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结束的钟声很快就响彻在风月城的上空,五颜六色的光再次将黑夜点亮,只不过这次炸开的是一团团的烟花,就连中间那轮褪去血色的大月亮在烟花的照耀下都多了几分暖意。
直到这时人们才重新记起,今天晚上可是除夕夜。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广场上的热闹劲消下去之后,整座风月城反而热闹了起来,本来为除夕夜准备的东西这时才纷纷摆了出来,流水长席顿时塞满了街道。
这偌大的风月城也许不是所有人都在乎究竟谁去做那驸马郎,可却没有一个人不在乎新年的到来。
修道之人修再高的道也终究是人,秉承着“大过年的,算了算了”的基本思想,广场上刚刚挨了揍的人也暂时放下了心中的怨恨,和看热闹的人一起收拾起了满地疮痍,不消片刻,倒塌的高楼被重新做成了一张张方桌,填满了广场上的每一个角落。披着流苏的宫女排着长队,端着各式佳肴穿梭在广场上,一盏盏淡黄的宫灯重新亮起,刚刚还剑拔弩张的修道者们纷纷坐了下来,就像普通老百姓一样,等待着新年的到来。
灰头土脸回来的百里青云和他的姐姐还有长孙家的两兄弟凑了一桌,虽然桌子上摆了满满一桌的好酒好菜,但百里青云却没有丝毫食欲,趴在桌上一动不动,好似真正的他刚刚已经死了,现在在这的只是一缕孤魂。
他姐姐百里难行也没有好到哪去,低着脑袋一言不发。
桌子另一面的长孙兄弟二人就要开心的多了,尤其是长孙无用,胃口好的不得了,左右开弓一通胡吃海塞,颇有种尚无忧附体的感觉。
长孙佳辰虽然儒雅许多,但读书人也有读书人的坏,他拍了拍百里青云的肩膀说道:“百里兄不必泄气,这江湖这么大,你打不过的人有很多,与其等到将来你独自出山闯荡的时候挨揍,不如趁现在挨揍,反正这里人多,没人记得你。”
“你说什么风凉话!”百里青云从桌子上弹了起来,一把打掉了长孙佳辰的手,“都不敢下场的人有什么资格评价我?”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百里兄没有读过书吗?”
百里青云这下子连椅子都摔了,说什么都要和长孙佳辰二番战。
长孙无用丢下嘴里的半个鸡腿,擦了擦满手的油光,看向了一言不发的百里难行,“这赌约,算我赢了?”
“要在城里做什么,你说便是。”百里难行并不想多说话,也不想搭理长孙无用,跟前的盘子对她突然有了莫大的吸引力,目不转睛地盯着盘子的金边花纹。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希望你在花朝节那天能帮我个小忙。”
“花朝节?”百里难行抬眉看了长孙无用一眼,“那不是大婚的日子吗?”
“对啊。”长孙无用捏了一颗花生米丢进了自己的嘴巴里。
“你要干什么?”百里难行一脸嫌弃,“人家成亲你在那又蹦又跳的。”
“当然要又蹦又跳了,不仅要跳还要当着面跳。”
“你到底要我干什么?”
“我要你以百里家的名义阻止他们成亲。”
百里难行一愣,“好兄弟的亲事你也要拦?”
“当然要拦。”又是一颗花生米被丢进了长孙无用的嘴里。
“你要抢亲?这就是你跟家里说的大事?要不你抢之前先把咱俩的婚约先退了?”
“谁说我要抢亲了?”
“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不抢亲你拦人家成亲干什么?”
“为了朋友,风月城,还有天下苍生。”
“那么伟大你自己去不就好了?让我跑这一趟干什么?”
