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菊梅听了刚才女儿说跟莫之叹的恋爱关系,需要作出重新审慎考虑的时候,她有些坐不住了,也不能做住了。
孙莲心是从她的身上割下来的一块儿肉,这块儿肉是痛是痒,是悲是喜,都会把信息传递到她的身上,她都会接受到信号。
凭她对女儿的了解,她揣摩,女儿在这种灾难的时刻,不好好静心养病治病,要做出或者正在酝酿不利于自己的妄想了,要踩进自己给自己挖好的坑里去了,这不是傻瓜才会干的事儿吗?晕脑壳犯浑啊。
刘菊梅想,我不能听之任之,由着她的性子来,我要出马,要把她邪恶的小嫩芽,活活掐死,决不能让那小芽苗长大,必须连根拔掉,不然,长大成了气候以后,再连根拔掉就会伤筋动骨了。
“莲心,你可不敢胡思乱想。”刘菊梅冷眼正色道,“你跟莫之叹的关系铁铁的,钢钢的,狗咬都咬不烂的,听见没有?”
孙莲心听了妈的话,知道她话中含意,更知道妈妈为自己好,但她觉得自己成了这个样子,以后的样子怕是更不可以想象,还是考虑跟莫之叹就此打住的好,她不想拖累人家,现在放手,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妈,这事儿你别管,我心里有个小警察管着呢。”孙莲心想来点儿小幽默,缓解一下病房里空气的压力,此刻,病房里的空气有点儿沉重,压得她感到有些少许窒息。
“莲心,现在做出什么决断还为时过早,要从长计议。什么事儿都不要想窄了,要往宽里想。想窄了,会是死路一条,想宽了,会是康庄大道一条。”爸爸孙长江是过来人,一生中经过了很多的大风大浪,怕女儿在这种时候把握不好方向,碰到暗礁翻了船。他说这些谆谆教导的话,意思是让女儿孙莲心想开一些,不要死钻进牛角尖。
孙莲心听着爸爸凝重的语调,知道爸爸的难处,怕爸爸过度担心,搞坏了身体,就点点头说:“爸爸,我会注意的。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也许我的明天回更美好呢。”
“女儿,回到从前的可能性不大了,这一切都是妈妈的错。”刘菊梅又开始哪壶不开提哪壶地哭着抹泪,苦哈哈地说,“我不该财迷转向,把你害成了这样。那天你花了一百块钱,让煤气师傅把老旧管子换上了,可是,你前脚一走,我后脚就让师傅退款了,没换新管子,如果换上新管子,也不会发生煤气爆炸的事儿,你也不会毁容啊!都是妈不好……”
刘菊梅到更年期了怎么着,又翻旧账了。
“妈,不要说了,我不怪你。”孙莲心用平和的语调说,“就算是我最后变成丑八怪,我也不会怪你,是你给了我生命,是你把我带到了这个五彩缤纷的世界上,我很感谢你,美丑我都不在意,真的不在意。”
“不在意是假的,就算是你不在意,妈也在意。”刘菊梅悔恨地说,“你从一个美如天仙,一下子跌入了毁容的深渊,心理落差该有多大啊,妈能不难受吗?能不后悔得抓腔子吗?”
刘菊梅话说完,用袖子不住地抹眼泪。
吧嗒吧嗒掉眼泪的刘菊梅,又给病房带来沉重的氛围。
一直没有怎么说话的刘一郎,看看左右,看看蒙着眼睛,可能会毁容的孙莲心,也是为了宽展她疼痛的心,嗫嚅着说:“我说一句话好吗?我觉得一个女人拥有了美貌容颜以后,就认为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应该拥有一切的想法,那是很幼稚的思维。相貌只是一个外壳,内在美的价值体现出来,那才是真正的有韵味的美,没有内蕴的美,都是虚伪的美,赝品的美,这样的美貌,很快就会枯萎,因为那种所谓的美貌,其实什么都不是,连镜中花,水中月都不是。”
“一郎哥说得对,我觉得句句在理。”孙文艺很支持刘一郎的话,没想到平素不言不语的刘一郎,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念出来的都是干货真经。
“这美那美,都是我毁掉了女儿的美,我是孙家的罪人啊!”刘菊梅还在捯饬旧账本,“你不怪我,我心里更难受,你打我一顿出出气吧。”
“妈。别这样……我真的不怪你。”孙莲心被妈妈弄得就要疯掉了,跟妈说话的气也粗了,声音也大了。
“妈害了你,呜呜……妈害了你……”刘菊梅哭着说,“你不原谅妈,妈不活了,这就去跳葫芦河死了赎罪吧。”
刘菊梅抽泣着就往外冲,她身边的儿子孙一定,一把扯住了妈妈的衣袖子,带着苛责的口吻不满地说,“妈!你省省吧。”
“我省什么我省?我这老命拿了去才会轻省。”刘菊梅没完没了,还要拗着性子去寻死觅活。
“够了!还嫌不热闹怎么的?”孙长江一直忍着没有发作,他听着老婆刘菊梅的话,实在是在他心里塞石头,堵得他难受,他终于忍无可忍地爆发了,“你已经检讨了好多次了,已经让人对你的检讨生厌了。你知道孙莲心不会把你怎么样,做出那些虚假的表演给谁看呢?人在做天在看,你还是做些有利于女儿病情的事情吧,不要再给女儿添堵,也不要给大家添堵了,我们都已经够堵心的了。我同意莲心的意见,暂时不要让莫之叹知道,当时机成熟的时候再告诉他不迟。”
听了家主孙长江埋怨老妻的话语,病房里顿时安静成一座坟茔,谁也不出声了,静静息息,抽噎哭泣的刘菊梅也停止了哭声,但她的脸色仿佛一片苍秋枯焦落叶,还挂着流过眼泪的泪痕。
在这些人当中,压力最大的当说孙长江这个当家人,女儿孙莲心这次烧成重伤,要植皮,以后还要整容,让女二人恢复美貌,过上花好月圆,春光潋滟的好日子,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女儿终生在毁容的痛苦中了此一生,那样的话,他不配给女儿当这个爹。
给孙莲心筹一笔巨款,花钱整形整容,还不会了事儿,因为今年还有儿子孙一定和小女儿孙文艺要考大学,也要一笔不小的花销,跟抽他的筋,扒他的皮没有二样。想到这些,孙长江闷头什么也没有说,默默走出了病房,来到医院后面的一片小树林里,坐在一块儿硌屁股的石头上,目视夜幕中青色的长天,两颗老泪从眼眶里夺眶而出时,树林里传来乌鸦段错误的聒噪声,有些迷信的孙长江蹙眉,觉得是一种不好的预兆,今生今岁,柳绿花红,青光瓦亮的美好日子,就风吹雨打而去了,未来的日子闹不好会堕入黑暗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