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还未明,巍峨的紫禁城已经里已经忙碌起来,朱红的宫墙在太阳光的照射下衬着刺目的白色,琉璃瓦顶也被掩去了往日的流光溢彩,只透出几分沉甸甸、湿漉漉的寒意,压得人喘不过气。
听到寝宫里传出细微的动静,侯宝轻轻的一挥手,两个年轻的小太监轻手轻脚的将门打开,一对宫人在侯宝的带领下鱼贯进入了皇帝的寝殿内。
“皇爷,您醒了?”侯宝轻声对着帷幔内唤道。
朱祁镇含糊不清的“嗯”了一声,随后帷幔打开,朱祁镇睁着惺忪的双眼问道:“什么时辰了?”
“皇爷,已近卯时了。”侯宝笑道,随后将一个温热的毛巾送到了朱祁镇的面前。
用温热的毛巾擦了擦脸,然后又用清盐水漱了漱口,朱祁镇这才有了些精神,昨夜子时才睡,到现在才睡了不到五个小时,困,太困了。
“四鼓咚咚起着衣,午门朝见尚嫌迟啊!”朱祁镇嘟囔一声,伸出双脚,两个宫女赶紧跪下,为皇帝穿上鞋袜,又将皇帝轻轻扶了起来。
“皇爷,您可要保重龙体啊,您看您的眼中,满是血丝,奴婢瞧着心疼。”一旁的侯宝哽咽道。
朱祁镇笑骂道:“你这老狗,大清早的嚎丧呢?”
侯宝跪下,眼泪噗噗的往下掉:“皇爷,您每天都睡的这么晚,身子可怎么受得了啊,奴婢斗胆,请皇爷万万要珍惜自个的身子,您可是大明的天,更是奴婢的天,您若……奴婢万死难辞其咎啊。”
侯宝说的情真意切,朱祁镇有些动容,可还是板起脸,道:“废话怎么这么多,还不赶紧伺候朕更衣梳头?”
…………
晨钟响起,沉重的午门侧门被缓缓打开,早已等在午门外的大臣们分成文武两班,在礼部官员的引领下鱼贯进入皇城,向奉天殿而去。
朝会进行的很顺利,六部将各自的事奏报完后,朱祁镇正准备起身散朝,忽然,钦天监监正皇甫仲和走了出来。
“陛下,臣,钦天监监正皇甫仲和,有本启奏!”皇甫仲和手持象牙笏板,颤巍巍地出班,跪倒在丹墀之下。
此刻,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这位掌管天象的老臣身上,前排的王崇古眼角动了动,余光落在前面于谦的身上,他的嘴角轻轻上扬,心中轻蔑的一笑:“于谦,今日看你如何应对!”
“讲。”朱祁镇道。
皇甫仲和深吸一口气,声音陡然拔高:“昨夜星象大变!臣等彻夜观测,不敢有丝毫懈怠!然……然天象示警,此乃大凶之兆啊陛下!彗星!长逾丈余,其芒如帚,凶光惨然!此星突兀犯入紫微垣帝宫!《天官书》有云,‘彗星扫紫微,天下易主’!此乃主君危殆、社稷动摇之象啊!”
他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喊出最后几个字,随即重重叩首,额头撞击金砖,发出沉闷的响声。
话音刚落,“嗡”的一声,大殿内顿时响起一片议论之声,如同被捅破的马蜂窝。
大臣们脸色骤变,或惊恐,或忧虑,或故作深沉,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御座。
紫微垣乃天帝居所,象征人间帝王,彗星犯紫微,这几乎是赤裸裸的“天命不佑”之兆!
朱祁镇却是一阵头疼,这老头整天神神叨叨的,真让人头疼,但是又碍于他精通天文历法,以后还有用得着他的地方,朱祁镇只好耐着性子,尽量语气平和的说道:“可有破解之法?”
不料这老头喘云了气后,继续跪在地上大声道:“更可怖者,此妖星凶芒所指,正高悬于我兵部衙门正顶之上!光耀刺目,经久不散!臣斗胆以毕生所学推断……此兆昭然,直指兵部之内,必有奸佞魁首,潜藏枢要之地,蒙蔽圣听,祸乱朝纲,其行滔天,其心可诛!此獠不除,则天怒不息,国祚难安啊陛下!”
