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贾张氏的门也开了。她换了件泛青的棉袄,头发挽成了个乱糟糟的发髻,手中还拿着一根老拐杖,一出门便“哎呦哎呦”地嚷上了:“赵爱民,你昨儿话说得难听,今儿一大早是不是又要装模作样给我看啊?”
赵爱民一边扫地一边头也不抬:“我扫我的地,碍你什么事了?你贾家地干净了我不扫?”
“别给我装。”贾张氏拄着拐杖,“你昨晚半夜是不是又在后墙根埋什么东西?我可听见声响了!你是不是干了见不得人的事?”
赵爱民把笤帚一顿,终于抬头,一字一顿地道:“你要真听见了,就该出去看看。你要没看见,就别拿你那两只糊涂耳朵当证据到处咬人。”
“你敢骂我是狗!”贾张氏嗓门陡然拔高,拐杖猛地往地上一杵,“你个死赵爱民,仗着院里人护着你,胆子肥了是吧?”
“你这拐杖再戳一会儿,把地板砖都戳裂了还想赖我头上?贾张氏,你是不是想再闹一出砸锅摔盆的戏码?”
两人言语交锋,声音越来越高,邻院的窗户一扇扇打开了。柱子家大娘探出头:“又吵上了?”
小豆子他爹哈了口气,缩着脖子靠在门边:“这都成例行节目了。”
赵爱民扔下扫帚,走近两步,脸色不善:“你要真怀疑我偷鸡杀人放火,咱就去派——”他硬生生把后面那词咽了下去,改口道,“咱去街坊办事处,把话说清楚,看谁到底是栽赃陷害谁。”
贾张氏却怔了一下,她最怕的就是官方干涉,一旦真闹上去,赵爱民那张嘴、那份沉稳,她十有八九讨不着好。
她眼珠一转,忽然换了副嘴脸,语气带了几分讥讽:“哎哟,说不过我就吓唬我?赵爱民,你这点手段啊,我早看穿了。你要真有种,就别在背后做小动作!咱明着来!”
赵爱民冷哼一声:“我可从来不干见不得光的事。”
“你还敢说你清白?”贾张氏突然走上两步,伸手指着他鼻子,“我昨天可是看见你拎了个纸包从后院回来,别说那不是鸡蛋!”
“你看见的,怎么不喊人?现在才说,是不是心里没底?”
“我、我那是怕你发疯——你昨天不是拿扫把撵我吗?”
这话一出,院子里顿时爆出一阵嗤笑。
“她自己冲上去,还怪人家扫地的手快。”柱子家的媳妇忍不住嘟囔了一句。
贾张氏的脸上腾地窜上几道红,她咬牙切齿,却又不好再穷追猛打。赵爱民则背起手站在台阶上,眼神冷静:“你要真觉得我偷了你鸡蛋,大可以让东旭来搜。”
这话正戳她死穴。贾东旭如今卧病在床,这贾家靠她一个老胳膊老腿,真闹到家翻墙掀瓦的地步,她未必有那个底气。
她只得重重一拐杖,哼了一声:“赵爱民,你别太得意!你那点鬼心思,我盯着呢。”说罢一瘸一拐地转身回了屋,但这次没摔门,反而关得异常轻。她眼中闪过一丝阴鸷——她得换个法子,不能硬来。
那一年的冬天比往年都要寒。腊月初八,天还没亮,风已经把窗纸吹得哆哆响。赵爱民起得早,他一向如此。煮了碗腊八粥,用紫米、桂圆、红枣熬得浓稠香糯,锅盖一掀,一股暖香扑面。可他没喝两口,就听院门吱呀一声响,有脚步踩在雪地上,吱吱呀呀地往他这边来了。
“这么早?谁啊……”他皱了下眉,放下碗筷,透过窗棂往外瞧,只见一个身影黑黢黢地从廊下闪过,鬼鬼祟祟的动作像只老鼠。他正要出门,那人却已经不见了踪影,只留下那一串凌乱的脚印,延伸到他家后窗下,蜿蜒扭曲。
这事说不上什么大事,但赵爱民心里总觉得别扭。他蹲下身去仔细看那脚印,鞋底花纹熟悉得很——那是贾张氏的鞋子。他见过,那双旧布鞋的底已经磨得快平了,可左脚前掌那一块儿还残留着两颗铁钉的印子,是贾张氏几年前为了修鞋自己钉上的。他曾劝过她去街口的鞋匠铺子里让人修补,贾张氏却说:“那得钱!我自己能整。”
赵爱民没声张,也没去找她理论。他是个实在人,不愿意和人闹别扭。但从那天起,他的日子就不太安稳了。
先是夜里总听见异响。那声音像是有人在院子里悄悄走动,有时候甚至能听见有人低低地笑,一声一声,像是从土里冒出来的。赵爱民躺在炕上,眼睛睁得老大,心里发毛,却总抓不到个现行。
后来他家的门槛上莫名其妙多了一滩水。冬日干冷,哪来的水?他摸了摸那水,冰凉滑腻,仿佛不是雪化的,更像是从井底捞出来的。他用拖布擦干,又特地去找了块破麻布钉在门口,以防夜里有人作怪。可第二天,那滩水又出现了,还泛着一点油花。
赵爱民终究忍不住,把邻居都请来吃顿饭。他做了大锅菜,炖了猪蹄、炒了豆腐、还弄了两个凉菜。邻里都来了,唯独贾张氏坐得最前,碗里却是满满的猪蹄,旁人都不好意思再夹。
吃饭间,赵爱民笑着说起:“最近咱这院子怪得很,夜里老有动静,我都快睡不踏实了。”
他这话是对着全院说的,可眼神却不经意地扫向贾张氏。那老妇人正低头啃猪蹄,一听此言,眼角猛地一跳,手一抖,猪蹄掉到了桌上。她连忙捡起来塞进嘴里,嘴角抽搐了一下,道:“哪有什么动静?我耳朵灵,屁响都能听见,我咋没听见?”
众人一笑了之,可赵爱民的眉头却更紧了。
直到一个夜晚,他终于亲眼看见了贾张氏的好事。
那天夜里,北风呼啸,窗棂震动得厉害。赵爱民睡得迷迷糊糊,忽听屋外有轻轻的响声,像是布袋摩擦地面的“唰唰”声。他猛地翻身起床,披上大衣,蹑手蹑脚地推开后窗,正好对上一个佝偻的身影。
贾张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