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被桑梓”的牌匾被高高悬挂在白鹿村祠堂的正中央,朱砂金漆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村民们全都涌了进来,对着牌匾恭敬地作揖,仿佛那匾上真有神灵庇佑一般。
鹿泰恒也不得不放低姿态,握住白秉德的手道:“老哥哥,你们白家这次算是为我们白鹿村扬名了啊,这牌匾挂在这,往后咱们白鹿村必然是风调雨顺,人丁兴旺啊。”
白秉德的脸色也红润起来:“都是祖先庇佑。”
鹿子霖看在眼里恨在心里,他打破脑壳都没想到,一介书生带个庄稼汉,外加个半大孩子,居然还真能劝退十万清兵,早知道这样,他也去好了,平白把这泼天的富贵“让给”白家。
就在鹿子霖愤愤不平之际,忽然听到有人喊自己。
抬头一看,却见秦浩正笑盈盈地望着他。
“子霖达,咱们刚刚打的赌你还记得吧?”
鹿子霖顿时感觉心头一阵发堵,暗骂自己上了这小子的当。
“哎呀,你这娃,刚刚就是逗你呢……”
秦浩自然不会让鹿子霖轻易赖掉,直接打断:“刚刚全村老少可都看在眼里,子霖达你该不会想赖账吧?”
鹿子霖一听索性垂下旱烟杆,打算耍赖,一个孩子能拿他怎么样?
下一秒,秦浩索性走到鹿泰恒跟前:“泰恒爷,这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子霖达当着全村老少的面打赌,现在又要赖账,是不是告诉乡亲们,以后鹿家说话就没有信誉了?”
顿时,全村老少的目光都落在了鹿泰恒跟鹿子霖身上。
鹿泰恒见状拐杖在地上狠狠一杵:“男子汉大丈夫,一口唾沫一个钉子,我们鹿家说话向来算数。”
“达……”鹿子霖还想阻止,却被鹿泰恒狠狠瞪了一眼:“让你嘴上没把门的,现在被人拿住把柄了吧,活该,就得让你长点教训。”
秦浩不由暗叹,都说人老成精,果然姜还是老的辣,一句话就把鹿家摆在了受害者的位置,如果白家硬要从鹿家手里拿走两亩良田,难免会让人觉得是白家欺负人,鹿家虽然失了田,却保住了信誉,赢得了民心。
白秉德闻言正要打圆场,秦浩却拦住他,笑呵呵地对鹿子霖道。
“子霖达,我们家也不缺那两亩地,主要是为了鹿家的声誉考虑,要不这样吧,你只要把村西头那两亩坡地给我就好了。”
话音刚落,在场的村民看向白家的眼神都变了,两亩良田跟两亩坡地的价值完全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白家本可以乘势狠狠宰鹿家一刀,结果却只要了两亩荒废的坡地。
“白家还是仁义啊。”
“要不人家能劝退十万清兵呢,德性摆在那呢,怪不得他白家日子越过越红火,就这胸襟咱就学不来,不服不行。”
就连鹿泰恒都以为是自己老耳昏花听错了,白家摆着良田不要,要坡地?
“坡地?”鹿子霖一愣,随即心里乐开了花。那两亩坡地地势高,土质贫瘠,常年干旱,种啥啥不长,早就荒废多年,村里人都说那是“鬼见愁”的地,白送都没人要。
他生怕秦浩反悔,立刻高声喊道:“乡亲们可都听见了!是他要那两亩坡地的,可不是我鹿子霖小气。!”
白嘉轩看向儿子的眼神满是疑惑,他了解儿子,绝对不是什么得饶人处且饶人的性格,怎么会放着良田不要,要坡地呢?
鹿子霖暗自窃喜,拍着秦浩的肩膀,假惺惺道:“娃啊,既然你主动提出来要那两亩坡地,那咱们就立个字据,免得日后说我不讲信用。”
秦浩笑了笑:“好啊,我来写字据。”
随着秦浩笔走龙蛇写下字据,引来不少人的围观。
“啧啧,这白家小少爷的字是真漂亮。”
“都说名师出高徒,朱圣人的弟子能差的了吗?”
