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见这位张大人说完这句话,当先迈步,身后的文武官员也纷纷拱手,相互让着,同时迈步,朝前方走去。
刚走了不过十数步,便听到马车声响,更有瓮声瓮气的话音传来道:“大晋天子及丞相双赐京畿道黜置使苏凌苏大人车驾到此,闲杂人等速速回避......”
这声音喊过,接着又喊了起来,其间还有鸣锣声声,不绝于耳,好不热闹。
众官员赶紧加快了脚步,行不多时,只见远处官道上徐徐行来两辆马车,马车周围有五六个身穿新衣,胸前挂花的魁梧汉子头前开道,一个个精神百倍,耀武扬威。
这些汉子,各执着五颜六色的旗帜仪仗,有人手中敲着啰,精神百倍,一边向城门处行来,一边鸣锣开道。
那各色旗帜飘荡在风中,哗啦啦地猎猎作响,而正前方,正走着一个魁梧的大汉,瓮声瓮气的喊话声,正是由他喊出来的。
整个队伍虽然说不上多么的整齐划一,倒也庄严肃穆,派头十足。
众文武瞧得清楚,那各色旗帜簇拥之下,正中央马车上,插着一杆大纛旗幡,旗幡红、黄二色,其上一行描金大字,笔走龙蛇,写得清楚明白:钦命双赐京畿道黜置使——苏!
众官员心中一凛,皆是神色变得更加郑重起来,知道正主来了,便不约而同地停身站住,朝那马车方向行注目礼。
却见这两辆马车离着众官员约有两三丈的距离,方缓缓停下。
那为首的张姓官员赶紧朝众官员使了个眼色,当先向前紧走两步,朝着那马车拱手行礼,身后的文武官员皆同时拱手行礼,口中郑重地喊道:“我等在京五品以上二品以下文武官员,恭迎苏凌,苏黜置使回京!”
然而,众人呼喊完毕,那马车之内,却毫无任何动静,也不见有人出来答话。
众人见状,却不敢站直身体,只得弯着腰继续做拱手状。
又等了须臾,这些官员眼中现出不解神色,皆看着为首的那名张姓官员。
那名张姓官员也是一脸无奈,朝着众人微微的摇了摇头,紧接着又清了清嗓子,带头喊了起来道:“我等恭迎苏凌,苏黜置使还京!......”
这一次喊的声音,比方才却是大了不少,似乎觉得方才他们那一番阵仗,这车轿之中的苏凌,苏黜置使没有听到一般。
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那马车之中,依旧是静悄悄的没有任何的反应,不仅如此,便是这马车周围的这些仪仗队,也无人出来答话,皆保持静默,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这唱的是哪出戏?莫不是苏大黜置使想着见了众官员,二话不说,先给个下马威不成?
众迎接的官员,心中虽然有些生气,可是都不敢发作。心中暗暗想着,人言这苏凌性情乖张,不按规矩办事,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啊。
越是如此,这样的人物,越是不敢得罪,只能小心翼翼的伺候着。
可是就这样杵在这里,却也不是个事啊,然而他们却没有办法,更不敢得罪这位苏黜置使,毕竟这是天子和丞相双赐的京畿道黜置使,谁要是不开眼得罪他,八成是觉得自己活得有些长了。
按照正常的道理来讲,这黜置使乃大晋不常设的临时官职,此官职没有官秩和品级,只有大晋天子和丞相有权利临时任命朝中大臣,负责处置某州府的大小军政事务,更对该州府大小文武官员有察查职权,若查出实证,该州府官员有贪赃枉法能不法行为,便可立时拘捕,甚至直接杀人......这便是黜置使中黜置二字的含义。
类似于现代人电视剧中所谓钦差大人的意思。
而如今这位苏凌苏黜置使,自然比普通的黜置使更加有权势,一则,一般的黜置使,只有天子或者丞相一人任命,而这位苏黜置使,却是天子与丞相双赐的,整个大晋立国六百余年,有此殊荣的,不超过三人。
二则,黜置使行使职权的地方,大多数是各地州府,甚至偏远的边疆,而苏凌苏黜置使的职权,可是察查京畿道,这可比其他的黜置使,权利更大了不少,所以,才有在京五品以上二品以下文武官员,皆在京都城门迎候的规矩。
不过,虽然迎候的是五品以上二品以下的官员,却并不意味着苏黜置使察查的职权就在这个范围之内,只要身为京畿道黜置使,上至王侯公卿、勋贵皇族,下至黎民百姓,他都有察查职权,更有先斩后奏的权利。
而为什么只有五品以上二品以下官员迎候,一则是,二品以上官员,多有侯爵公爵甚至王爵在身,所以可以免于迎候,二则,至于那些五品以下的官员,不是他们不想在城门迎候,而是他们的官秩太小,根本没有迎候的资格......