他再次重重叩首,匍匐于地,身体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
“兵部衙门正顶之上?”
“奸佞魁首?”
“兵部……于大人……”
而前面的于谦则是一动不动,甚至脸上的表情依旧如常。
“于谦,谁让你挡了我的路,你不是自诩清廉刚直嘛,这一次我倒要看一看你如何接下这一招。”王崇古心中冷笑。
兵部,掌天下卫所武将升迁考课和卫所统兵之权,权力核心中的核心。
而如今实际执掌兵部事务、位高权重的,正是内阁次辅于谦!
一道道目光,或明或暗,带着惊疑、揣测、甚至幸灾乐祸,齐刷刷地转向了那个绯袍玉带的身影。
朱祁镇坐在宝座上,却没有说话,而是缓缓扫过众人,心中开始盘算起来:今儿这是怎么了,看他们的表情,这是想搞事情啊。
想到这,朱祁镇又看了看于谦,想起昨晚东厂所奏之事儿,又联想到外城的流言,心中有了计较,既然你们想搞事儿,朕推你们一把。
他正想着,就听王崇古出班道:“臣!王崇古有本奏!”
“说。”朱祁镇淡淡的开口。
王崇古几步抢到丹墀之下,与匍匐在地的皇甫仲和并排跪倒。
他并未立刻开口,而是微微侧头,用眼角的余光飞快地、充满恶意地瞥了旁边沉默的于谦一眼。
“皇上,皇甫监正之言,字字泣血,句句惊心!彗星犯帝宫,凶芒指兵部!此乃天象示警,昭昭若揭!陛下!”他声音洪亮,带着一种痛心疾首的悲愤,猛地将手中象牙笏板高举过顶,“臣斗胆叩问——此兆,莫非正是‘柄臣移鼎’之凶谶乎?!”
“柄臣移鼎!”又是一片哗然!
这四个字,就像淬了剧毒的匕首,让朱祁镇心中一震,他看了看王崇古,又看了看于谦,心中有些纳闷:王崇古今日为何突然向于谦发难,这俩人平时可是井水不犯河水的,也没听说这二人有矛盾,看来这里面的事儿不小。
“柄臣移鼎”这四个字既诛心又杀人啊,武将们对这四个字似乎不甚了了,兴趣不大,大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架势,可文臣们听到这四个字,瞬间炸开了锅:所谓“权臣移鼎”指权臣通过系统化政治操作取代旧王朝、建立新朝的过程,其本质是权力合法性重构。
历史上这种例子数不胜数,尤其是三国时期的曹魏篡汉,简直就是为后来的权臣篡国制定了一套标准化流程,尤其是到了五代十国时期,这种闹剧更是不断上演,今天你还是皇帝,明天就被权臣干掉,换皇帝就像走马灯一样,花样百出,但其步骤都逃不出以下四步:
首先第一步:封公建国,权臣先受封国公(如曹操魏公、司马昭晋公),获得独立行政班底(开府)与封地,形成“国中之国”。
然后第二步:晋爵称王进阶王爵(如曹操的魏王、司马昭的晋王),获天子仪仗,突破臣子身份限制。
再次第三步:加九锡之礼,象征性接受九种天子礼器(车马、朱户、弓矢等),宣示“代天摄政”的合法性。九锡内容虽有文献差异(《礼记》与《韩诗外传》记载不同),但核心是构建“天命所归”的舆论。
最后一步:禅让仪式,通过“三让三辞”戏剧性表演,完成“天命转移”的形式正义。
而在这种悲剧式的政治斗争之下,最惨的例子还要追溯到战国时期秦国的商鞅,旧贵族势力正是以这种权臣移鼎的方式,恰到好处的利用了新君王想快速收拢权力忌惮权臣的心理,最终将权臣商鞅车裂而死。
想明白了这些,朱祁镇心中突然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好嘛,刚过了几天好日子,给你们加官进爵了,就有人按耐不住开始跳出来争权夺利了,既然你们想找死,那朕就陪你们玩一玩,顺便也考验一下忠臣到底有多忠心。
“大明朝的这些文官,果然没有一个省油的灯!”朱祁镇心中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