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象台建于宫城一隅,是整座皇城中唯一能超脱于朱墙金瓦,直面苍穹的建筑。
整个台高九丈九,取“极阳”之数,汉白玉的石阶在月光下泛着清冷的光。
燕骁云屏退左右,独自立于台顶。
夜风猎猎,龙袍的衣角随风微微飘动。
燕骁云没有去看那些造型华丽、铭文精美的浑天仪与仰釜,只是背负双手,仰望着那片他再熟悉不过的星空。
苏颜卿注意到了燕骁云眼中的挣扎与惆怅,于是乎,干脆,在他的梦中现身。
“你在想什么?”
突然间的声音吓了燕骁云一跳,因为在他的潜意识里,观象台是安全的,他在时,除他以外,不会有任何人会出现在这里。
“你是何人?来人快......”
毕竟是燕骁云的梦,只要他想,梦里的环境是可以跟随着燕骁云的想法而改变的。
正如现在,九丈九的观象台上,突然间出现了一群侍卫,将苏颜卿和燕骁云两个人包围在内。
苏颜卿抬起手一挥,原本在不断靠近的侍卫定在了原地。
并且燕骁云惊恐的发现,自己突然无法发出任何的声音,就像是哑巴了一样。
“我并没有恶意,我不想伤害你,只是想找你聊一聊,所以,我希望,只有我们两个人。”
在解释自己的来意之后,才解除燕骁云身上的咒,让他可以重新开口说话。
“你究竟是何人?你使得是什么妖术?为什么朕刚才突然间说不了话?”
附近的侍卫开始挣扎着,想要突破苏颜卿的束缚。
苏颜卿意识到,这是燕骁云在潜意识里还不相信自己。
但是有些东西解释起来实在是有些复杂,苏颜卿想到人对神仙的崇拜,于是乎编织出了一个谎言。
“我是天上的神仙,被派来考核一个叫做燕骁云的人,看看他适不适合当皇帝,或者说他是不是一个明君。”
听到苏颜卿的说辞,燕骁云依旧是紧拧着眉头,纠结着自己该不该相信苏颜卿的话。
苏颜卿知道,燕骁云相信了,因为围在两个人周边的侍卫突然间不见了,燕骁云潜意识中的防备消退了些。
“抱歉,是朕不妥,多加冒犯,还请仙人见谅,还请仙人莫降罪于朕的那些侍卫。”
听到燕骁云的话,苏颜卿有些疑惑的偏了偏头,没理解燕骁云所说的后半句是什么意思。
但没过一会儿,也反应过来了,原来燕骁云以为那些侍卫的消失是苏颜卿的手笔。
反正这样的误会无关紧要, 苏颜卿也就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挥了挥手,示意没事。
“仙人说是要考核朕是否是一位明君?请问该如何考核?考些什么?”
燕骁云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情,所以还是有些不知所措。
“你刚才,在想些什么?”
苏颜卿又一次重复了自己的问题,等待燕骁云对自己的回答。
“说实话,不要骗我,我能够看得出来,你是不是在说谎。”
沉寂片刻,燕骁云想要开口,但却被苏颜卿给打断了,因为苏颜卿看出来,他是想撒谎。
“仙人,朕.....我只是在回忆往昔,在想自己的选择是不是正确的....”
燕骁云脸上露出了茫然和困惑,抬头仰望天空,那里只闪耀着五六颗星星,有的明亮,有的暗淡。
“什么选择?”
燕骁云低头,视线有些游离,“我刚处置了怀远,我不知道,我该不该做的如此决绝。”
怀远,这个字的出现,苏颜卿立刻意识到她和燕骁云所处的时间节点,正是震惊全国的定国公案。
定国公,萧峻,字怀远,是燕骁云手下的一员大将,曾立下过赫赫战功,也是到目前为止陪伴燕骁云最久的一位‘老人’。
他曾在军队中,擅自升降将校,无异于将军队当成自己的私家宅院,随意摆布。
也曾蓄养许多家仆、义子,打着官府的名义,肆意大量侵占民宅民田。
还曾公开表达过对燕骁云的不满,总是认为他该坐上更高的位置,而不像是现在这样只是一个定国公。
萧峻认为论功行赏,他比任何人都适合太子太师的位置。
并且,萧峻还曾醉酒后说了些燕骁云过去的糗事,就算是有人提醒慎言,他也满不在意。
一桩桩,一件件,陆陆续续传到了燕骁云的耳中,参他的折子也是越来越多。
最终,一本写着萧峻意图谋反的折子,点燃了火线。
随着萧峻被关押,越来越多的人冒了出来,指证他一个又一个的罪名。
最终,萧峻被凌迟处死,灭九族,而被其牵扯进来的武将,数不胜数。
他们的结局,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苏颜卿仔仔细细的观察着燕骁云的表情,想要看出一些东西来。
“怀远.....他曾是我的挚友,曾是最了解我的人,是我最大的助力,可我却.....”
燕骁云并没有说完,但苏颜卿感觉到了不对劲。
“所以,他的死有问题?”
燕骁云迟疑着没有开口,他记得苏颜卿是来考核自己的,一旦这件事情说出去,会直接影响苏颜卿对自己的评定。
“你是在给燕世璋铺路!”
联系最近发生的那些事情,苏颜卿瞬间就能联想到燕世璋的身上。
萧峻是武将,有兵符的,被称为定国公,可见其实力确实不一般。
如果真是他功高震主,那么为了自己政权的稳定,处置他无可厚非。
但问题的关键在于,几乎朝堂上大半的武将都被清算了,兵权近四分之三都被收回,剩下的那些还在燕骁云的儿子手里。
很明显,这是一个故意为之的清洗。
“你觉得燕世璋掌握不住这些老人,你怕他们危及燕世璋的皇位,所以不管他们有没有做过事情,有没有那些罪名,都选择了下手。”
“你在卸磨杀驴,战争停歇之后,你就不再需要这些人了,他们就成为了你的威胁。”
苏颜卿说话的语调越来越重,最后甚至充满了笃定。
燕骁云那震惊的神色回答了苏颜卿,她猜对了。
“仙人,打天下和守天下并不一样,朕打的下来,也守得住,可是,现在太平盛世,不需要那么多潜在的隐患。”
“更何况,那些事,他们真的做了。”
苏颜卿只觉得燕骁云有些冷血的可怕。
打天下时,他需要狼一样的臣子;
守天下时,他必须把这些狼全部除掉,才能确保他的羊羔子孙能安稳地坐在羊圈里。
那些所谓的谋逆的事情,做与不做都不重要,他们本身就是原罪。
只不过,做了最好,没做,也没什么。
站在他的角度,苏颜卿能够理解他的想法,可是站在他人视角,却不由得让人打寒颤。
梦境开始坍塌,眼前的一切开始变得虚幻,苏颜卿最后问了他一个问题,“你会后悔吗?”
燕骁云的身影最后消失在眼前,“朕,从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