一阵急促的礼炮声响突然打断了二人的谈话,绽放的朵朵烟花再次把夜空照亮,众人的视线跟着一起转向了高处,一道红色身影从城门楼飞出,直奔高台上的那轮大月亮而去。
盛会的正主终于登场,长孙无用仰着脑袋把盅中酒一饮而尽,“因为花朝节的时候我也没闲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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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无数的烟花从地面升起又在空中炸开之后,正中间的巨大月亮从红色逐渐变得清明,在众人的注视之下竟然缓缓转了起来,从未被人看到过的背面第一次出现在世人眼前,换来了宾客的满堂喝彩,都当是战胜的无月明给大伙表演的节目。
可站在高台上的无月明才没有表演节目的闲心,他紧紧抓着小祝融,火苗在掌中翻腾,像一匹被强行扯住缰绳的战马,只要稍一松手,就会似饿虎扑食一般冲向她的敌人。而她的敌人正坐在对面的城门楼上,从一丈见圆的月洞窗后面,静静地注视着高台上的无月明。
藏在笑脸面具之下的是另一张冷静的可怕的脸,从尸山血海里凝练出的杀气犹如决堤的江水,滔滔不绝地涌向了对面那个和小江一样有着高挺鼻梁的男人。
这轮漂亮的月亮之所以还留在这里,不是因为无月明兴致大发,想要邀大家一起在这除夕佳节赏月赋诗,而是因为属于他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就像两头争领地的雄狮,在一方死之前,没有人会先低头。
除非有另一个人插进来。
那是一只刚出生的小奶猫,她双手扒着窗沿,小心地探出了半个脑袋,但下一刻又缩了回去,片刻之后才连带着和那男人一样的鼻梁一块儿探出了头。
她在这趴了几个时辰,直到热浪熏得她睁不开眼睛,才将将把脑袋缩了回去,等到外面由寂静无声再次热闹起来她才敢把脑袋重新探出来。
一出来便看到了对面高台上的无月明,这一幕似曾相识,把小江扯回了红莲山庄那个直到现在回想起还似一场梦般的夜,只是无月明头顶的那轮明月比起往年大了几分,又亮了几分,月亮下面的人也高了几分,但手里握着的却不再是她的手。
不知是不是各自脸上戴着面具的原因,明明无月明是面对着自己的,可小江却觉得比起往年,他似乎离她又远了几分。
看到小江探出头来的一瞬间,无月明的杀气便卸了三分,待她完全出来又没有再缩回去的意思之后,那杀气便如决堤的江河,一泻千里,没了气焰的小祝融被他当成了玉圭,举在胸前朝前一拜。
端坐着的洛阳晨理了理并不乱的前裾,视线下移,落到了双手之上,转了一圈之后最终停留在了阿南的脸上。
阿南神情凝重,额头上满是细密的汗珠,在无月明和洛阳晨的对峙,她反而成了双方交战的牺牲品,她知道无月明的性子,若有人说无月明敢直接杀到城门楼里她是一点都不怀疑的。
“去吧。”洛阳晨淡淡地说道。
“啊?”阿南有些惊讶,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东西。
“去找你的郎君。”
“爹爹你同意了?”阿南开心地跳了起来。
洛阳晨回过头来再次看向了高台上的无月明,后者静静地站在那,全无半点威胁。
“他赢了。”
阿南走到洛阳晨面前跪下,身上穿着的红袍如瀑布一般淌下,“谢爹爹成全!”
洛阳晨没有再答话,端起早已凉透的茶水,装模做样地喝了起来。
阿南起身提着裙摆小跑着奔向窗边,从小江手里接过金色面具戴在了脸上,一跃而出,飞向高台。
传说中的洛江南正式现身,引得众宾客一阵欢呼。
阿南在无月明跟前三步处站定,与她一同上来的还有一位司仪。
在司仪一通吉祥话之后,便到了下聘的环节,司仪高声喊道:“杀人刀!”
无月明把手里的小祝融递了过去,阿南接过后掩面行礼。
“修身法!”
无月明从袖中变出一卷手稿,那是阿南抄写的凤凰心法。
阿南接过捧在怀里,再次行礼。
司仪的声音再次响起,“墨玉钗!”