不是什么小鱼小虾都能凑个趣的,迎候大人,你得先有这个资格才行......
黜置使已然有了这等殊荣,那双赐黜置使的殊荣,由此可见一斑。所以,苏凌这位黜置使,任是谁都不敢轻易得罪的。
不过,按照常理,只要这些官员迎候见礼,那黜置使就应该出了马车,向众官员致意,说上几句皆为同僚,自己办事还需诸位同僚帮衬,大家勠力同心,为天子办好差事的客气话,然后众官员随着车驾,前呼后拥进得城去。
可是今日,这些官员接二连三行了礼,还喊了见礼的口号,这位苏凌苏黜置使,不知是不给面子还是故意摆了谱出来,稳坐在车轿之内,压根就没有走正常程序的意思,这可是有些非同寻常了。
整个一个明摆着,未将这些文武大臣放在眼里,故意晾在一边的架势。
这些文武官员心中虽然有些不服气,但却一个个在心中画着符,暗中想着自己平素有没有贪赃枉法的事情,毕竟这位苏黜置使一出现,就给了群臣这样一个大大的下马威,丝毫不顾及他们的脸面,这要以后铁面无私,查出他们一些腌臜事出来,他们这头上乌纱帽还有保得住的可能么。
所以,这些文武,一个个挫了半截,拱手哈腰,不敢动也不敢说话。
可是一直这个样子,时辰一长也不是个事啊,这些官员,武将还好,文官各个养尊处优惯了,这般低头哈腰的可是真受不了,不多时直累得腰酸背痛,苦不堪言。
那黑大汉身旁,一个腰悬弯刀的汉子觉得这样耗下去似乎有些不妥,轻轻地捅了这方才喊着口号的黑大汉,低声道:“大老吴,这什么规矩啊......公子也没有交待咱们,怎么这么多当官的迎候......看这架势,咱们要是不说句话,他们要一直如此了......”
这说话的汉子正是周幺,那黑大汉正是吴率教。
至于一旁的仪仗成员,皆是面生的魁梧壮汉,不知道是从哪里招募而来的。
吴率教迅速地挠了挠自己的大脑袋,一脸无计可施的神色,压低了声音道:“周老弟......你问俺?俺能有什么办法......咱们现在什么情况你不清楚啊......咱们这是虚张声势而已......要不你手中的大棋俺先替你扛着,你去轿中问问咱们弟妹,让她拿个主意啊......”
周幺想了想,也只能如此了,这才将手中的旗帜交给吴率教,转身朝后面的马车去了。
过不多时,那周幺又重新返回,一脸严肃的接过旗帜,站的笔管条直。
吴率教正自疑惑,忽的听到后面的车轿中传来女娘的话音,说的是四平八稳,沉着稳重,不疾不徐道:“诸位大人,快快起身,苏黜置使忧心国事,一路疾行,染了风寒,如今嗓子发不出声音来,无法出来与诸位大人们叙礼,还请诸位大人见谅!”
这些文武官员闻言,如梦大赦,赶紧直起腰来,活动了下脖子和肩膀,再次一脸庄重饿的站好。
却见那为首的文官,先是活动了一番,这才拱手朗声道:“不知与我等说话的这位是苏黜置使的......”
他的话刚说到这里,周幺却是眼眉一立,沉声喝道:“好大的胆子!......这是你该问的么?苏黜置使何等身份和地位,他随行之人,可是你能过问的么,速速退下!”