“那也不一定,鹿家的大儿子不也是朱圣人的弟子,我看也没比我家娃好到哪里去。”
这些话传到鹿泰恒、鹿子霖父子耳朵里,不免一阵泄气,鹿家被白家压着的日子,怕是短时间看不到尽头了。
鹿子霖一看字据上没什么问题,一咬牙按下了自己的手印。
牌匾也挂起来了,祖宗也祭拜了,热闹也看足了,村民们很快就各自散去,毕竟家里还有不少活要干呢。
秦浩跟白嘉轩也扶着白秉德回到白家。
刚跨过院门,白嘉轩就埋怨道:“好好的两亩良田,叫你换成了坡地……”
白秉德摆了摆手:“这事娃办得对,这回咱白家已经够风光了,要是再占这么大便宜,难免会让姓鹿的心生不满,坡地就坡地吧。”
秦浩淡然一笑:“爷,达,这两亩坡地可不单单是荒地那么简单……”
“不是荒地还能是什么?地里埋着金子呢?”白嘉轩没好气道。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这两亩坡地里还真埋着金子。”
白秉德跟白嘉轩都是一副:我读书少,你别骗我的表情,秦浩笑了笑,压低声音。
“这地里有水呢。”
白嘉轩差点惊叫出声,好不容易平复情绪,急切的问:“你咋知道那地里有水呢?”
“姑父说的。”
白秉德跟白嘉轩丝毫没有怀疑,在他们心目中,朱先生就是圣人,他说地里有水,那就一定有水。
为了庆祝秦浩跟白嘉轩平安归来,再加上张总督送来的牌匾,外加两亩地底藏着水源的坡地,白家算是三喜临门,白嘉轩赶紧招呼仙草准备酒菜,全家人要庆祝一番。
仙草十分麻利地在厨房忙活起来,结果菜做到一半,忽然冲出厨房一阵干呕。
白嘉轩呆在原地,白秉德夫妻都是一阵狂喜:“仙草,你是不是……有了?”
仙草含羞点头:“应该是吧,那啥,一个多月没来了。”
“姨,你先坐一会儿,我去请冷先生。”
秦浩并没有叫仙草“妈”,而是喊“姨”,对此仙草也表示理解,双方的关系相处得也比较融洽,白嘉轩见状也没有强迫秦浩改口。
村口一座小院门口,秦浩轻轻扣响大门,里头便传来清凌凌的女声:“可是急症?“
木门吱呀拉开半扇,冷秋月立在正午的阳光里,一身青灰色棉布衣,也没有半点首饰点缀,却难掩那张俏丽的脸庞。
“冷先生在家吗?”
冷秋月见到秦浩也是微微一怔,睫毛忽闪如蝶:“白家小少爷?“
话音未落又自觉失礼,忙侧身让道,“父亲在炮制药材。“
“姐,谁啊?”一个稚嫩的女声从里屋传来。
“是白家少爷来请达看诊的。”冷秋月轻轻回应了一声,便转身进了院子。
秦浩跟在她身后来到堂屋,一股药香氤氲,冷先生正用铜碾子碾药。听闻仙草症状,冷先生捋须笑道:“怕是喜脉。“
“你就是白家小少爷,村里出了名的神童?”
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好奇的问。
“秋水不得无礼。”冷先生歉意的对秦浩道:“这是我家老二秋水,之前一直是她姥姥带大的,性子野,冒犯了。”
“不碍事。”
冷先生停下碾药的手,对冷秋月道:“剩下的这些你来吧,我先出一趟诊。”
“嗯。”冷秋月接替了冷先生的位子,轻车熟路地将剩下的药材碾成粉末。
秦浩跟冷先生走后,冷秋水捧着下巴看着姐姐:“姐,这就是你之前说的那位白家少爷啊?”