这下无月明可没了动作,就这么直直地看着阿南,他找阿南要了好几次,阿南都不给,他找小江,小江说阿南不让,所以也没给他,以他的脾气自是不会再问,真出了问题也是阿南的问题,和他有什么关系。
阿南仰仰下巴,小声说道:“你快拿出来啊。”
“拿什么?”无月明冷冰冰地声音传进了阿南的耳朵里。
“就是你给我做的簪子啊。”阿南理所应当的说道。
“我什么时候给你做簪子了?”无月明恨不得一耳光扇在阿南的脸上,他都帮到这个份上了,还要他怎么做。
阿南直接上前走了两步,一把摸向了无月明的怀里。
无月明本能地向后退了半步,但想到此情此景只能又把这半步还了回来,任由阿南在他怀里摸索着,“你干什么?”
阿南没有回话,只是一阵摸索,终于从无月明的怀里摸了一把簪子出来,正是那根用奇楠古木雕成的簪子,不过回来之后无月明也没有停下来,在这簪子上加了许多东西,这根黑漆漆不显眼的簪子不仅点了翠,钿了金,还用宝石雕了一只小凤凰挂在尾端,翅膀还用了两个连在一起的精巧机括,让这个簪子摇身一变成了一支步摇,走起路来这只小凤凰就会跟着一起振翅而飞,若是拿出去卖,怕是黄金万两也打不住。
“这不是有吗?”阿南说道。
“这不是给你的!”这下无月明可真急了,暗骂自己还真是心软,就因为她带自己见了花妈妈就这般让她,实在是丢脸。
“哪那么多废话,快给我戴上。”阿南把簪子重新塞回了无月明的手里。
“要带你自己戴。”无月明可没什么好脾气。
“哎呀快给我戴上,”阿南转过了身,把后脑勺留给了无月明,“我手里两样东西呢,腾不出手来。”
无月明咬咬牙,刚刚在他怀里一通乱摸的手难道是凭空变出来的吗?但是在司仪一脸疑惑的注视下他只能不情愿地把簪子插在了阿南的发髻上。
如愿以偿的阿南踮着脚转了半圈,回到了她该在的地方。
“礼成!新郎新娘互摘假面,以诚示人,待到花朝之日,缔结丝萝,从此同心同力,再无相离。”
众人的欢呼声大到震耳欲聋,不仅为了这对新人,更是为了能目睹二位的真容,神秘的笑面魔,传闻中的洛江南,无论哪一个单拎出来都能让无数江湖儿女好奇不已,更何况今日两人凑在了一起,喜结连理。
阿南伸出突然又能腾出来的手,慢慢地放在无月明的下巴上,轻轻一捏便将这面充满了传奇色彩的面具摘了下来,露出了后面那张不耐烦的脸。
换做无月明就没有这么温柔了,他一把便将那金色面具摘了下来,但伸得快,缩回来却慢了好几拍,最终停在了半空。
因为在那面具之后,阿南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
小祝融,抄来的手卷,还有残留着体温的面具掉了一地,阿南张开双臂扑进了无月明的怀里,泪水瞬间打湿了他的肩头。
肩膀上传来的丝丝凉意让无月明有些不知所措,但在众人的欢呼声里他只能反手互住了阿南的背。
“我叫顾南柔,我就是顾南柔,”阿南泣不成声地说道,“我的哥哥啊……”
无月明的思绪一下子被拉得很远,就像那场长眠之中做的梦,那个瘦弱的孩子在他眼前不停地跳着,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拍到无月明的肩头,嘴里大喊着什么,可无月明什么都听不见,他只能把怀里的人搂的紧一些,再紧一些。
碰撞的酒杯,溅出的酒水,都变成了为月亮下相拥二人最好的祝愿。
只是在最热闹的时候,有一人却略显落寞,小江站起身来,缓步走到桌前,伸手去抓桌子上的酒壶。
洛阳晨的手搭在了小江的手上,微微摇了摇头。
小江没有松手,反而直接夺过了酒壶,转身朝外走去。
“这是喜事,该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