“额......“那文官闻言,便是一怔,整个人来了个烧鸡大窝脖,脸红脖子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便在这时,第一辆马车的车轿帘一甩,一个白衣公子模样的人昂首走了出来。
众人闪目看去,却见此人剑眉星目,鼻直口方,额头正中隐隐约约的可以看到一道竖纹,更衬得此人傲骨英风,一团锐气。
腰中悬剑,雪白衣衫被风一吹,果真是俊品人物。
众官员原本以为此白衣公子当是苏凌苏黜置使,有人就想着赶紧行礼,可是还有一些人朝他看去,眼神中便满是诧异的神情。
这白衣公子虽然也相貌堂堂,更傲气满身,凛凛有威仪,但却并不是苏凌。
显然,那为首的文官也认出此人不是苏凌,先是一怔,却也不敢小觑,知道能跟在苏凌身边同乘第一辆马车,有生的这般俊品貌相之人,定然非凡夫俗子。
他赶紧朝着这白衣公子郑重抱拳道:“不知阁下是......”
这白衣公子虽然颇有些傲气,但神情倒也和善,微微朝这官员拱了拱手,和气道:“不劳大人相问,我乃苏黜置使手下一名副使,林不浪的便是!”
林不浪?众官员队伍中发出一阵小声的议论,林不浪却一脸淡然,泰然处之,没有制止,也没有生气。
那位官员虽然觉得这个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说过,但却并无甚了解,却不敢怠慢,赶紧朝林不浪拱手道:“原来是林副使,林副使一路辛苦......不知苏黜置使他......”
林不浪一指周幺淡淡道:“这位是周幺周副使,方才他已经说过,苏大人偶染风寒,嗓子有些不舒服,不便出声与诸位叙礼......不知这位大人是......”
那官员赶紧一拱手道:“下官礼部侍郎张侃.....见过林副使,周副使......”
周幺没有任何反应,依旧沉着脸一语不发,倒是林不浪颇为客气地朝张侃拱手笑道:“原来是张侃张大人,失敬失敬!”
张侃暗道,看来这林不浪林副使还是好说话的,为人也和气,不像那个姓周的副使,是个吃生米的。
张侃这才笑道:“林副使,不知苏黜置使的贵体如何了,需不需要下官即刻传郎中来为苏黜置使诊治呢......苏黜置使为国操劳,染了风寒,我等十分痛心啊......”
“是啊,是啊......”身后的官员们也随声附和道。
林不浪摆了摆手道:“这却不用,我家苏大人自己便颇通医道,就不劳烦诸位大人挂念了......”
林不浪说完这些,话锋一转道:“此次苏大人从前线返回京都,受了天子和丞相大人的委派,察查京畿道大小事宜......苏大人深感责任重大,因此不敢怠慢,日夜兼程......”
张侃闻言,带头拱手,一脸半真半假的感慨道:“苏黜置使一心为国,实乃我等学习的典范啊!”
众人又是一阵附和。
林不浪最不喜的就是这些虚头巴脑的过场话,只是如今若他不来应付这个局面,这队伍怕是找不出第二个人来,所以只得忍住心中厌恶,表面上十分客气道:“张大人和诸位大人也辛苦了,在此等候许久了,苏大人也都知道大家的心意......但由于苏大人如今讲话不便,身体不爽,所以此次回来,携带了家眷,方才与诸位大人说话的,便是苏大人的夫人.....”
张侃闻言,这才有些讶然的一怔,随即一副感佩的神色,拱手道:“原来是苏夫人啊......下官唐突了!苏黜置使满门皆为天子忠心效力,我等感佩至极,感佩至极啊!”
便在这时,那第二乘马车中,又传来张芷月的声音道:“张大人言重了......我夫君身染小恙,实在是迫不得已,妾身失礼之处,还请诸位大人海涵!”
张侃赶紧摆手道:“苏夫人此言才是言重了......既然苏黜置使不便出来相见,那下官请示苏夫人,仪仗轿撵可否即刻进城呢?”
张芷月的声音又至道:“不知张大人如何安置我们......还请明示......”
张侃忙拱手道:“苏大人和苏夫人一路舟车劳顿,我等早已将黜置使行辕收拾停当,还请苏大人和苏夫人以及诸位前往下榻!”
张芷月似乎想了一阵,声音才又传出道:“如此劳烦张大人和诸位大人了,林副使,那就队伍起行,前往行辕吧!”
