡谲仙墓之中力挫各方天骄,更是逼得那心高气傲的寰帝不得不认输落败……”
蜀锦缓缓说道,语气平和,听不出太多情绪,但话语内容本身,已是对渊过往战绩的肯定,甚至带着赞赏。
“这漫长数纪以来,能以如此姿态崛起,做到如此地步的年轻生灵,纵观上苍,也的确独你了。”
她顿了顿,没有丝毫居高临下的质问或,反而透着一股长辈看待颇有出息的晚辈般的感觉。
“你来我圣楼也有些时日了,怎么一直躲着不见人影?可是觉得我这独摇殿门槛太高,让你望而却步?还是嫌我这老婆子太过沉闷无趣,不愿来陪我说几句闲话,解解闷?”
渊闻言,不由得再次愣了一下,心中警惕。
他预想中的种种场景,审问、探查、甚至是隐含敌意的压迫,都未曾出现。
这位楼主的态度,随和得近乎反常,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
即便是洛阳红,也没有料到。
他再次躬身,语气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自责。
“楼主您言重了,折煞晚辈。是晚辈疏忽大意,礼数不周,心中只惦念着私事,未能及早前来拜见楼主,聆听教诲,实乃大不敬。”
他心中却是念头飞转,暗自苦笑,谁敢轻易来此龙潭虎穴?
若非被洛阳红半是强迫般拉来,他定然是想方设法远离此地。
一旁的洛阳红听到师尊用如此语气对渊说话,眼眸中也闪过一丝诧异。
她打量着师尊的神色,又看看渊恭敬的姿态,心中充满疑惑,隐隐觉得今日师尊,似乎与往常不同。
蜀锦将渊那细微的眼神尽收眼底,仿佛能洞察他心中所想。
但她只是微微一笑,并未点破那层窗户纸,反而感慨,目光也变得有些悠远:“看来……你的老师,那个倔强的老家伙,确实未曾向你提起过……故人。”
她的话语中,“故人”二字,咬得微重,有着复杂情愫。
“老师?”渊心中猛地一动,抬头看向蜀锦,眼中露出疑惑。
他万万没想到,话题会突然引向封烛老师,而且从楼主的语气中,他捕捉到,这两人之间的关系,绝非简单的“认识”。
“老师他……倒是曾提起过圣楼,言语间颇为推崇。”
渊谨慎措辞回答,心中快速权衡着,试图从这突如其来的信息中理出头绪。
“哦?”蜀锦眼中闪过一丝光芒,那笑意似乎更深了些,也更复杂了些,她重复道:“他……原来还记得。”
这轻轻的一句,看似平淡,却蕴含着千言万语,有释然,有怅惘,或许还有一丝极淡的幽怨。
她顿了顿,目光重新聚焦在渊身上,带着探究。
“如此说来,你此番费尽周折来此……或者说,误入我道统,专程便是为了寻那虚无缥缈的王庭而来?”
“你老师他……”蜀锦不再说下去。
听到这里,渊心中已然雪亮。
这位深不可测的圣楼楼主,与老师封烛之间,定然有着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往,其中纠葛,恐怕远非外人所能想象。
他斟酌着语句,既不能透露老师已离去的事实以免自身势单力薄,也不能完全堵死这条或许存在的“人情”。
他回答道:“老师他……并未向晚辈多言其他,只是曾赞圣楼,底蕴深不可测,令晚辈心生向往,期盼有朝一日能前来瞻仰。”
他巧妙避开了蜀锦关于封烛近况的询问:“楼主若是有话需要带给老师,待晚辈此番事了,回去之后,定当第一时间为您带到,绝不敢有误。”
这番话,既表达了后辈该有的礼貌,也隐晦暗示了自己与封烛老师的密切联系。
自己身后仍有神尊坐镇的底气,并非可以任人拿捏的无根浮萍。
蜀锦听完,先是极不可察的怔了一下,闪过一丝了然。
随即,她脸上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摇了摇头。
“如此说来,你来圣楼,确确实实,就只是为了寻那王庭的消息了。”
见楼主不再深究老师之事,渊心中稍稍松了口气。
既然对方将话题拉回,他也不再做过多的隐瞒。
他坦然道:“正是。晚辈欲寻寰帝,是为请教关乎自身道途的紧要之事。”
“关乎……凝聚神纹之法。误入贵楼宝地,实属巧合与无奈,若有任何打扰冒犯之处,还望楼主海涵。”他将目的和盘托出。
而洛阳红也是撇了撇嘴。
王庭王庭,到哪都是王庭……
“凝聚神纹?”蜀锦闻言,雍容面庞上终于浮现出一抹惊讶之色。
“你……年纪轻轻,竟已触摸到此等玄奥门槛了?”
独摇殿内,随着蜀锦这句话的落下,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窗外的清冷光辉洒在三人身上,将他们的身影拉长。
洛阳红看看师尊,又看看渊,心绪复杂难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