“嗯。”冷秋月轻轻点头。
“长得倒是挺好看的,就是不知道长大了会不会像现在一样好看。”
冷秋水的话让冷秋月心跳得快了一些,她从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接触到的都是家人,秦浩算是她为数不多接触过的异性,跟村里那些脏兮兮的娃娃比,秦浩每次出现都是干干净净的,言谈举止也是文质彬彬。
都说女孩比男孩还早熟,冷秋月从小就明白,父亲花那么大力气把她当做大家闺秀培养,不是为了让她嫁给普通庄稼汉的,她也隐隐听父亲提起过准备在白、鹿两家择婿。
如果是在白、鹿两家选的话,她希望能是白家。
……
经过冷先生的诊断,仙草怀孕了,这让白嘉轩喜上眉梢,也让白秉德一扫此前病恹恹的状态,整个人都精神起来。
用白赵氏的话来说,这叫“冲喜”。
消息传开之后,鹿子霖更加不忿,原本白家就压鹿家一头,他唯一比白嘉轩强的,就是多生了个儿子,结果现在可倒好,自己老婆不能生了,白嘉轩那边倒是娶了个小媳妇儿,弄不好反过来又要压他一头。
“达,你说这白家到底是走什么狗屎运了,难不成咱们鹿家就要一直被白家压着,翻不了身?”
鹿子霖郁闷得不行。
鹿泰恒抽了几口旱烟,吞云吐雾:“别着急,这日子还长着了,俗话说盛极而衰,我看这白家就快要走下坡路了。”
鹿子霖心态稍稍平衡了一些。
……
几天后的一个清晨,白鹿村西头的坡地上,秦浩带着白嘉轩、鹿三和黑娃,扛着锄头、铁锹,在地里忙活了大半天。
“浩子,你确定这儿有水?”鹿三擦了把汗,半信半疑。
秦浩还没开口,黑娃就说道:“达,浩哥儿说有就肯定有,咱们继续挖吧。”
话音刚落,黑娃一锄头下去,泥土里突然渗出一股清泉,汩汩流出,很快就在低洼处积成一个小水坑。
“真有水?”白嘉轩惊喜地趴在坑洞边伸手捧起一捧清水。
“真甜啊!”
鹿三跟黑娃也忍不住捧起来咕噜咕噜喝了几大口。
“浩哥儿,你真厉害,说哪有水,哪里就有水。”黑娃满脸崇拜的道。
秦浩冲他笑了笑:“不是我厉害,是姑父厉害,这地里有水也是他告诉我的。”
兴奋劲过了之后,白嘉轩忍不住叮嘱:“地里有水的事,谁都不许说出去,免得鹿家……”
“达,地里有水的事是瞒不住的。”
一块地要长庄稼,要犁地、要播种、要施肥、要灌溉,在农村这种熟人社会里,压根就没有什么秘密,除非白家不种这块地,不然很快就会传开。
白嘉轩皱了皱眉:“不管了,反正咱们有鹿子霖签的字据,他没法抵赖。”
正如秦浩所料,坡地挖出水的消息很快就在村里传开,村民们纷纷跑来看热闹。
有村民惊叹:“天爷啊!这坡地竟然能出水?那以后岂不是荒地变水田了?”
水田的价值可比良田还要高,鹿子霖听到消息,急匆匆赶来,看到那汩汩流淌的泉水,顿时脸色铁青,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白嘉轩,你……你们父子合起伙来算计我!”
秦浩故作无辜:“鹿叔,这怎么能叫算计呢?地是您自愿给的,水是老天爷赏的,要怪,只能怪您没早点发现啊。”
围观的村民们哄然大笑,有村民揶揄道:“子霖啊,你这回可真是亏大了!”
鹿子霖牙都咬碎了,却拿秦浩毫无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秦浩和白嘉轩带着人在地里规划水渠、开垦。
他攥紧拳头,心里暗恨:“白嘉轩,白浩你们父子俩给我等着!”
白家获得水田的快乐并没有持续多久,转过天,朱先生留下一封书信,趁着天还没亮时,悄然离开,去践行他的诺言。
朱先生给秦浩留了一封信,信上叮嘱,他不在的这段时间,秦浩可以去他家里看书温习,不要荒废了学业,同时还给白嘉轩留了一封信,内容是让他去西安城找一间新式学堂,让秦浩尽快入学,不要耽误了他的天赋。
白嘉轩对于姐夫的话自然是言听计从,第二天就驾着马车前往西安。
“啥?白嘉轩又去西安城嘞?”鹿子霖一听就急了,白嘉轩一共就没去西安城几回,结果每回去都有不小的收获,上次是钱,这次是名声。
他认定,这回白嘉轩去西安对鹿家来说,肯定没什么好事,于是赶紧找人打听,结果还真就让他打听到白嘉轩走之前托隔壁村的族长打听过西安新式学堂的事。
(本章完)