林不浪身体一正,拱手道:“喏!——”
一声令下,苏凌苏黜置使的仪仗,在一片鼓乐声声中,朝南城门正中央大门起行,那些相迎的官员,自觉地分开一条道路,队伍从中穿梭而过。
马车队伍、仪仗队伍和诸文武浩浩荡荡入了那南城门,朝着行辕方向而去,一路之上,士兵维持着朱雀大街的秩序,戒严净街,道旁的许多百姓,皆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一下。
一路鼓吹,鼓乐喧哗,进了城去。
众官员和鼓乐仪仗跟着行了一阵,这才各自拱手,方才散去。
林不浪刚想回到第一辆马车上,却忽地听到身后有人唤他道:“林副使,留步.....暂且留步!”
林不浪心中一凛,觉得这声音十分熟悉,转头看去,却见道边不远处一位官员正满脸谄媚堆笑地朝他拱手。
林不浪自然认得,此人正是方才城门前与他答话的户部侍郎——张侃。
林不浪不知道张侃此时将他叫住,到底有什么事,暗忖莫不是被这家伙瞧出了什么破绽不成?
他快速地回想了一遍,觉得自己的应对,似乎找不出什么不对的地方,便稳了稳心神,在周幺耳边低低的说了几句,这才离了队伍,朝张侃走去。
那张侃见林不浪朝自己来了,有些受宠若惊,他不过是仗着胆子一试,未曾想这位林副使真就给他面子,前来见他,赶紧又朝着林不浪拱手。
林不浪走到张侃近前,快速地打量了他一眼,遂淡淡问道:“张大人叫住林某,还有什么要事要说么?......”
张侃一脸讪笑,赶紧摆手道:“林副使错意了......下官无甚要紧事......只是有一些私人的事情,想跟林副使说一说,斗胆请林副使移步,咱们找个说话方便之处,无非就几句话,不会占用林副使公干的时辰的......呵呵,呵呵......”
林不浪不知道这张侃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略微思忖,便点了点头道:“林某这可是私自离开队伍,不敢耽搁太久,以免苏大人见怪......张大人您有什么事,抓紧些才是!”
张侃一脸堆笑,连连点头道:“林副使放心,张侃省得.....省得!”
说着那张侃做了个请字道:“林副使,这边请!”
林不浪也回了个请字,连说不敢。
张侃引着林不浪离开了朱雀大街,钻进旁边一个偏僻的胡同,这才朝四下瞅了几眼,确定无人跟踪,这才放下心来,压低了声音道:“额......此次下官叫住林副使,其实也没什么要紧事,只是想向林副使打听一下,苏黜置使此番从前线回来,到底要察查什么事情呢......”
未等张侃说完,林不浪脸色一冷,有些不悦道:“张大人......这个问题非同小可,似乎不应该由林某向你说明吧,若是张大人有什么想问的,不如等苏黜置使身体恢复一些,亲自去问苏大人才是......”
张侃闻言,有些惶恐的摆摆手,又是一脸谄媚的笑容道:“林副使......林副使您误会下官了,苏黜置使此次回京,乃是奉了天子诏令和丞相之令,必然要有大事要处理......这自然也是机密......下官是个懂规矩的人,自然知道这些机密大事,不是下官能问的......”
林不浪有些诧异地看了张侃一眼,方沉声道:“既然张大人清楚......为何还要唤住林某......”
张侃赶紧一拱手道:“今日下官初见林副使之风采,便十分仰慕,觉得这许多副使之中,独独与林副使你,颇有些一见如故啊......”
其实,张侃之礼部侍郎,乃是朝廷正儿八经的从三品大员,而林不浪这黜置副使却是临时的,更谈不上什么品级,若论起官职,林不浪乃是都尉,不过五品,讲道理,张侃要比林不浪的官职大上许多。
然而,张侃却一直自称下官,果真是卑躬屈膝。
林不浪闻言,这才摆摆手道:“张大人不必如此,您乃朝廷三品命官,林某不过是黜置副使,为苏大人打打下手,您一口一个下官,实在是让林某担待不起啊!”
张侃闻言,呵呵媚笑,却不改口道:“哎,林副使年纪轻轻,却被苏黜置使倚仗,日后定然前途不可限量......下官还要林副使以后能多多提携才是!”
林不浪暗中冷笑,神情却比方才亲近了许多,装作颇为受用的神色,哈哈笑道:“张大人果然是个妙人!......既如此,张大人,有什么话想说,有什么事相问,尽管开口便是,林不浪洗耳恭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